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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滿臉驚恐。

林清泉覺悟到什麼,往後退了幾步,花臂才安靜下來。

他又從金盒裡拿出魔的心臟,結果變成花臂的鏡阿禰又重新激動起來,意欲離體。

“不行。”他冷靜地說,“鏡阿禰轉生成了高靈性魔胎,在它察覺到自己有危險、或者察覺到你有危險時,能夠離體,化成一隻怪物,殺光威脅到你和它生命的人。”

草間灰花費很久理解這一信息,自暴自棄地說:“那就請閣下拿來律令草,由我親自流墮魔胎。”

“結果是一樣的。在你碰觸到魔的心臟或律令草的那一刻,鏡阿禰就會離體。”林清泉說,“況且,律令草雖有流墮魔胎的功效,但劑量尚未確定。貿然使用可能危及到你的性命。萬一刺激到魔胎覺醒,整座玄武山的人都有可能完蛋。”

“那請小林家拿一把鋒利的短刀放在門口,我自行取刀自裁。”草間灰下定決心說,“我是大名之子,成為魔的容器這種事,我無法接受。”

林清泉上前踱兩步,意味深長地說:“或許,有人魔共生的辦法。你想知道嗎?”

草間灰從床上坐了起來,“人魔共生?”

“有抑製魔胎覺醒的辦法,就藏在皇室的三神器中。隻要得到這個法子,鏡阿禰永遠不會覺醒。你就能永遠享受魔胎帶來的體質,你將不會生病,受了傷也能快速複原,而且不會有被它吃掉的風險。你能比普通人健康,體質也更好。”

“三神器……你是說,皇室裡供奉的草薙劍、八尺瓊勾玉、八咫鏡這三樣東西嗎?”

“沒錯。”林清泉點頭,“草間大人見過三神器嗎?”

“未曾。我未正式入職皇室,因此尚未拜見過神器。”草間灰說著說著,恍然悟道,“難道閣下……正是為此才放棄在關東經營的醫館,遠道而來玄武山?”

“不錯。”林清泉說,“玄武山是平民進入皇室的唯一的接口。為此我來到這裡考試。”

草間灰卻眉頭緊鎖,“三神器裡有抑製覺醒的法子……這是真的嗎?還是你彆有目的,你隻是想要即將死去的我幫助你成為禦醫的一套說辭?我雖答應過為你寫推薦函,但鑒於律令草的劑量還沒確定……”

“我的眼睛,和你的手臂,是一樣的。所以我不會騙你。”林清泉手指點在眼角。

草間灰難以置信,來來回回上下打量它,像是重新認識他似的,足足盯了有一分鐘。他倒吸口涼氣,震驚得無以複加,看上去似乎被刺激得不小,連新生的魔胎都在蠢蠢欲動。

他嘴唇一張一合,卻愣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草間大人,我們現在是同坐一條船的人。”林清泉近乎殘忍地說,“所以,你唯一能信任的人,就隻有我。”

草間灰僵硬地坐著,許久後開口道:“小林家,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以前機緣未到,我們沒有談論此事的契機。”林清泉指了指他的花臂,“但是現在,我們有了。”

草間灰疲憊地閉上眼睛,甚是猶豫和痛苦。

被寄生後已過三天。這三天裡他如墜冰窟,精神不堪重負。成為宿主這件事就好像一隻蠻橫的黑蜘蛛,張揚地占據整個腦子。除了這個莫大的悲哀,他已然不能再做其他的思考。

*

壞消息總是傳得快,更何況是發生在大名鼎鼎的草間家族和權貴醫者的鏡門上。

作為鏡門繼承人的鏡阿禰變成了魔胎,寄生去了草間家族的執掌者身上,導致後者不幸失去了皇室禦醫的資格。

這件發生在兩大豪門的悲劇,傳得整個京都無人不知。

得聞兒子變成魔胎,鏡阿禰的父親鏡善治從皇宮趕過來。

他老來得子,鏡阿禰是他唯一的兒子。為了生這個男孩子,他連娶四個側室,生了八個女孩,才有了鏡阿禰。

林清泉在第一眼見到鏡善治時,就猜出這人是鏡善治了。

他兩鬢生出華發,可皮膚保養得白皙細嫩,顯得童顏鶴發。

最關鍵的是他氣質高貴,穿著金黃色的和服,外披一層珠光色的金紗。腳上的竹皮屐乾乾淨淨,一絲灰塵和泥點都沒有,不像是會出入臟亂場合的普通人。就算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辨認這是個極有福報的人。

如此金光耀耀出現在玄武山的,身邊還跟著兩名醫侍,除了鏡善治不可能是彆人。

隻是他表情很是狼狽。

見到老師來了,臥床多日的草間灰硬是起來,在醫侍的攙扶下給鏡善治行了禮。

他是他尊敬到視為信仰的老師。

鏡善治悲痛得無以複加,忍了半晌才開口問:“我聽聞阿禰變成了魔胎,依附在你的身上。這不會是真的吧……”

草間灰沒說什麼,而是叫人拿來刀子,在右腕上猛地割開一道深深的口子。

暗紅的血液先是像小噴泉一樣噴出,濺了一地,卻陡然變小,最後凝血,皮肉外翻的傷口也肉眼可見地愈合,連道傷疤都沒留下。

鏡善治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處飛速愈合的傷口,臉色鐵青。

草間灰朝他晃了晃手,神色變得怪異起來,“老師,您看到了嗎……我真的被他寄生了。”

“可是……”鏡善治屏息,“魔胎不一定是阿禰,對吧。這世上這麼多人,怎麼能確定就是阿禰呢?!你昏迷了這麼久,也許他照顧得厭煩了,離開醫館去了彆處遊玩,還沒有回來也說不定……他那個孩子,很喜歡玩耍,從小就很調皮……”

“真的是他。”草間灰十分鎮定,說著脫掉了包裹在上身的和服。

鏡阿禰本就比草間灰白皙一些,因此肩膀和手臂間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

花花綠綠的刺青栩栩如生,夜叉與惡龍搏鬥,堪稱險惡,如今拚接在氣質儒雅的草間灰身上就有一種割裂的詭異,整個人便也被染指上一層隱晦的魔氣。

“不信的話,您可以過來,仔細瞧一瞧。”草間灰說道。

鏡善治一點點檢查他的右臂,一邊看一邊小聲嘟囔:“不是,絕對不會是他……”

草間灰抓住老師的手,將水晶透鏡橫在刺青之上,“老師,您用透鏡好好看看。”

鏡善治隻是看了一眼,眼淚就流下來。

他撐不住了,臉埋進雙手,慟然道:“阿禰,這就是阿禰啊……”

父子相見。武士出身的鏡善治強調“絕對堅韌”的精神,拚儘全力將眼淚憋回去,渾身上下每一處肌肉都在用力,瀕臨崩潰的情緒硬是給生拉硬扯了回來,這樣子是在將自己武裝成一座潰敗無數次又原地複建的堡壘。

“自我被鏡君寄生以來,食不知味寢不能眠。”

草間灰加重了聲音:“我時常思考,為什麼上天在賦予我一切後又奪走,為什麼要這樣玩弄我。我哭過,也怨恨過,嗓子變得很啞很啞,由我的家境和教育好不容易堆砌起來的價值和信仰被一擊瓦解,原來善良是用好的命運才能滋生出來的東西……上天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或者說,它隻是想看我的笑話:我之前二十多年的順風順水,不過是它精心布下的魚鉤。也許它鋪設這麼多年,就是等這一刻……真的,你們能明白嗎,我無數次想一死了之……”

“放肆!你怎敢去死!”鏡善治大叫一聲,捧起他的右臂,“雖然他變成了魔胎,但那好歹……也還是我的兒子啊。”

草間灰苦笑一下,表情雖痛苦欲絕,卻也沒再說什麼了。

紙門外的風動起來,竹影在米白色的門上跳躍,發出的動靜不小。

草間灰微微張著嘴,神色奇怪,臉上的光影變幻莫測,泛起乾皮的嘴唇張張合合,似是還在說著什麼。

見他這不似常人的樣子,林清泉感到莫可名狀的難受,在旁邊輕輕喚一聲:“草間大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但沙沙竹聲,將他們這場溝通掩蓋掉了。

等到竹子不動,草間灰恢複了正常的神色,眼睛裡生出光,連嘴唇也變得紅亮潤澤了,短短幾十秒他卻經曆蛻皮一般的新生。

他微笑著,開口問道:“老師,您知道律令草嗎?”

“阿禰給我的來信中,曾提到過這個……”鏡善治敏[gǎn]地察覺到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放心,我沒想冒著生命危險墮掉鏡君。畢竟,雖然變成了魔胎,他也還是您的兒子啊。”草間灰微笑著說,“我隻是想告訴您,律令草,是一個叫小林清泉的考生發現的。”

他把沉默多時的林清泉拉到麵前,恭謹地說道:“老師,這位就是被譽為神之一刀的小林清泉,早在關東就以慧眼而聞名。來到玄武山後,在多輪考試中顯示高明的醫術,遠超我們已收錄的玄武醫師,是這一期考生中最突出的一位……”

“不必介紹了。”鏡善治看一眼林清泉,“我知道你。阿禰和我有書信往來,在信中屢屢提起小林清泉這個名字。”

林清泉行了禮,低下頭時偷偷一笑。鏡阿禰絕對不可能說他什麼好話。

“老師,我有個不情之請。”

“說。”

“我已被退去禦醫資格。現在禦醫隻有您和朱雀山的日暮大人兩個人,難以應付上上下下近百人的皇室。”草間灰道,“所以,我想向您推薦小林清泉。他不僅醫術了得,還眼明心細地找出了律令草,做出了大功德。於情於理,他都是最適合的人。”

他頓了下,說道:“我想推薦他,進入皇室。”

鏡善治望向林清泉,麵無表情,“可阿禰告訴我,這律令草……你還未研究出劑量吧。那麼嚴格來說,你還不算可以向幕府邀功的程度。”

可他話鋒一轉,“不過,你已經是我嫡傳的學生了。”

林清泉怔了下。這答應得也太爽快了吧。

草間灰笑出聲,“小林家真是幸運呐。老師已經多年不收嫡傳生了,上一個嫡傳生,還是我呢。”

鏡善治拂袖,將金絲線織成的袖子捋得更順滑了,樣子從容不迫,“今晚到上焦館來,我會召開收徒儀式。雖匆促了些,但該有的儀式不能少。”

他帶著兩名衣著光鮮的醫侍出了房間,臨走時回頭,橫起眉,對屋內侍候床側的醫侍說:“好好照顧草間大人,不要讓他感到有一絲的不舒服。否則,我要割了你們的頭!”

鏡善治走後,屋裡一下子安靜不少。

草間灰開口打破沉默,“鏡門的嫡傳生必將是禦醫。恭喜你了,小林家。”

林清泉轉過頭問他:“太突然了。你不覺得嗎?”

“或許吧。可我已經為你做到力所能及的所有事了。”草間灰笑道,“況且說到突然……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評判一件事是否突然了吧。”

林清泉看著他飽滿鮮活的臉,“記得我們上次見麵時,對於是否將我送入皇室,你還是猶豫的。為什麼這次改了主意?”

草間灰笑笑,“正如你所說,我們現在是同坐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