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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人啊。”

他直起身子,將柔軟的棉毯蓋上自己的雙腿,悠閒道:“既然所有人都丟棄了我……那麼,我隻好拜托你去他們的身邊,以延續我對他們的報答。”

第39章 第二道神諭

夜晚,林清泉如約來到上焦館。

鏡阿禰所燃的玄武燈正亮,玄武祭的花火炸裂在頭頂上方。

在清漆綠瓦的屋簷下麵,他看見金裝加身的鏡善治在朝自己招手。

“進來。”遠遠的,林清泉瞧見他的口型。

進了上焦館。這裡本該玄武醫師紮堆、治病問診最熱鬨的地方,但因為鏡阿禰變成魔胎一事,已經被稱為“不詳之地”;再加上身懷魔胎的草間灰寄居在此,人們便不敢上玄武山看病。一時清冷得門可羅雀,連病床什麼的都撤掉了。

一進門,鏡善治就遞了一塊紙包的小東西給林清泉。

展開紙包,裡麵是小小一盒軟糯的焦黃色軟糖,有輕微的酒香。

“金平糖,皇室賜給我的進貢品。你嘗嘗吧。”鏡善治說,“吃糖,是我收徒儀式的第一步。”

這是穿越後,林清泉第一次吃正規的砂糖。

在江戶,砂糖是稀罕物,更何況以砂糖製成的金平糖。如此珍貴的食物隻會出現在上流階層裡,隻有幕府、大名和公家才能享用。

林清泉將盒子裡的糖吃光。鏡善治看著他把糖吃掉,神情意味不明,突然來了句:“你知道,糖在魔力複蘇的現在,有什麼作用嗎?”

林清泉如實地表示不知道。

“砂糖,可以短暫地抑製高靈性魔胎的離體。”

鏡善治目光深遠,“魔力複蘇以後,幕府和皇室的禦醫們多次聯手,期望從離體、覺醒等方麵尋求治魔之法,以解救蒼生於魔難。高靈性魔胎的宿主服下砂糖後,在未來的一兩天內,即便遇到危險,魔胎也不會離體,這是我和朱雀山的日暮偶然發現的成果。可砂糖珍貴難得,再加上能抑製的時間太短,所以無法大規模的推行。”

林清泉霍然想到叛空。

當時,他從叛空的包裹裡搜出過大量的糖,還奇怪叛空為什麼要隨身攜帶這個。

鏡善治老神在在,讓林清泉對著藥師佛的像磕頭,還拿著甘露瓶和楊柳枝往他頭上撒水。

一係列流程走完,醫侍送過來一件黑緞金絲邊的和服。

這黑和服,跟草間灰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林清泉平時在草間灰身上領略過幾眼。但此時近距離的觀察和觸摸,泛著珠光的衣料像流水從手指劃過,真實感受到和普通的服裝不是一個級彆。

“把和服收下。我的嫡傳生都要穿這個。”鏡善治多看了林清泉一眼,“你是唯一一個從黃和服直升到黑和服的,連草間都穿過兩年的青和服呢。”

他轉身伏案,邊寫邊說道:“不想問我點什麼嗎?你已經是我的嫡傳生,不必和老師見外。”

林清泉沉默一會,還是問了:“閣下為什麼這麼快就決定收下我?”

“你錯了。我之所以收你為嫡傳,並非是因為草間,而是因為阿禰。”

鏡善治頭也不抬,“阿禰屢次在信中提起你,說你醫術過人,行醫時如有鬼神之手,凡所見者無不感歎。雖為區區黃衣考生,卻吸引眾多病人專程來瞧病,比青衣的玄武醫師還要風光。”

林清泉皺了眉,“鏡大人真這麼說?”

鏡善治聲色淡淡,“我會騙你不成?”

看他雲淡風輕的神色,似乎確實言之鑿鑿。

林清泉想了想,又說:“那麼敢問,除了這些,鏡大人在信件裡還提到了什麼,有沒有奇怪和可疑的地方?就比如,與什麼人做了交易……”

鏡善治很是不滿,“你這是在打探我們父子的通信嗎?!”

“不。我認為這件事沒有表麵看起來這麼簡單。鏡大人變成魔胎,應該和一個人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林清泉說,“或許他變為魔胎,正是拜那個人所賜。”

鏡善治寫字的手猛地一停,眼眶紅了,變得悲痛欲絕,“彆……彆提了。我一點都不想聽這件事情,哪怕一個字。”

他咽下喉嚨裡的酸痛,強作鎮定,隻是聲音有些顫唞,“佛說有輪回,人本質是不死的。所謂的死亡隻是換了一個身體再繼續生活,那麼生與死不過是一種唬人的假象。阿禰就是如此,他隻是換了個身體,和他最喜歡的草間一起生活罷了。”

他頓了頓,樣子很堅毅,說出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他還是我唯一的兒子,我還是寵愛他的父親。其實什麼都沒有變……”

鏡善治整理好表情。末了,他將寫好的紙拎起來,滿紙的娟秀字體,“這是致皇室的推薦函,我已為你寫好。”

林清泉去接,那張紙卻像白色幽影似的撤掉了。

“小林家,開心嗎?”鏡善治那雙黑黝黝的眼睛透過推薦函的上邊看來,和鏡阿禰的極其相似。

父子至親的血緣,讓他這一刻仿佛鏡阿禰附體,就像他的兒子重新現世一般。林清泉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你開心嗎?”鏡善治再一次問。

林清泉微微點了頭。鏡善治把推薦函給了他,不鹹不淡地說:“開心就好。阿禰在給我的最近一封信中,也說自己非常開心。”

林清泉鎖緊眉頭,“他為什麼非常開心?”

鏡善治虛晃瞅他一眼,淡淡一笑,就像刻意守護什麼秘密,不作回答。

他恢複正襟危坐的姿勢,用老師的語氣叮囑道:“拿著你的推薦函去宮城,在桔梗門前會有一個醫官接應你。那名醫官是我的心腹之人,他會找轎子載你進入皇室的偏殿。一般不出兩天,皇帝便會傳你去麵聖。到那時,能不能入他的眼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林清泉細微地察覺到端倪,“您不同我一起返回皇室嗎?”

鏡善治笑了兩聲,“我向皇室請了長假。我要留在醫館製藥。”

“是為了研究律令草的劑量嗎?”

“恰恰相反。律令草並不重要,我已交由手下研製。”

鏡善治眼神幽暗,“我想製的,是能促進魔胎覺醒的藥。這個世上既然存在像律令草這樣能流墮魔胎的藥,自然也存在能加固魔胎、促進覺醒的藥。”

一時間林清泉泛起冷意,難以相信這天下之大不韙的話會從救苦救難的醫師口中說出,還是像鏡善治這樣最頂尖的醫師。

促進魔胎的藥物,在江戶是反人類的存在,絕對會被列入違禁藥品。

但考慮到他身為一個父親,想要讓鏡阿禰覺醒而重臨於世,哪怕是魔身也沒關係……

這份心情居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鏡善治知道自己出言不妥,看林清泉一眼,問道:“怎麼?你想阻止老師嗎?”

林清泉說道:“鏡大人是與您血脈相連的親生子。就算我強力阻止,您也不會打算放手吧。”

鏡善治怔了一下,臉色一變,“你和阿禰確實有點相似。”

隨即他甩了甩壓皺的袖子,又變得若無其事,背過身冷峻地說:“你走吧。你我的師生緣分大概就隻此一晚。或許,我們此生不複相見了。”

林清泉收好推薦函,不再說話,對著他的背影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禮。

*

從上焦館下來走在山間,無需提燈籠照亮山路,因為玄武祭的花火還在燃放,五光十色像是從黑墨裡過濾出的油彩,滴滴噠噠散落到世界各處,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距離山腳越來越近,山下的人聲像煮沸的濃湯蒸騰上來。

林清泉聯想到運動會上的歡呼聲。

前世的某天,他在高溫烈日下比賽射擊。打完最後一槍時全場沸騰,叫喊聲像開水般迸濺得到處都是。◆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那時在移動靶和靜止靶上都得了前所未有的高分,震驚四座。

在領獎台上,給他頒獎的是投資方財閥的兒子,和他年齡相仿卻比他高半頭。

這個出身豪門的同齡人,在把獎牌掛到他脖子上後,主動提出要跟他握手。結果握手的那一刻,冷不丁抓住,翻過來,撫摸了下他指肚上因長期練習而磨出來的繭子。

可當時的林清泉隻覺得這人有病。

嘭地,江戶的花火燃得更加密集了。

林清泉站在變幻詭譎的光色中,冷暖色調在他臉龐上不停跳躍。

從山下慢慢走上來一個人,腳步顛三倒四,晃晃悠悠像個沒有自主意識的喪屍。

林清泉低低喚一聲:“西瓜。”

隔得老遠,他一眼就認出他來。自從上次兩人不歡而散,他約有四五日沒見過西瓜了。

林清泉來自於一個黑暗腐敗、物質至上的時代,現在又處於一個信奉絕對精神、恨不得殺身成仁的極端背景。

他從一極步入另一個極,深悟無常,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不可失去的。所以本以為自己對夥伴這類東西早已波瀾不驚。

但實際再見麵時,竟有一些恍若隔世的感慨。

某些東西他本以為不值一提,可在潛意識裡早已為此付出了籌碼。

西瓜提著酒壺,搖著軟塌塌的身體湊過來,張口就是濃烈的酒氣,“我啊……一輩子最不會忘記的東西就是:海龜。嘿你知道嘛?我最討厭的動物,就是海龜……”

林清泉重重拍了拍他的臉,“你喝了多少?”

西瓜不耐煩地推開他的手,叫了聲:“你誰啊?”

他眯著眼睛回望,頓時酒醒大半,“哎我說……居然是清泉啊!你不會還在懷疑我吧。交易什麼的,真不是我乾的啊!我們相處這麼久了,要是想害你,早就動手了……”

林清泉朝他擺了擺手,“算了,不說這事。”

他聞到西瓜身上有股花香。

花香是玫瑰氣味,十分新鮮,像成堆成堆的玫瑰花被碾成花泥,所烘發出來的。

“你去哪了?身上怎麼這麼香?”

西瓜嘿嘿笑得像個癡漢,“你太孤寡了,成天都是在山上,不知道山下的玄武祭來了個什麼樣的神仙人物。”

“誰來了?”

“關西第一花魁,明日花小姐,美得就像天人一般。我今晚有幸與她痛飲了幾杯,她的美貌果真名不虛傳。”西瓜笑得很憨,“明日小姐尤愛鮮花,非鮮花鋪就的地不走,非鮮花泡製的水不浴,枕頭被子裡每天更換新鮮的花瓣,但凡入住一個新地方都要事先特意熏香。還有她的發髻,每過一時就要更換一朵新花飾。據說她口中常含花瓣泥搓成的丸子,以保證說話時有清新的花香。凡所住處,無一不是花香四溢……”

林清泉戒備起來,“對花這麼瘋魔,她不會就是魔吧。”

“不可能。明日小姐早在魔力複蘇之前就是知名的太夫,遍撒鮮花的習慣也是早早就有的。”西瓜癡笑著說,“況且,如果她是魔那多好啊。死在她的界裡可是死得其所啊!”

林清泉沒聽他說完,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