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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忙攔住他,“我說,你不想逛逛玄武祭嗎?人間絕色的明日小姐可就在這山腳下……”

“我要回去睡覺。”林清泉說,“明天天不亮時我就要起床趕路,不能陪你逛窯子了。等下次吧。”

“咦,你明天起這麼早,要乾什麼?”

“自然是有我該乾的事要乾。”

西瓜很是不滿。

微醺的他撅起了嘴,於是從嘴裡說出的話也因沾了酒氣而變得大膽了:“連要做什麼都不告訴我,看來你仍不信任我嘛!可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當你滿腹悲涼、生身性命不得安穩時,隻有身為空的西瓜我願意幫你,哪怕以命換命也在所不惜。那個時候,你會不會後悔曾經以這個態度對待我……真想看你那時候的表情啊!”

林清泉往後看了他一眼,“那就等我真正淪落至此時,再看便是。”

他轉身要下山,西瓜一把薅住他的手腕,“喂!我說,彆走這麼急嘛!”

他先是撓了撓頭皮,緊接著從%e8%83%b8襟前掏出一張折疊方正的白絹布。

“這是從大阪寄過來的信,寫給你的。我路過信所時看見了,就順手幫你取了回來……老實說,要不是為了給你送信,我今晚就會和明日小姐一起過夜了。”

白絹布的質地柔順絲亮,林清泉看著十分眼熟。

這是春日大社的白絹布。

展開絹布,上麵就短短兩行小字:

【大變遇小變,變上加變;然變與未變,並無差也】

【禍與福無差,佛魔無差;且醒與未醒,亦無差也】

林清泉險些兩眼一黑。

神主想表達什麼意思?

他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眼下三個月的大限之日就要到來,這應該是神主在這個節骨眼測出的神諭。

他將短短兩行字看了無數遍,試圖破譯。

但他不僅沒破譯出什麼東西,還快不認識變和差這兩個字了。

*

回到通鋪,林清泉沒有睡覺。他換了衣服,趁夜收拾好行囊,找了馬車出發。

雖同在京都,但玄武山在京都的最北端。從玄武山到皇宮趕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色大亮才堪堪趕到桔梗門。

在江戶,財富和槍杆都掌握在幕府將軍手裡。皇室沒有實際的權力,更多是作為一種象征而存在著。

儘管如此,幕府還是儘最大可能地給皇室保足了臉麵,將宮城維護得很不錯。青綠瓦頂和茶褐色銅柱支撐起亭台樓閣般的建築,潔白的大片牆壁在陽光下十分刺眼,外繞一圈綠幽幽的護城河,鬱鬱蔥蔥的植物像綠色的雲朵簇擁在城牆底下。

跨過護城河的一瞬間,林清泉感覺到目目變得有些不安分。

但他想到自己吃了糖,目目今天應當是不會離體了。

至少今天,他是安全的。

下了馬車,桔梗門前站著個銀灰衣服的人,拱著手站立,雙手掌著一張如同木牌的東西,頭頂罩著又高又尖的帽子,典型的公家醫官的打扮。

從略微皺褶的臉龐看來,他有些年齡了,但比鏡善治要年輕。

林清泉走到他跟前,“敢問……”

醫官直接說道:“歡迎小林家。我是鏡大人的專用醫侍,應他的命令在此接應你。”

林清泉打量醫官幾遍,在袖口裡捏緊尚未交出的推薦函,“你怎麼認出我的?”

“你的衣服。”醫官端端正正地站立,拿手指了下林清泉黑緞金絲邊的和服,“這套黑和服乃是給嫡傳弟子的特製。我服侍鏡大人身側有十五年了,是他的心腹,可等級仍是青衣,無資格穿黑色。這麼些年來,我親眼見到的穿過這黑和服的人,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鏡大人的嫡傳生,除了草間大人和我,還有誰?”

醫官一本正經回答道:“名字不便透露。但可以告訴你的是,他們是最高明的醫師,要麼在幕府做大奧的典藥頭,要麼去了水戶藩或尾張藩做德川禦三家的藩醫,有的還被授予相當於僧侶位階的法印。”

林清泉靜靜聽他講,卻不說話,忽然將鼻子湊近醫官的衣領,像小狗一樣用力地努了努。

“律令草。”他撤回腦袋,意味深長地說,“你身上有律令草的味道。”

醫官很明顯地哽了一下,但這點驚訝轉瞬即逝,又是平淡的樣子,“這是自然。鏡大人對我委以重任,將研製流胎藥一事交予我。倘若真的成功,便是在幕府麵前為鏡門爭取榮譽。”

林清泉笑道:“那麼你研製得如何了?”

“這與你無關。”醫官淡淡地甩他一眼,“如今律令草已由鏡大人指派給我,是屬於我的成果。關於它的一切不能隨意泄露,我很抱歉。”

林清泉挑了挑眉,搖起手中的竹扇扇風,沒再說什麼。

醫官一個揮手,有兩人扛著轎子上來。

不似中國古代雕龍畫鳳的四人抬轎,流蘇篷蓋、帷幔絲帳等一應俱全。江戶的轎子很小很小,又簡陋得甚至不能稱得上是轎子,因為它就像一個小箱子係掛在扁擔上,由前後兩人肩挑即可。人得縮著身體跪坐在裡麵,幾乎沒有活動空間。

醫官掀開轎簾子,打了個手勢,“請上來吧。”

林清泉跪坐在裡麵,卷起的細密竹簾就在他的眉骨上方。

他抬手去解竹簾,袖口被陡然攥住,接著醫官的臉像伸長的蛇頭那般伸進來,問他道:“你開心嗎?小林家。”

彷如套娃的問題讓林清泉愣了愣。

就因為鏡阿禰在信中提過自己非常開心,所以這兩人也要問他開不開心?

這一個兩個的不會都是鏡阿禰派過來的陰兵吧!

“自然是開心的。”林清泉垂下竹簾。

轎子被一前一後抬起,不緊不慢地走動。

林清泉在狹小又幽暗的空間裡扶著腦袋,閉目養神。自從在醫官身上聞到律令草的香味後,他的眼睛就隱隱發疼,從眼眶深處傳來滾燙的灼燒感。

律令草是魔胎的天生相克之物。哪怕隻是聞到一丁點氣味,都足以讓魔胎感到不適。

林清泉捂住疼痛的眉骨。眼球在眉骨下微微震動,痛感突突跳著衝上頭。

他卻微笑起來。

這就是律令草的功效嗎?果真是奇跡,堪比激素一樣微量高效。

要是研製出劑量,做成非處方藥的模式流通全國,魔力複蘇的時代很快就會中道崩殂吧……

更不用提,隱藏在三神器中的、能抑製覺醒的那個秘法。

律令草,能從根源上扼殺魔胎,具有針對一切魔胎的普適性;

而三神器中的秘法,則更適用於林清泉和草間灰這類特殊人群:這群人需要利用魔胎的特異功能,在扼殺其覺醒的可能性後、坐享魔胎帶來的益處——他們最大限度地使用魔胎,還不用承擔任何風險,相當於突破人體極限的良性身體改造。

可以預見,一旦三神器中的秘法得到推廣,必將改變全人類的命運。

——一部分宿主因為擁有了魔胎,而成為超人類的存在。

林清泉諷刺地笑出聲。

依靠吸血而生存的魔胎,終將迎來被反向吸血的時代。

他更有勁頭要找出三神器裡的秘法了。

轎子終於停了。林清泉掀開竹簾鑽出來,跪麻了的腿還有些輕晃。│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這裡絕對不是皇宮。

周圍荒無人煙,是一片曠野。

氣氛厚重的陰天,氣壓低,灰黑色的雲仿佛骨癌增生的骨刺一樣令人頭疼。

腳下的地是塵土飛揚的土石地,寒涼的風卷起沙石從不知何處的方位吹過來,就像帶有倒刺的舌頭%e8%88%94你一口。

但景物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林清泉一下轎,就被七八個忍者包圍了。

忍者們都蒙麵,身穿和天上烏雲一樣的灰黑衣服,似是已經等待他多時。

並非動漫裡渲染得那樣好,忍者通常是殺手或間諜,從事種種諜報活動,日日夜夜都與黑暗為伍,是見不得光的職業。

林清泉僵了片刻,最終笑了笑,“你們要殺我?”

“不然呢?”醫官仍是恭恭敬敬的姿勢,“單單請一名忍者就需要耗費三個大判金。我們下了重金,如果隻是為了和你在這裡閒聊,豈不是成了笑話?”

林清泉沉默半晌,問道:“是鏡善治下的指令嗎?”

“是。加上兩位偽裝成轎夫的忍者,共花費了三十個大判金。除了鏡大人,誰還有此大財力呢。所以,我們今天勢必要取你的項上人頭。真是對不起了!”醫官麵無表情地鞠了個躬,“畢竟……馬上就要成為禦醫,現在應該是你最開心的時刻吧。”

林清泉皺眉道:“我開不開心,是什麼重要的事嗎?”

“當然很重要。”醫官說道,“因為阿禰君就是在最開心的時候突遭橫禍,樂極生悲。所以鏡大人特意規劃:讓被阿禰君痛恨的你也經曆和他一樣的經曆。”

他注視著林清泉的眼睛,“這大概就是,告慰阿禰君最好的辦法。”

林清泉豁然開朗,不禁搖著頭笑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嘛!鏡阿禰是不可能說我什麼好話的。怪不得一切都進展得這麼順利……原來收我為嫡傳、為我寫推薦函是鏡大人的規劃。不愧是領銜江戶的名醫,連殺人都要做得如此精準。”

醫官從忍者手中接過一隻鐵製的湯藥罐,晃了晃,裡麵傳出湯湯水水碰撞的聲音,“喝了這藥吧,小林家,你很快可以往生極樂。我向你保證,你會毫無痛苦地往生,會有佛接引你走上蓮花台的。”

林清泉的目光透過鐵壁,看到沉澱在罐底零零星星的草本,說道:“不過……這不是毒,而是律令草的湯藥吧。”

他認真觀察了湯藥的顏色,“看這色澤,應該還是高濃度的。”

醫官的麵癱臉抽了抽,“果然是魔胎變的眼睛啊!看來阿禰君在信中說的句句都是真言。像你這種背負著魔胎的宿主,怎麼可能進入皇室呢?你還是死掉為好吧。”

“你也看過鏡阿禰的信?”

“我是鏡大人至信的心腹,又是阿禰君年幼時的陪護。他剛剛出生時,還是我給他洗澡的呢!看他的信,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麼。”

醫官將湯藥罐交給身旁忍者,麵色幽暗地說:“把藥給他灌下去。墮掉他的眼睛後,再殺了他。”

林清泉一瞬間便被按倒。後腦重重撞地,頭暈眼花,嗆出一口鐵鏽味的血腥來。手腳被按住動彈不得,下頜被掐住強迫張開,很快就有藥水灌進喉嚨裡。

窒息和溺水感襲上來。

有四五個忍者按著他,他們的眼神是長期殺人而練就的冷漠,殺起人來就仿佛在處理一條死魚。

林清泉的眼睛透過黑壓壓的忍者,望向黑壓壓的陰天,烏黑的天地和人化成了又黑又重的磚頭塊,往他身上砸過來。

這充滿惡意的世間,從天到地到人,處處都在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