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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泉踏進屋子,上下打量,對他說:“這位兄貴,我看你羽織不錯,不如把衣服脫了給我吧。給了之後你再接著上吊,怎麼樣啊?”

男人把脖子又撤了回來,哭著把羽織脫了扔地上,泄憤似的朝他大吼:“拿去!”

“我看你的鞋也還行,不如也脫了給我吧。”

男人扯著長靴,扯了半天都沒扯下來,哭訴道:“你這人沒長眼睛吧!我都快自儘了你還不快點上來救人,還要我的鞋!”

“好衣服彆浪費嘛。”林清泉笑道,“還有你內兜裡的那幾個判金也給我。你人都死了,錢也沒用了。”

“啊!為什麼死前都碰見你這種人?!”似乎是被他氣得,男人也不想死了,坐在凳子上哭得悲慘,“我全家遭此橫難,妻女全都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遲早也要進魔鬼的肚子裡啊……”

林清泉繞著這男人走了幾圈,等男人哭聲小一點的時候,說:“現在不想死了吧。不想死就講講玄武山發生了什麼,怎麼一個人影都沒。”

男人抹著眼淚哽咽道:“你真的想聽嗎?”

“這還能有假,快說。”

“那我要給你講一件魔事……這事太可怕,聽著更像是鬼故事。”男人哆哆嗦嗦的,“前幾日的夜晚我購貨歸來,看到玄武山頂竟有九枚月亮。天象異常必然有妖,我趕緊回家,發現……發現妻女……我的內人和女兒全隻剩一張人|皮,像衣服一樣落在榻上……

林清泉問:“有找到她們的骨肉內臟嗎?”

男人捂著臉,“然後我聽見女兒的聲音在喊我,我看到她的心還在人|皮裡跳,聲音就是從她的心發出來的。她說她和母親的骨肉血都被吸乾了,這顆心正是她的靈魂所在。”

“她的靈魂就在心臟裡?”

“那不然呢。人的靈魂就是在心臟裡啊。”男人說,“因為靈魂還留戀我,為了和我道彆,心臟才停留的。等她把話說完,她的心臟也消失了。”

靈魂在心臟裡是典型的古人認知,但那不是真相。

“你騙我。”林清泉上前打斷了他,“人的靈魂,不藏在心臟裡。”

男人展開捂臉的手,從指縫瞄他,“那你覺得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在哪裡。”林清泉說,“但如果你說是在大腦裡,我會更相信。”

男人僵住,笑聲從指縫間透出,乾啞得像半掉的琴弦在滋啦啦響。與他的笑聲同時出現的,是舞台幕布般的黑夜和九輪月亮,亮度可觀堪比光天化日。

黑暗侵襲林清泉的身影。男人所述說的場景,完全複製重現了。

“你真機靈啊。那不妨讓我告訴你,”男人哈哈大笑,“我啊喜歡故事,生前是靠說故事為生的伎人,成魔後也說故事,尤其擅長說鬼怪故事。但凡聽了我故事的人就是入了我的界,死法也和故事裡的死法一樣呐!”

它從雙腳開始消失,慢慢化成它所說的界;而他自身亦是半人半界。

故事魔的界,就是它所講的故事。

“你就等著被吸乾吧!你已經是我口中的戲角了,我給你編造的是隻剩軀殼的死法!”它張著大嘴狂笑,“在我的界裡,我就是無敵的!”

下一秒,黑木蓮和明日花無同時逼近它。它狂笑不止的腦袋突然被一隻手抓住,還沒反應過來呢,黑木蓮製住它的下巴,活活將它的舌頭拔了下來。

它講故事的舌頭,就是它的心臟。

心臟離體界也消失。黑木蓮看著拔下來的舌頭,怔了一下。

這根舌頭斷成了兩半,鮮血從斷麵流淌,像是被新鮮撕裂的。

然而沒等他看得更清,舌頭就變回心臟該有的樣子。

“真好,又得了一枚天藥。”林清泉把獵來的心臟放進金盒,“能化半人半界的是氣息輕淡的高級魔。玄武山的人,不會都被這魔給吃了吧。”

黑木蓮麵容整肅,“事實可能是遠不止這一隻魔。”

“哥哥你快看!”明日花無突然的叫聲,引得林清泉從他身邊走開。

天真可愛的侍童指向邊上的一盆高大的綠植,拍著手說:“這顆樹好乾淨啊。”

景觀是核桃樹,修剪得乾淨利索,樹枝上已結出果實。

明日花無掐住一顆核桃果,捏開青綠的外衣,裡麵淺褐色的核桃皮就露了出來。

瞬時,核桃開始亂動,長出眼睛嘴巴,變成一張老人的皺紋臉,像嬰兒一樣啼哭。

“離它遠點!”林清泉立馬打掉他的手,攬著他的身子往後撤。

他嚴肅地對明日花無說:“不要隨便碰這裡的東西,你會入界的,知道嗎?”

望著他擔憂的眼睛,明日花無像是想起了什麼,一些舊日往事湧上心頭。

他怔怔的,過了一會後說道:“哥哥,那你可以保護我嗎?我……我很害怕,可以不要留下我一個人走掉嗎?”

“說什麼話呢,你是我的侍童,我怎可能把你丟了。”林清泉摸了摸他柔軟的自然卷,“記住,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你要跟緊我,或者跟緊目目,彆亂跑。我不知道玄武山到底發生了什麼,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裡遍地是魔,不跟好我們的話你會死的。”

明日花無的眼睛亮閃,似乎是淚花。他的身體在輕輕顫唞,嘴唇和睫毛也是,就像一隻找回主人的流浪狗。

他竊語道:“我誰都不想跟,隻跟著哥哥,哪裡都不會去的。”

第59章 反向作用

最喜歡的人離開皇居,飛鳥沒有去送。

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信奉神、相信神會給他鋪墊好一切,就像他從小便知自己注定是上天指定的皇帝。他是神欽點的血脈,他若是求神不應,還有誰會應呢?

他跪在神龕前祈禱。

“吾乃神的後裔,神遺落人間的神脈。神乃萬物之上者,永擁護吾、永庇佑吾、永關照吾……”

他念完約定俗成的咒文,換上更懇切的語氣,“求神幫助我,讓他回到我身邊來,或者我能一直在他身邊吧。他叫小林清泉,是關東江戶生人,是現任的奧醫師……”

四周暗了下來,有虛影從金色神像裡走出,像半透明的水母,在空中飄蕩一會,緩緩降落在飛鳥的掌心裡。

“小林!”飛鳥看著和林清泉一模一樣的虛影小人,差一點激動得哭出來。

“彆哭啊。”虛影小人拭他眼角的淚珠,“我想你,所以又回來了。”

飛鳥抹著眼淚,情難自製親親小人的臉蛋,又用自己的臉頰和他貼貼,“你又變小了,樣子更可愛了。小得我可以一隻手包住,再也逃不走了……”

“我再也不會走的,我會留在皇居陪著你,做你的專屬禦醫。”虛影小人告訴他。

“可是……你不是已經任職幕府,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之前我告訴過你的,我說的話和做的事,有時會和真正的心情相反。你難道忘記了?”虛影小人很開心的樣子,“我一點都不想離開你!但是迫於壓力和癔症,我做出了相反的行為……所以,我隻能通過癔症來找你了。”

“我知道了!你有癔症,我也有癔症,我們是通過癔症交流的!”飛鳥又一次大悟,“隻有在這裡我們不會被打擾,隻有在這裡我們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隻有這裡才是你我的樂園。啊,得癔症真是一件好事啊。”

“嗯。”虛影小人點頭,“我離開皇居……你,可以原諒我嘛?”

“我永遠不會責怪小林的!小林這麼可愛怎麼會有錯?都是幕府和大惡的錯,是他們兩個脅迫你走的。生病的小林被脅迫已經很可憐了,我怎麼忍心再責怪你?”飛鳥心疼道,“幸好我們還有癔症,我還能在這裡見到你。”

“是啊,這裡是我們的極樂淨土。”虛影小人在他的掌心蹦來跳去,“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我們有這個地方,不然真不知還能不能再看見你了。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啊!”

“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飛鳥認真得對天發誓,“這是我和小林的秘密,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他從貼身衣服裡摸出一條黑色布料,邀功似的亮給小人,“小林你看,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從你袖子上撕掉的布,我一直都珍藏著,差人好好保養。這是你給我的禮物啊。”

虛影小人很驚喜,“飛鳥,你對我真好,我也會對你好的……我可以親親你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這是比天還大的喜事。飛鳥激動得語無倫次,“當然!當然可以!”

虛影中林清泉的麵容有朦朧美,離自己越來越近,可愛的小手像羽毛搭上自己的鼻尖和人中。他心動不已,閉上眼睛,靜靜等待小林的親%e5%90%bb。

可突然而至的拍掌聲打破一切。癔症的黑暗褪去,世界重新明亮。

映入視野的是侍官驚嚇的臉,“殿下,我見您自說自話的……是不是又犯癔症了?”

“胡說八道!”飛鳥想起方才和小林的囑咐,矢口否認,“什麼癔症,我絕對不可能有這種東西。你彆信口雌黃了!”

連失父皇和最愛的小林禦醫,侍官對主子擔心不已,從飛鳥祈禱前就守在外頭聽動靜。

隔著模糊的紙門,他看見飛鳥捧著手掌,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他嚇壞了,推門而入。

“殿下……”他看飛鳥麵色潮紅,吐著熱氣,怎麼看都像是生病的人。

侍官很是著急,“您稍等,我去找日暮禦醫給您醫病。”

“你不準去!”飛鳥慌了,“不準去不準去不準去!”

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一旦癔症暴露,小林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情急之下力氣也大起來,他從神龕中搬出沉重的神像,朝侍官的頭便砸了過去。

從搬神像到侍官倒地,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探了探侍官的鼻息還有點氣。他不放心,對著侍官的臉又砸幾下。

等侍官徹底沒氣了,他才停手。

*

異香撲鼻的玄武山,林清泉三人爬了兩千多個台階,終於來到玄武醫館。

上次見到玄武醫館,這裡就已經冷清荒無,高高在上,曲高和寡地將世間隔絕在外。

這一次情況更甚。

一個人影都沒有,鳥倒是多了不少。山上山下兩個溫度,白霜般的寒霧沾濕衣襟。寒冰結晶於鳥居和醫館招牌,宛如困於琥珀中的蟲子。

林清泉又冷又累。他身邊的兩人卻都呼吸平穩、健步如飛。

“我身體好像大不如前了。”他累得直喘,陷入自我懷疑,“精力還不如花無這小孩呢。”

明日花無聞言扶了他的手,“哥哥很累的話,隻管扶著我就好了。”

這話在黑木蓮那裡聽著格外刺耳。

刺骨的山風蕩動,從青綠的草地飄出無聲無息的花粉。他皺了皺鼻子,明顯有些不舒服,“律令草居然還長花了。”

律令草的花很小,是淺紫的,一朵花上就兩三瓣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