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1 / 1)

說話間,兩人就到了一處池塘邊,池塘裡長了小小的荷葉,跨過一段橋便是一座涼亭。

這便是他說的荷花亭吧。

他兀自往荷花亭去,兩人剛一坐下,青梅就端著紫黑晶亮的桑葚過來,滿滿一大盤。

桑葚擺上石桌,青梅自然是擺在嚴辭麵前,但他卻沒吃,將盤子往她這邊移了下。

聶蓉於是伸手拿了一顆,果然是清甜可口,鮮嫩水靈,比她之前吃的桑葚還甜,難怪嚴皓那麼寶貝那棵桑樹。

她吃了好幾顆,卻見嚴辭一顆也沒吃,問他:“侯爺不吃嗎?”

嚴辭淡聲道:“不太喜歡。”

聶蓉知道了,這就是存心氣嚴皓的……竟像個小孩子一樣。

天黑後兩人才回,嚴辭和她一起回了海棠院。

這一日上床比以往都早,聶蓉從浴房出來時,見嚴辭著一身白色中衣坐在床上,正翻著她床邊那本遊記。

她知道這寫書人並不是文學大家,也不太有名氣,見他翻看,還有點不好意思。

上床時,他問:“你愛看書?”

聶蓉唯恐他覺得自己是個飽讀詩書的女才子,連忙搖頭:“沒有,看書很少,隻是偶爾翻翻。”

她坐在了他身側,他又翻了幾頁,問她:“怎麼沒看《金釵記》?”

京城流行各類話本,以往多是誌怪小說一類,前幾年開始,有人寫起了情愛話本,《金釵記》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講一個丞相府千金與新科狀元的愛情故事,寫得那叫一個纏綿悱惻,淒美動人,一出現便引得萬人空巷,書閣裡出一批便搶一批,從去年到今年,熱度依然不減,京城裡但凡識字的貴女們都讀過,有時候聚在一起,還會聊起其中情節來。

聶蓉回答:“翻了幾頁,不太愛看,就沒看。”

“為什麼不愛看?”他又問。

聶蓉想了想自己不愛看的原因,回道:“婚姻之事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嫁之人是誰,心裡便隻能有誰,閨中女子與其看一些才子佳人、生死不離的話本,倒不如學些持家之道來得實際。”

嚴辭默然不語,隔一會兒才說:“可是人若無誌,與螻蟻可異?荊軻刺秦,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屈原投江,以身殉楚,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是值得交付一生,飛蛾撲火的,而不隻是苟且偷安,隨波逐流。”

聶蓉一聽這話,連忙低頭認錯道:“侯爺說的是,妾身見識淺短,胡言亂語,惹侯爺不快,還望侯爺恕罪!”

嚴辭靜靜看著她,就在她以為他這一次真要發火時,卻聽他問:“怕我?”

聶蓉抬眼想看看他的神色,卻知他盯著自己,不敢與他對視,隻抬一半瞄了眼他下巴就立刻又垂了下去,猶疑半天才說:“侯爺威震京師,人人對侯爺皆是敬畏有加。”

嚴辭從鼻間輕哼一聲,緩緩道:“他們怕我是怕我抓他們進詔獄,你怕我是怕什麼?”

“你讓彆人死還得先捉他進詔獄,讓我死就一瞬間的事。”聶蓉在心裡想,卻不敢這樣說,正要想句合適的話來應對,他一拉她手腕,將她拽至麵前,按在了身下,盯著她問:“怕我吃了你?”

看著他目光裡的情緒,她突然就想起了書房裡的事來,不由臉頰發燙,又不敢盯著他看。

但那種擔心他發怒懲罰她的心緒卻突然沒了,因為她在他眼裡看到的不是怒火,而是另一種火。

可是那也不行啊,她覺得自己從書房出來就剩半條命了……

“侯爺,彆……”

又是一聲軟軟的哀求,猶如在書房時候那般嬌弱可憐語氣。

嚴辭盯著她道:“那就好好回話,彆再讓我恕罪。”

周聲似乎一片炙熱,聶蓉用她那快成一團漿糊的腦袋想了想,才知道他要自己回的是哪句。

可是怎麼叫好好回話呢?

實在沒有空餘的腦子來思考了,他又緊緊盯著自己,聶蓉橫下心,直接說道:“妾身隻是不愛看《金釵記》,怎麼就苟且偷安、隨波逐流了?那荊軻,身為一等劍客,又有太子丹傾心以待,他自然能以死相報;屈原為楚國重臣,國破後以身殉國也算死得其所。妾身雖為女子,卻不一定要追求情愛,若追求了情愛,且為之赴死,那在你們男人眼裡不叫有情有義,叫放蕩失德,侯爺是覺得妾身要那樣才好?再說……”

她恢複了神智,話戛然而止,嚴辭看著她問:“再說怎麼樣?”

“再說我要一心追求愛情,就和沈知儀私奔了!”聶蓉在心裡想,可她向來知進退,確實是個“苟且偷安”的人,既然當初沒這樣做,現在也不會說出來。

但眼前的情景還得應付過去,她隻好改口道:“再說《金釵記》裡那新科狀元太懦弱了,我不喜歡。”

嚴辭看著她,臉上看不出神色,但並不像惱怒生氣的樣子,緩緩道:“你說得對,是我太武斷。看不出來,你還挺伶牙俐齒。”

聶蓉發現他沒不高興,本來已經覺得幸運了,沒想到他還向她認錯,這讓她一時惶恐,竟不知道說什麼。

嚴辭放過了她,躺到她身側:“睡吧,明日我要早朝。”

聶蓉不敢打擾他,立刻起身熄了燈安靜睡下。

他身上很暖,似乎燃著火一樣,聶蓉不敢觸碰,又不敢離得遠遠的,小心把控著距離,既不與他肌膚相貼,又算挨著。

第18章

隔天一早嚴辭上朝去,小陶陪同著,到天色大亮,小陶卻回來了,到書房拿東西,臨走前把那三篇文章送來了海棠院。

聶蓉沒想到這麼快他就看好了,讓馮媽媽給了賞錢打發小陶,然後便緊張地打開那三篇文章,這一看,讓她又驚又喜。

弟弟聶長博的文章,被用蒼勁流暢的行草點評了半頁紙,從選題到論點到結構都作了評價和指正,甚至還給了曆年科考適合他參考的中榜進士的答卷,以及交待他字跡過於秀美,顯得文氣,可練某兩位書法大家的字體。最後還給他一則選題,讓他用此題另作一篇文章,寫好後送過來。

而聶長文和姐夫周遂的文章,他各點評了四個字:言之無物;華而不實。

就這樣,沒了。

聶長博的文章是另用了一張紙,而大哥和姐夫的文章則就在文章上寫了四個潦草的字。如此區彆對待,可謂狂妄又不屑。

聶蓉看得忍不住笑起來,好像從沒這樣解氣過。

這樣無論是父親還是大哥他們生氣,卻沒用任何理由來怪她,她的確是把文章給嚴辭了,人家看不上有什麼辦法?

嚴辭另給長博出的選題應該就是要他按指點重新寫一篇,而新寫好的文章極有可能就是要被拿去墨陽書院陳夫子看的,事情到這一步,聶長博的墨陽學子身份幾乎是確定了。

聶蓉一邊憋著笑,一邊將三篇文章翻來覆去地看,心裡說不出的開心。她不知道嚴辭是因為真心覺得長博寫得最好,還是看在她的份上,隻願關照長博,但無論如何,心裡都對他無限感激。

她當天便讓馮媽媽將信送去聶家,又寫了封信,告訴父親自己已然儘力,為此也讓嚴辭頗為不悅,教父親督促弟弟將文章寫好。

馮媽媽回來,告訴她正好聶長博也在家,見了點評,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來,不知怎樣才好。

聶蓉聽了又高興了一回,整個上午都笑%e5%90%9f%e5%90%9f的,正好馮媽媽回來時在路旁買了一籃早熟的枇杷,幾人也吃不完,她便將枇杷去皮洗好,又另摘了些枇杷葉,熬了半天,做出一罐子枇杷露,準備等嚴辭回來了讓他試試,若是喜歡,就帶去禦史台,潤喉鎮咳。

剛一準備好,老夫人那邊來人,讓她過去問話。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聶蓉心裡意外,不知道老夫人能找自己問什麼話,但這個時間突然要問話,著實不像是什麼好事。

跟著老夫人身邊的周媽媽往慧音齋走時,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嚴辭,隨後她就意識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竟覺得嚴辭是這府上她唯一的靠山,好像比起老夫人她們來,還是嚴辭更安全。

可是他不在,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來。

到慧音齋,老夫人已在屋內明間內等著她,屋內除了她身旁的貼身大丫鬟,一個人也沒有,待那媽媽將她領進去,老夫人便下令關門。

房門驟然關上,將午後的陽光擋在室外,房中頓時暗下來,朦朧一片,老夫人的臉半掩映在了陰暗裡,越發顯得肅穆可怕。

“跪下。”老夫人在堂下厲聲開口。

聶蓉知道自己的預感果然沒錯,依言跪下來。

明間地上由石磚鋪就,冰冷堅硬,硌得兩膝生疼,仿佛撞在石頭上。

老夫人冷冷問:“知道為什麼讓你跪嗎?”

聶蓉回想自己進侯府這些日子以來的事,確實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在嚴辭麵前的小錯有,但大錯似乎並沒有,真要說起,她隻擔心一件事……

“媳婦不諳府上規矩,雖小心行事,但仍恐有錯處,還請母親明示。”她說。

老夫人突然將身旁茶盞拿起,一把砸在了她肩頭,劇痛傳來,仿佛肩膀讓人卸掉一樣。

隨後老夫人劈頭蓋臉罵道:“少給我裝傻,告訴你,我安陽侯府還沒出過你這種狐魅貨色,竟然青天大白日引|誘我兒,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女人生出的浪蹄子,不知羞恥,放蕩不堪,要不是顧忌我安陽侯府的臉麵,我就作主休了你!”

聶蓉因為長相,從小就最是規矩,生怕讓人抓到什麼錯處傳出三言兩語來,所幸至今她的名聲還算清白,直到現在。

從來沒有聽過這樣刻薄的指責和謾罵,從來沒被人這樣評價過,連自己母親也遭受無妄之災,而她竟毫無辯駁的餘地……因為一切都是事實。

不由自主就濕了眼眶,不知是覺得屈辱,還是覺得委屈,卻又什麼都不想說。

但她知道,自己果真是完了,老夫人這兒的門的確關著,但誰不知道她被叫過來了?誰不知道這裡的動靜?她這一輩子隻怕都要帶著“放蕩”的名聲,被釘在恥辱柱上。

進侯府前也曾想到了死,卻不知是這樣見不得人的死。

她的沉默讓老夫人沒耐心了,大喝道:“說話呀,你個狐%e5%aa%9a子給我回話!”

聶蓉拭了拭淚水,卻是平靜道:“母親既然已經給我定了罪,又要我回什麼話?我無非是叫冤或是認錯罷了,可叫冤母親也不會信。”

老夫人氣得漲紅了臉,怒道:“死不悔改,竟然犟嘴,你……”

她猛一拍桌子道:“你以為迷住了我兒就神氣了?你當他真看得上你,他不過是不想娶緋嫣,又記恨你家,這才故意違逆我的意思娶的你,你就等著,早晚他膩了就會休了你,用不了三個月!”

說完,她起身冷哼一聲,萬般嫌棄地看她一眼,轉身去了次間臥房。

聶蓉沒想到這樣一個偶然的時機,竟讓她知道了心底的謎團:嚴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