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 0 到 9,一共十個數字,會有多少種組合?
吳恪轉過頭來,緩慢地一呼一吸,並不濃烈的酒精氣息打在梁澤臉上,眼中神誌卻是絕對的清明。
“把臉轉過去。” 他聲音沙啞。
梁澤微怔,隨後彆過身麵朝白牆,心裡亂七八糟。有些難受,卻也明白這種防備是理所當然的。
按密碼的聲音終於響起。
大門打開。
吳恪往黑暗的客廳走了兩步,剛要開燈,卻意識到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
“那我就先走了。”
梁澤還在門外,盯著自己腳尖。
吳恪背影倏地僵硬。他吸了口氣,連鞋都沒換,徑直走進某間房:“把你東西拿走。”
梁澤滿臉愕然。
沒多久他就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帆布袋,右臂肌肉因為用力而線條突顯。他彎腰把它放到梁澤腳邊,咚的一聲,袋子的棱角看著格外鋒利。
吳恪看著呆立原地的梁澤:“這些東西我替你保管了六年,現在物歸原主。要扔要賣,隨你。”
關門聲來得很快。
梁澤滯住片刻,隨即蹲下去翻那個袋子,看清裡麵是什麼的瞬間身軀沉沉欲墜。
帆布袋裡一共八九本輔導書,外加三本練習冊,都屬於高中時候的他,都是吳恪買給他的。
“以後我要跟你考一個學校,刷你的飯卡,睡你的床。”
“成績差成這樣,做什麼白日夢。”
“白癡,我成績差你不會教我啊?同學之間要互幫互助,彆光自己突飛猛進行不行。”
“我不掃盲。”
“什麼意思啊…… 靠!你才文盲你……”
吳恪成績優異,梁澤要趕上根本不可能,但可以試著一起考到臨江。甚至其中一本練習冊的扉頁,還寫著吳恪為他製定的高三奮鬥計劃。
全班一共 52 個學生,梁澤高二會考是第 39 名。吳恪說,可以分三步走:30,20,15,每四個月上一個台階。隻要高考前能擠進前 15,考個二本還是沒有問題的。就連具體的大學他們都選好了,兩所學校緊挨著,每天梁澤都能過來刷吳恪的飯卡。
梁澤艱澀地睜著眼,半晌才慢慢滑到地上坐著。地磚冰涼,昏黃的燈光從一側打在他頭頂,顯得半邊臉陰影分外濃重。
他咬牙翻開那本練習冊。
有人保管精心,所以冊子的紙張還很平整,但顏色已經黃得像枯葉。龍飛鳳舞的 “高二(7)班 梁澤” 下,吳恪親手畫的三步台階還在,台階上的三個數字也還在。
30,20,15。
因為是鉛筆寫的,有些玩鬨的意味,所以日子一長顏色也淡了些。但台階底部的一行鋼筆小楷,梁澤當年沒有見過的,卻經年不褪。
“一起上青雲,一起看世界。”
字跡謙和端正,落筆流暢沉穩,一如吳恪當年寫下時的心境。
合上練習冊,梁澤彎曲薄瘦的脊背抵著牆,頭深深埋進膝蓋。地上很快就落了幾滴水,他隻好把頭埋得更低。
他猜不到,想不通,也不敢想吳恪為什麼寫下這句話,又為什麼保管著這些僅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回憶。
曾經有機會一起領略未知風景的好朋友,因為其中一人的過失走散了,從此走向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旅途。痛苦折磨著其中一個,另一個未必就好受些。
該怎麼辦,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梁澤靠著牆,雙手緊緊抱著那袋書,頭頂的感應燈暗下去又被喚醒,反複無數次。
不知過了多久嗚咽聲才漸漸平息。他撐著牆麵站起來,雙眼腫得連台階都看不清,可還是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沒人應。
他使勁在袖管上蹭乾淚,然後又重重拍了自己的臉幾下,但一開口嗓音還是啞的。
“阿恪……”
“阿恪你開門,開下門好不好。”
“我有話想跟你說。”
聲音從開始的低不可聞,到後來的漸漸清晰。他把手攥得很緊,敲幾下又停一秒,疲憊的身體強撐著不離開。
“我——”
“大晚上的乾嘛呢。” 隔壁探出一個半禿的腦袋,“家裡小孩都睡覺了,砰砰砰敲門給誰聽?”
梁澤嘴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線條,兩邊肩膀撐著鬆鬆垮垮的 T 恤,剛想低頭道歉,身後的門卻驟然打開。
“抱歉魏叔,他是我朋友,來找我的。”
“你朋友啊……” 鄰居大爺當然認識吳恪,一聽這話也不好再說什麼,閒談幾句後回去哄孫子了。
走廊寂靜,身後呼吸有些重。
梁澤背對門,低頭拉起%e8%83%b8口的布料往臉上抹,還沒抹乾就被一隻手驀地拽進門內。
第4章 盼你仁慈待我
作者有話說:
吳恪力氣忽然變得很大,大到梁澤右肩疼得像是脫臼了。
砰一聲,梁澤被他抵在門板上,酒精的氣息非常近,鎖在臉上的目光牢不可破。
“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聲音很低,字字帶著狠意。
“現在就說,彆影響我休息。”
梁澤雙眼早成了核桃,撐起腫脹的眼皮艱難地看著他,可隔著一層水霧什麼也看不清。
“我……”
想請求他的諒解,然而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曾經茁壯的情感被攔腰砍斷,風吹過,雨淋過,幾經折磨終於存活下來,最後卻隻結出一枚苦澀的果子。
“我真的很想你。”
肩頭的手指驟然收緊。
“想我?” 吳恪臉色冷冽,“當初我們是怎麼說的,你不會忘了吧。”
怎麼可能。
梁澤靜默一瞬,輕輕頷首,“我記得。”
當初吳恪在電話裡曾說過,如果梁澤真的決定不再上進,那他們就不要再見麵了。吳恪曾經說服自己忘掉那個意亂情迷的%e5%90%bb,克服對梁澤那些示好的排斥,一輩子做梁澤的朋友。他願意接納梁澤的 “與眾不同”,甚至願意讓梁澤在他身邊賴著……
耍賴,發脾氣,跟人打架,這些吳恪都可以接受。
“所以你追求的就是現在這種生活?” 吳恪牢牢地盯著他,不錯過他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你放棄跟我約定好的一切,就為了在餐廳端盤子,讓彆人摸屁股,像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
當然不是,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梁澤咬緊牙關,渾身劇烈顫唞,連門板都發出輕響。
“你讓我很失望。”
吳恪鬆開手,轉身走開兩步,把西服外套脫下來摔到地上。
梁澤身體搖搖欲墜,不得不把手伸到背後,死死握著門把:“人各有命,阿恪。”
濃重的鼻音把這六個字衝散了。
“以前我也以為我們倆是一樣的,起碼沒有那麼大的差距,我以為自己努努力就能趕上你。可是我錯了……” 他搖了搖頭,薄光下神情慘淡,“根本沒有那麼簡單,我們都太傻了。其實人一生下來就是不一樣的,你什麼都不缺,我……”
“我來找你,連請你吃頓飯都做不到。”
年少無知,以為憑一股蠻力就能衝破階級的桎梏,其實從頭到尾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而梁澤覺得,自己隻是比吳恪更早地認清了這一點。
透過昏暗的光線,吳恪眉頭緊出幾道深深的紋。
“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什麼要跟我做朋友,現在又為什麼要來找我。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不覺得可恥嗎?”
明明今晚是想跟他好好談談的,想問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可吳恪也不知道怎麼了,傷人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像是要報複梁澤把他一個人留在臨江。
梁澤被他逼得臉色蒼白:“不是的,我沒有。”⑨思⑨兔⑨網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你沒有什麼,沒有耍我還是沒有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
他死盯著梁澤,像是抓住了萬分之一的希望,以為能聽到自己苦等多年的解釋。可梁澤卻把目光局促地轉開,嘴唇輕輕動了動:“怎麼能說是我耍你…… 當年是你先走的啊。”
當年那層窗戶紙捅破得太突然,吳恪一時接受不了,沒留下隻言片語就從老家回城裡去了。
可是——
“可是我後來給你打過電話!” 吳恪很少這麼大聲。他被梁澤氣得渾身發抖,太陽%e7%a9%b4下的血管突突直跳,“我說過約定依然有效,高考之後在臨江等你,你呢,你是怎麼說的?”
梁澤說,彆等了,他選擇放棄。
有些事就是這麼可笑,看似被動的人其實牢牢握著主動權,口口聲聲喊著一輩子的那個卻最先放手。
吳恪心一冷,轉過去抹了把臉。他把燈打開,又把地板上的西服撿起來扔到沙發上,再回來梁澤仍然在玄關那個位置站著。背後的白牆很寬,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襯得梁澤像根過瘦的竹竿。
“你還站在這乾什麼,這裡是我家,我家不歡迎你。”
梁澤肩膀瑟縮了一下,慢慢把眼睛抬起來:“阿恪,你變了好多。”
從前的吳恪絕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
“難道你沒變?”
是啊。
最先變的明明是自己。
剛想開口道個彆,鼻間忽然有液體湧了出來。梁澤匆忙拿手背去蹭,結果蹭了一手背殷紅的血。
他這個毛病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長期熬夜加營養不良導致肝功能不好,所以一激動就容易流鼻血。
因為早就習慣了,他一聲不吭地背過身去掏紙,沒想到手腕卻被人從後麵扯住。
“阿恪?”
吳恪將人拽到衛生間,擰開涼水,表情陰沉得就跟外麵的夜晚一樣。梁澤從鏡中看了他一眼,很識時務地佝身衝洗下巴跟手背,餘光裡他離開片刻又走了回來。
關掉水,眼前多了包抽紙。
“謝謝。”
止好血後梁澤走回客廳,想把不小心滴到地板上的血漬擦乾淨,誰知吳恪卻說:
“我來。”
清明平淡的燈光下,他走過來,卷起袖子蹲下去。站著的時候還好,這樣蹲著顯得他的肩又寬又平。這道沉默堅實的背影,再一次默不作聲地,打動了梁澤的心。
血不多,拿抽紙擦過後他又用濕巾擦了一遍。沒見到酒精噴霧之類的東西,梁澤不安地問:“要消毒嗎?”
他的潔癖一定沒有任何好轉。
吳恪動作停住,看著地板上的影子:“梁澤。”
梁澤微怔。
“要不要繼續跟我做朋友。”
過得不好的不止梁澤一個。頂燈下吳恪微低著頭,麵色發青,空有一副清俊的架子,神情卻無比落寞。
“你……” 梁澤心突突直跳。
“我這幾年認識了不少人,也交過不少朋友。” 吳恪頓了一瞬,像是喝多了難受,又像是竭力壓下某種炙熱的情感,“但他們不像你,把我當成最重要的那一個。”
沒有誰會像當年的梁澤一樣,視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