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過濃霧,照亮了這座屬於人類的基地,那位手術成功的傷者,在柴悅寧的目送中被抬到了不遠處的病房。
安犁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誒,你們一整夜在這裡啊!”
柴悅寧回過神來,轉身望向安犁。
安犁:“我叔叔讓我帶你們去見先生。”
柴悅寧:“先生?”
安犁點了點頭:“每個人都得見先生的,先生要做研究,我們的每一次異變都得告知先生,並且配合記錄與采樣。”
柴悅寧下意識握緊了褚辭冰涼的手。
安犁沒有看見,隻是朝她們招了招手:“跟我來吧。”
她們跟在安犁身後,來到了這裡的實驗區。
那是一棟藍灰色的大樓,樓層不高,略顯陳舊。
安犁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後頸部有黑斑於黑色的馬尾之下若隱若現。
一個雙手已經異變成一對鳥爪,泛紅的手臂下方生出深棕色羽翼的的“人”從她們身旁走過。
“安犁早啊。”
“劉叔早!”
寥寥兩句問好,便已擦身而過。
柴悅寧忍不住回頭多看了那人幾眼,回過神後,小聲問了一句:“那個人都有翅膀了,他會飛嗎?”
安犁:“先生說,從生理構造來看,劉叔應該是可以飛的,但也許是有心理障礙吧,他一直都學不會飛行。”
她說著,抬頭望了柴悅寧一眼,補充道:“不過變異到那個程度是很危險,人類體內擁有越多屬於其他物種的基因,就代表離徹底變異為怪物的距離越近,也許一不小心,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柴悅寧深吸了一口長氣,目光不自覺望向褚辭。
如此看來,同樣是出現非人跡象,褚辭與這裡的人到底還是有所不同,這樣的不同,是否會為她帶來新的麻煩?
她心裡帶著這樣的疑問,一步步來到了安犁口中那位先生所在的房屋門前。
實驗室大門推開的那一瞬,她看見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安靜地坐在一扇窗邊,身下是一張輪椅。
他緩緩回身,望向門聲響起的方向,平靜而深邃的目光之中,流露著一種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慈祥和藹。
“先生,這是我和叔叔昨天夜裡帶回來的新朋友。”安犁說著,又對柴悅寧和褚辭介紹了一下,“這是我們基地的創始者,也是我們大家的守護者,時文林先生。”
說罷,安犁衝她們揮了揮手,轉身退出房間,離開了這裡。
柴悅寧望著眼前的老者,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麼。
這位“先生”看上去不比她照顧過的那位九荀老人年輕,這是曾經經曆過舊世界戰火與風霜的人類,他有著一雙看淡了世間的眼眸。
他安靜地望著褚辭,目光短暫渙散了幾秒,而後又緩緩回過神來。
“小姑娘,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什麼人?”褚辭問著。
那位先生沉默了許久,低低問出了一句:“聽說過舊世界的秘密研究所嗎?2177年,舊世界毀滅之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被送到了那裡。她成功融合了黑藤,整個研究所都將她視作人類的希望……她有著和你一樣少見的瞳色。”
“可是先生。”褚辭輕聲說道,“我是2178年才被送進浮空城研究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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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壞人,嗯。
第56章
褚辭淡淡回應著眼前這位老者的話語。
柴悅寧下意識捏了捏褚辭的手心,卻見褚辭目光中沒有一絲猶豫與隱瞞,這讓她感到有些驚訝。
褚辭似乎對眼前之人有種沒來由的信任。
是的,隻能是這樣,她才會如此冷靜地做出這樣的回憶。
畢竟她是一個不太會撒謊的人,遇上不想說的事,總是沉默以對,或者轉移話題。
這一點,柴悅寧早在地下城基地時就已十分習慣了。
有些話既已出口,再想收回也難,柴悅寧隻得警惕地將目光直直望向了時文林。
她以為,她會在這位老者眼中看見什麼,比如人們對“希望”的渴求,又或者是浮空城研究所中,大多數研究人員對褚辭抱有的那種看待樣本的目光。
但她沒有。
她隻在時文林的眼中看到了平靜,古井無波般的平靜,就好像是世間的一切對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時文林沉默了好一會兒,似在做著某種深度的思考。
“浮空城……是舊世界用黑藤做能量源進行浮空的那座城市嗎?”時文林說,“我最後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那座城市還因為能源不足,停降在地麵呢。”
“可……”
“孩子,我還沒有糊塗呢。”時文林的語氣十分篤定,“你成功融合黑藤的那一年,舊世界的那些救贖黨發起了一場幾乎徹底毀滅了全人類的核戰爭,人類各自求存,災難過後,萬籟俱寂……我再沒能見過你。”
時文林見褚辭眼底閃過一絲猶疑,不禁問道:“你的記憶,是清晰的嗎?”
褚辭不由皺了皺眉,似在努力回想著什麼,卻又找不到一個答案。
她咬了咬下唇,低聲說道:“基地所有與我有關的檔案記錄裡,都是那麼寫的……”
不大的房間裡,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許久,時文林緩緩開了口:“你是那個孩子。”
沒有猶疑,也沒有詫異:“我有點記起來了,我還給你……做過那種吹泡泡的小玩意,不是你那個年紀該玩的東西,但研究所裡也沒有彆的可以逗你玩兒了,你還記得嗎?”
褚辭搖了搖頭。
她不記得,她的記憶是模糊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從一開始就如此模糊,還是失憶後在恢複記憶的過程中悄然遺失了十六歲以前的部分記憶。
如果僅僅隻是後者,那麼基地檔案裡她成功融合黑藤的時間記錄,又為何會與時文林所言相差了足足一年?
她想不明白,就像她想不起舊世界毀滅前,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一樣。
她好像從來都不配知道什麼。
哪怕這個世界,人人都告訴她,她是十分重要的,她依然隻配做個安靜的樣本,不配擁有屬於自己的思想。
“那一次手術,還是我主刀呢。”時文林語氣平緩地繼續說著,話語忽然微微一頓,似是陷入了一陣回憶,“每一個人都會在術後變成怪物,可我們停不下來了,最初的失誤推著我們不斷向前,我們最初研究黑藤,隻是想要醫治更多的人,最後卻讓這個世界變成了這樣。”
“您是……舊世界秘密研究所的科學家?”
“是罪人。”時文林輕聲說著,“我們的研究毀了這個世界,我們萬死難辭其咎,終其一生……也無法彌補過錯之萬一。”
他說著,望向褚辭的目光中攜了幾分懷念:“曾經,你的出現,讓我以為我們終於可以彌補那份過錯了。可孩子,我與你分彆得早,那麼多年過去了,是什麼讓你出現在這裡?是蘭伊口中,外麵那個不曾變好的世界嗎?”
“我是個沒用的樣本,我幫不了他們。”褚辭淡淡說道,“所以他們不要我了。”$$思$$兔$$網$$
時文林:“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受了很多苦。”
褚辭:“先生可能看錯了,我現在一點也不難過。”
時文林輕歎了一聲:“是啊,你很平靜,和當初完全不一樣了。”
眼前的孩子,五十多年來模樣依舊,可眸子裡那種屬於一個女孩,或者說屬於一個人類的情感,卻變得難以追憶起來。
她是不難過的,她的眉眼裡沒有難過,但也沒有其他的情緒。
她太安靜了,安靜得像是個淡漠的看客,這個世界的是好是壞,世上人類的悲觀,仿佛都與她毫無關聯。
他甚至不敢去想,五十年多年裡發生過什麼,才會讓當初那個孩子變成如今這副平靜的模樣。
“那些將你帶走的人,沒能照顧好你。”時文林輕聲說道,“不用害怕,這裡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緩,沉澱著歲月,裹挾著曾經的虧欠。
褚辭微微張了張嘴,卻不由得讓淚光盈滿了雙眼,久久沒能說出半句話來。
她好像開始有一點難過了,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難過。
明明眼前這位慈祥的老者並沒有對她說任何難聽的話,可她就是忍不住感到一陣酸澀,在眼底,在心間。
柴悅寧望著褚辭,似能讀懂她目光中的酸澀。
五十多年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沒有人對她抱有一絲歉意,她好像才是那個真正虧欠了全世界的人。
這一生習慣了旁人對她涼薄,反倒有些承受不起任何關懷。
褚辭緩步走上前去,站在時文林的麵前。
窗外的天光暗淡,昨夜一場驟雨,濕透了窗台上泛黃的瓷磚,風裡沒有夏天的溫度。
她輕聲問道:“先生也在研究物種的融合,就不需要我這個樣本嗎?”
“這個世界正在傾塌。”時文林說,“我們苟延殘喘在人類文明的儘頭,我一直在想,這麼多年來,我努力求真,或許早已不是為了拯救什麼,隻是想要死得明白一些……做不到,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兩眼一閉,塵歸塵,土歸土。”
“或許,等到人類文明毀滅了,我這一生的罪孽,也就隨風而去了。”他微微顫唞著長歎了一聲,“當然,如果你願意,我確實希望能夠在不傷害你的前提下,從你身上進行一些采樣……雖然,帶走你的人做不到的事,我應該也做不到,但是做了,總比什麼都不做的遺憾要少。”
褚辭不自覺抿著薄唇,數秒沉默後,蹲下`身子,雙手扶著麵前的輪椅扶手,認真道:“我願意的,先生。”
時文林疲憊的眼底暈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他輕聲說著謝謝,滿是皺褶的手,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褚辭的手背。
柴悅寧不由鬆了一口氣。
她的擔心,似乎有些多餘。
她向前兩步,認真道:“先生,霧區以外的人類基地,至今沒有找到抵禦感染變異的辦法,但您找到了,這個世界或許沒有您想象中那麼絕望,隻要還能前行,就有機會抓住希望。”
“你說得對,但你對這個世界並不了解。”時文林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彆說是你,我求真一生,依舊無法看透這個世界。”
“我們這一代人,從小到大學過很多知識,可當舊世界毀滅,新世界來臨之時,這些知識都成為了綁縛我們思想的枷鎖。”時文林抬眼望著柴悅寧,“曾經所學的一切告訴我,感染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病毒擴散需要時間,人在這個過程中,是一點一點慢慢被病毒徹底侵蝕的。”
“可如今,感染不再是一個需要時間的侵蝕過程,它隻會在一段時間內進行一個是與否的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