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1 / 1)

您有話但說無妨。”

傅院判竟突然起身,跪在了馬車上,“是下官大意,之前在冀州圍場,竟沒想到這上麵來!”

馬車內位置逼仄,傅院判歲數也不輕,嚴辭看著他道:“院判先起身說話吧。”

傅院判卻並未起身,而是說道:“侯爺這毒,應是上次圍場那一箭刺的,此毒出自黔州,名為七步蛇,無色無味,初時無症狀,卻能在一個月後漸入肺腑,最終毒氣攻心,乃至……”他垂下頭,低聲道:“命絕。”

嚴辭看著他,頓了半晌,才平靜地問:“沒有解毒之法?”

其實答案已是呼之欲出,若有解毒之法,他就不會下跪了。

果然,傅院判緩緩搖頭,回道:“沒有……”隨後又補充:“是太醫局沒有,興許,興許彆的地方有什麼隱世醫者懂這個……”

嚴辭知道他這就是廢話,又問:“我如今的情況,到你說的命絕,還有多久?”

傅院判沉聲道:“大概,三個月,到半年。”

嚴辭看著他道:“行了,院判先回府上吧,此毒既出自黔州,你應知道其中利害,不可對外聲張。”

傅院判原本還沒想到這個,此時聽他這樣說,突然就想到了一個人:太後!

是什麼人,能讓刺客進圍場;是什麼人,能有黔州巨毒;又是什麼人,敢在皇上眼皮底下刺殺嚴侯……隻有太後這樣身份的人,而太後的弟弟,黃大將軍,曾在黔州平亂。

對,之前的昌王,便是嚴侯捉拿審問的,最後在詔獄內自儘,太後因此臥床兩個月,還是他給開藥調理的……

意識到這點,傅院判冷汗淋漓,朝嚴辭叩首道:“謝侯爺提醒,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事實上,再叫他說這是什麼毒他也不會說了,嚴侯,皇上,太後,這哪個人他也惹不起。

傅院判下車後,小陶立刻就急著進來問嚴辭詳情,卻被他下令退了出去,自己獨自坐在馬車內,對著車中燭火,整個人沉寂得似一尊雕像。

早知這口血或許傷及性命,早知自己走上的路遍布血色,也早知或許哪天就死於非命,但……總會覺得,也許自己就是那天選之子,就能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卻沒想到,一切都來得這麼快。

他出身侯門,又自小聰慧,年紀輕輕中了進士,又成功謀劃了除戾太子的宮變,年少的順遂,讓他高看了自己,才會依皇命任禦史中丞,名震京師時,就著那身狂傲氣焰去搶了沈家的親……

其實當初既然同意退婚,兩邊便是橋歸橋路歸路,又為什麼要去橫刀奪愛呢?不過就是覺得自己比沈知儀強,自己心有掛念的姑娘也該嫁自己為妻,千古功業和嬌妻美眷他都要。

可是,如今才知,他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個自命不凡的早死鬼。

沒有生前名,也沒有身後名,一個惡名昭著的酷吏,死後隻留下旁人一片叫好和家中老母寡婦。

他無法接受這結果,也不知如何麵對身後事。

就真的是這樣了嗎?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侯府也需要他,上天竟就要在這時候收走他所有的時間?

不甘心,可是,終究一介凡人,無力抵抗死生大事。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

聶蓉坐在窗邊,將窗開著,靜靜看著外麵的月夜星天。

馮媽媽去打探過嚴辭的動向,知道他從這兒出去就去了行雲閣,又沒多久就出門去了,卻直到現在也沒回。

他去做什麼呢?

生她氣,所以不想理她嗎?

她如此算計,終究是傷了兩人之間的情分是不是?可他們之間的情分,到底有多少,真到了她能坦然和他說自己不孕的程度?

今夜不知他還會不會過來,但不管如何,她終究是要向他坦白的,然後呢……

最好的結果是,他理解她的算計,並接受她這樣的安排,收了兩個姑娘做房中人,生下孩子記在她名下,算作嫡子,而她仍是他的正室夫人。

隻要他願意,老夫人也拗不過他,若是他不願意,那一切都隻看他如何抉擇了,由不得她作主。

青梅過來,將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勸道:“夫人,夜深了,先去睡吧。”

聶蓉默然不語,心中思緒萬千,她又哪裡有睡意?

“夫人?”

青梅又叫她,她無奈攏了攏披著的衣服,準備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

聶蓉立刻看向大門方向,青梅也看過去,猜測道:“侯爺回來了?”

聶蓉沒回她,隻是靜靜坐著,整個人都僵住,屏氣凝聲,唯恐漏了外麵一丁點的聲音。

後來,海棠院外便響起了腳步聲,極其平穩,是他的腳步,可是卻比往常慢了許多。

青梅這時上前去打開房門,果然就見到嚴辭往這邊走來,帶著緊張與恭敬道:“侯爺。”

嚴辭沒作出反應,天上的月光灑落在院中時,似乎獨獨落了他那一處,讓他暗沉得好似一具失了生機的行屍,直到他慢慢走近,披上昏黃的燭光,他在燭光中看向聶蓉,眸光微動,這才又有了幾分人氣。

聶蓉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隔了半個屋子望著他,眼裡不由自主就濕了起來。

“你備好水就下去吧,這裡不用人了。”他轉頭朝青梅交待。

青梅連忙應聲去備水,他上前幾步,走到聶蓉麵前,扶住她的肩。

“哭什麼?”他輕問。隨後說道:“自從嫁給我,就沒笑過幾回是不是?”說話間語氣竟柔得像春日的暖風,讓她心頭一熱,淚水就垂了下來。

“對不起侯爺,我……”她不知將話從何說起,嚴辭也沒有急著問她,隻是伸手輕輕拭去她淚水。

這時他說:“彆哭了,沒怪你,我下午是有些生氣,但現在已經好了。不過,你為什麼突然就動了這樣的心,要給我納妾?”

聶蓉抽泣了幾下,穩了穩音調,和他說道:“大夫說……說我有宮寒之症,此生多半是沒有子嗣了,我怕老夫人還有侯爺知道了趕我回娘家,就想先瞞著,給侯爺找兩個自己人做姨娘,等她們生了孩子抱來自己身邊養,就……算作是我的孩子……”

她說著,想起自己的事,又忍不住哭起來,甚至淚水決堤,越哭越凶,再也止不住。

這些日子,為了瞞著這事,她連哭都不敢哭,傷心都不敢流露,就怕被他看出來,現在坦白了,倒能好好哭一回,哭自己竟是這樣的福薄之人。

嚴辭伸出手,將她攬入懷中。

若是今日之前,他或許不能完全理解她這滿臉淚水中藏著辛酸與絕望,可現在,他卻是明白的。

他親眼看著她跪在佛前虔誠祈禱,親眼看著她為了孩子怎樣的心心念念,卻有一天,所有期待都落了空,世上兒女繞膝的女子那麼多,偏偏就要讓她做那個最悲苦的人。

而且,沒有辦法,無計可施,隻能接受老天給的命運,就如同他一樣。

若他在,或許還能護她一二,可他沒有幾個月了,她又該怎麼辦?

“彆傷心,總會有辦法的……”他溫聲寬慰道,卻知道自己這話有多無力。

若能有辦法,她就不會哭成這樣,更何況,他知道她真實的處境比她想的更絕望。+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抱她在懷中,說道:“那兩名丫鬟,我不想收,你自己再安排,沒有孩子的事,我們可以一同想辦法,比如,或許可以先找太醫局的人看看,裡麵有位張院判,倒是擅長女科。”

此時此境,他不敢給她太多的承諾,怕她過於期待後最後發現是一場空,更加絕望,隻能這樣說。

聶蓉卻已經有些欣喜,他直接拒絕了納妾,又說可以一同想辦法,還給了她一線希望,畢竟那是太醫局,也許真和外麵的大夫不同呢?

她慢慢就止住了眼淚,嚴辭看著她道:“我們才成婚不久,急什麼,隻要有我在,母親也不敢怎麼樣你,時間還長著,總能有辦法的。”

聶蓉輕輕點頭,心中意外又感激道:“謝侯爺……”

說完,忍不住問:“侯爺,你會不會後悔娶了我,如果娶表小姐或是彆人,也許就好得多……”

嚴辭微怔。

後悔嗎?也許,後悔吧,那時有多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現在就有多喪氣絕望,當初他的一意孤行,就像花甲老叟強拆人姻緣,娶了十八少女一樣,不過是用彆人的一生來填自己的一時貪戀。

“這有什麼後悔的,娶了就是娶了。”他回答。

聶蓉卻並沒有忽視他在聽到她問話後那半晌的沉默,她想,他應該還是後悔的吧,不管他是不想娶陸緋嫣就隨便娶的她,或是見她長得不錯就娶了,總之他現在終究是發現,她不值。

但……他顧忌她心情,沒說出來,也不急著休妻或納妾,已經足夠好了。

這一夜,兩人都沒什麼睡意,躺上了床,又依偎在一起說了半夜話,最後實在累了才睡下。

第二日,嚴辭早起上早朝,卻不似以前那樣睡不夠時帶著困倦,眼裡泛紅,卻並不想睡似的,沉靜著就穿好衣服出了侯府。

這一天李元淳的案子已經查明白了,李元淳怎樣讓人找到祝家那位小公子,又怎樣藏人,中間多少人經手,多少人知情,全查了個水落石出。

先前兩次朝議都沒商討出個準確結果,皇上不滿意,擱置到現在,看皇上的意思,卻是等不了了。

然而一直沒幫皇上說話的禦史中丞嚴辭這次卻突然開口了,竟是極力替李元淳辯護,皇上盛怒之下摔了奏本,在朝議上大發雷霆,饒是如此,嚴辭仍沒有改口。

連一向替皇上抓亂黨的嚴辭都公然反對皇上,皇上便再動不了李元淳,如果動了,那便是證明自己比手下臣子還要暴戾,堪稱昏君。

所以最終,皇上在朝臣的堅持中退步了,饒李元淳不死,赦免其官職,而祝家那位逃了命的公子,也改判了發配邊疆。

但與此同時,嚴辭也因觸犯龍顏而被罰暫時解職,最終是否官複原職則要聽候發落。

朝議結束後,嚴辭奉命在文德殿外等候召見。

皇上怒氣仍未消,叫嚴辭在殿外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放人進去,因為嚴辭有從龍之功,所以才在觸怒聖顏後還有這次與之單獨談話的機會,但結局卻仍然不好,嚴辭堅持己見,認為如今刑獄過重,皇上麵色愈來愈冷,最後說道:“你是覺得朕不會殺你是不是?”

嚴辭終於跪下`身來,朝殿上之人誠聲道:“皇上,嚴家世代忠烈,曾祖隨□□皇帝征戰二十載,打下這萬裡江山;父親為護先帝,命絕於戾太子之手;臣比不上先祖,但也一心為江山社稷,秉忠直言,但死無悔。”

“你……”

許久之後,皇上咬著牙道:“既然你提起嚴家老祖宗來,倒讓朕想起你嚴家老祖宗在戰場上的赫赫威名,叫你待在禦史台怕是委屈了你,正好雲南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