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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道 阿堵 4186 字 5個月前

這些天都不出門。實在要出去,也繞著走。早知道這地方離刑場這麼近,倒賠錢我也不想住。半個月前才簽的契約,定金交了半年,後悔也來不及了。這倒黴催的。”

杜召棠搖頭歎氣。女仆進來上了茶,被他揮手招呼下去。他一個人單住,雇了三個下人:一個做飯的老媽子,一個貼身伺候的年輕丫頭,還有一個跑腿乾粗活的小廝。

“我們過來也沒走那邊。你這地方位置挺好,四通八達。”安裕容道。

杜召棠得意一笑:“可不是。吃喝玩樂一應俱全,人工物價還不貴。所謂大隱隱於市,此之謂也。”

“你知道槍斃的都是什麼人麼?”徐文約問。

杜召棠頓了頓,道:“聽說都是新黨反動分子。沒日沒夜審了幾天,恐怕一個個都鐵板釘釘跑不了。這話我隻跟你們講,千萬彆往外傳。”看兩人一眼,轉口道,“放心,我打聽過了,上了槍斃名單的,沒有小嘍囉。你們要救的人,隻要不是確鑿加入了新黨一派,最多受點皮肉之苦,肯定沒大事。不過……還是得快點兒想辦法把人弄出來。原本公開槍決這事兒沒那麼快,但是吧,新近打江寧調來一個厲害角色,黨總部監察局一個科長,得魏司令賞識,升了副局長。魏司令自己在河陽坐鎮,手裡把著軍隊,派了他到申城來整頓後方。這個人,據說做事風格比較激烈。來了沒幾天,就收拾了許多嫌疑分子。前日街口槍斃的,不過明麵上幾個。暗地裡還有多少,誰也不知道……”

安裕容道:“勞芾然兄掛念,人已經弄出來了。都是沒頭沒腦的混小子,細究起來,其實沒犯什麼大事。今天也是特地來告知一聲,叫你費心了。”

杜召棠一愣,旋即堆笑:“弄出來了?那就好,那就好。”並不追問是如何救出來的,隻道:“既然人都救出來了,也算了卻一樁麻煩。我這裡做飯的老媽子手藝不錯,南北菜係都來得,你二人不著急的話,陪我喝幾盅?”

徐文約笑道:“裕容本說好今日該請你吃飯,倒叫你做東招待我們。”

安裕容捧場道:“芾然兄說手藝不錯,定有不凡之處,我可期待得很。隻是你搬家動作太快,都來不及準備禮物,賀喬遷之喜。我看你這客廳還有點兒空,明兒叫人送一台留聲機來如何?”

杜召棠拍手:“那敢情好。還是裕容懂我!”

到吃飯時候,酒過三巡,不免又說起當下局麵。酒酣耳熱,彼此投機,安裕容趁勢道:“承蒙芾然兄厚愛,下了個大單子,奈何存貨不足,叫你多有不便。我後來想了想,縱然給你找來替代品,終究不合心意。你也知道,我是個憊懶脾氣,這點生意,一直小打小鬨,沒想過要擴大。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仍舊拘泥於慣性,倒顯得畏葸不前,辜負了大好時機……”

“可不是麼?我早就想說了,有錢不賺——恐遭天譴!”杜召棠直拍大腿,“你這是想通了?還缺不缺資金?我給你拉點兒?”

“那倒不用。”安裕容笑著搖頭,“不過,確實有一事,需芾然兄出手相助。”

“你說,隻要兄弟我做得到。”

“你知道,這些個高檔洋貨,都是先到明珠島,再從明珠島的洋老板們手裡往外發。我想,不如索性跑一趟明珠島,當麵與他們談談,看能不能簽個專屬供貨協定,把生意做大些。你要的這批貨的缺口,我直接在明珠島補齊了,以私人貴重物品走洋人郵輪寄送,估計最多半個月就能到你手上,應該誤不了事。隻是最近本埠出港查得嚴,得有交通局通行許可證件……”

申城外港進出由租界聯合機構與本地政府交通局共管,通常說來,洋人管洋人,夏人管夏人。最近半年,夏人進出,尤其是離港,核查十分嚴密。

杜召棠毫不猶豫點頭:“這個好說。我與交通局的人還算說得上話。”略加思忖,又道,“談生意不是一次的事。這樣,我給你們玉顏商貿公司要個公司通行許可,可反複使用,每次出入港口登個記蓋個章,事後到交通局備案即可。”

聽罷此言,安裕容心中大喜。公司通行許可比之個人許可,便利多多。不僅隨行人數限製更小,因默認有資產擔保,核查也相對寬鬆。

舉起酒杯,衷心道謝:“如此求之不得。要是瞧見什麼好看的好玩的,定然一並給你寄回來。”

林滿福按照玉卿少爺吩咐,每日跑一趟鎮上江南藝專。五月間蔬果豐收,他每天給藝專食堂送上門,倒也不顯突兀。如今正是農忙時候,他下午出發,晚飯前往回返。這個時候,學校正好結束下午課,有些愛吃新鮮一口的教員,便會拐到後門碼頭來,向等在這裡的村民買些當日鮮貨。

這一天剛卸完東西,便望見俞蜚聲急急忙忙走來。

“俞先生。”

“還好趕上了。”俞蜚聲遞給他一本書,“上回玉卿說想借這本書,不巧我借給彆人了,今日才還回來,你幫忙捎給他。”

林滿福接過,看見書當中似乎夾著一封信。

“我寫了幾句讀書心得給他。你告訴他,這本書也送他了,看完不必還我。”

林滿福將書小心收好,預備趁日頭還沒下去,抓緊返回。恰巧碰見上村一對父子,算起來是曲裡拐彎的遠親,蹲在藝專後門碼頭,簍子裡是白天在鎮上賣剩下的小魚小蝦。隨口寒暄幾句,那父子倆抱怨日子難過,又說起這些天村裡大老爺請來了糾察隊,專門對付抗租百姓,鬨得四鄰不安,整日提心吊膽。

“我家租地少,多數日子打魚,沒去湊熱鬨,躲遠些也就是了。那些靠種地過日子的,這一回可全折進去了——糾察隊的人有槍有刺刀,抓到人豎著進橫著出,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林滿福聽得腦子嗡嗡響,有心多問幾句,對方也說不出更多內情。隻知道糾察隊住在幾戶大老爺家裡,四處抓人搶東西。他著急忙慌撐開船往村裡趕,遠遠望見站在岸邊的玉卿少爺,趕緊撐幾篙劃過去。

“上村來了糾察隊?”顏幼卿平靜的臉色沉了沉,隨後道,“今日可有俞先生傳話?”

“有、有的。”林滿福掏出衣兜裡藏得仔細的書本,“對了,俞先生說,給你寫了一點讀書心得,還有,書送給你,不用還他。”

顏幼卿接過去,略微翻開,發現書裡夾的,其實是一封來自申城的當日電報。峻軒兄傳來的,竟然不是電話口信,而是電報……心不由得也往下沉了沉。麵上不顯,向林滿福道:“你先去找村長,說糾察隊的事,我也會告訴陳阿公。事情辦完就回家吃飯罷,不必過來了。”

林滿福應聲,上岸奔去村長家裡。顏幼卿加快腳步,一麵拆開電報閱讀,一麵往莊園走。待走進大門時,電報已從頭到尾仔細看過三遍,心中亦盤算清楚,想好了如何安排。

晚飯已經上桌,擺在廳屋裡。顏幼卿先去廚房,滿福嫂做好飯便回自家去了,陳阿公不肯與主家同桌吃飯,端著一隻大海碗扒拉得正香。顏幼卿等他咽下一大口飯菜,才把林滿福帶回來的消息說了。陳阿公聽罷,捧住碗筷愣了一會兒,才道:“這……怎麼也沒人來送個信……”

清灣鎮上下五村,曆來凡有大事,各村村老共同主持,有什麼消息也互相通氣。如今上村為平息抗租風波,請來了糾察隊,理應提前知會各村才是。聽得糾察隊抓人搶東西,陳阿公頓時滿麵憂慮:“這是要出大亂子呐……租戶都是本村百姓,誰家不是沾親帶故?鬨到把外人攪和進來,又是刀又是槍的……怎麼收場?一個個的,全不肯守規矩,咳!”丟下碗筷便走。

顏幼卿回到廳堂時,一桌人都在等他吃飯。鄭芳芷看他神色,問:“阿卿,出什麼事了?”

他把糾察隊之事說了,又道:“阿哥來了信,叫我們馬上動身。東西反正收拾得差不多了,一會兒再點點。”望向謝鯤鵬、藍靖如兩人,“你們也一起。”

“我們也一起?”謝鯤鵬和藍靖如對視一眼,“是我家裡有什麼安排?”$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顏幼卿搖頭:“不是。”猶豫片刻,視線在黎映秋與阿槿兩位女士身上轉了轉,回複道,“先吃飯,吃了飯我們去書房說。”

黎映秋想一想,大約明白他什麼意思,開口道:“可是文約出了什麼事?”

“文約兄同峻軒兄皆十分平安。”

“若是顧慮我的身子,大可不必。有什麼消息你儘管直言,放心,我經得住。”黎映秋笑了笑,“我膽子大很多了,顏兄弟。”

阿槿左右瞅瞅,幫腔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女人?”

滿桌人都望著自己,顏幼卿隻好交代:“三天前,警察在舊演武場十字街口,公開槍斃了十餘名犯人,據說是新黨反動分子。此外,被抓捕關押、暗中處決的,恐怕也不在少數。”

“啊!”一聲尖銳驚呼,是沒忍住的阿槿。其餘人無不露出驚恐表情,謝鯤鵬與藍靖如更是麵色慘然。

“城裡風聲突緊,乃是因為新上任了一位監察局副局長,行事激進冷酷,手段了得。文約兄和峻軒兄的意思,這時候什麼事都不方便做,大夥兒不如暫且避避風頭。已經訂了後天下午去往明珠島的船票。鯤鵬和靖如最好與我們同行。若你二人不願意,也不勉強。出外港的船票很是緊俏,不會浪費。”又向約翰遜道,“阿哥說想邀請你們也一道過去玩玩,不知你意下如何?你們不去的話,就……”

“為什麼不去?公開槍斃,實在太殘忍了。我可不想留在申城看這些。明珠島不錯,很熱鬨。”約翰遜摟住阿槿,“親愛的,正好你還沒去過呢,我們都去玩玩。”指著謝鯤鵬、藍靖如問顏幼卿,“他們兩個一起去,算什麼身份?”

“我們去明珠島談生意,他兩個充當職員就好。”

約翰遜擺手:“不好不好。讓他們當我的翻譯和隨從比較好。”指指自己鼻子,“我是花旗國人,沒有夏人警察敢盤問。怎麼樣?你們兩個,要不要認我做老板?”

謝鯤鵬同藍靖如被一連串消息震得發蒙,半晌沒回過神來。即使早已做好躲藏逃亡一段時日的準備,卻沒想過要躲去明珠島那般遙遠的地方。

顏幼卿想想峻軒兄長長一封電報內容,勸道:“明珠島是自由港,避過這個風頭,你們隨時可以回來。那邊機會也多,順便長長見識,沒有壞處。至於家裡邊,在船上拍個電報便是,無需擔憂。”

那兩人互相看看,反是藍靖如當場表態:“我們一起去。幾位先生竭儘心力,慷慨相助,我們感激不儘。”謝鯤鵬也跟著點了頭。

商議已定,眾人加快動作。默然飯罷,頗覺食之無味。顏幼卿連夜找到林滿福,定下村裡最大的烏篷船,打算明日不在清灣鎮停留,而是直奔申城碼頭。這一晚燈火亮到後半夜。哪怕說是東西早已收拾完畢,真到動身,又有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