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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一陣麻木,在全臉蔓延開,接著就是深深的鈍痛。

他眨幾下眼睛,嘴裡嘶嘶幾聲,突然恍然大悟,一摸臉頰。

“你乾什麼?!”他看著手上的血,喊得破了音。

林清泉放下沾了血跡的矮桌,開口道:“殺你。”

第9章 西瓜

“混蛋,竟敢對前輩考生這麼無理,真是不可原諒……”

這人捂著臉,支起眼皮瞪向林清泉,黑黑的皮膚浮起一層難以辨認出來的紅腫。

他很氣,但看見林清泉的眼睛時,莫名其妙的又慫了,手指頭微微發抖。

陽光透過米色的紙門,也變成米黃色,柔光一樣打在林清泉臉上。那雙黢黑的眼珠被照成溪水的色調,沒有光,但在過長的兩睫間就氤氳十足,這點濕意讓他有柔弱的美感。

“我說……你長成這樣子,怎麼性子像條瘋狗啊!”黑皮膚的人輕輕碰了碰顴骨上的傷口,嘶了一聲嗔怪道。

林清泉準備再一次操起矮桌,卻在這時看見了他套在指間的戒指。

墨綠的貓眼石由黑玉鑲邊,穩穩戴在中指,圓潤的戒麵上刻著“空”字。

和那老僧的戒指一樣。

“空。”林清泉遲疑了下。

他內心升起一種他鄉遇故知的異樣感,劍拔弩張的態度立馬緩和了不少。

“你居然是空?”林清泉柔聲問道。

黑皮膚顯然也遲疑了,反問他:“你居然知道空?”

林清泉雙?唇緊抿不發一語,模樣有些諱莫如深。

“我對魔力複蘇有很大的興趣,所以加入了以阻止魔力複蘇為己任的空。”黑皮膚轉了轉指間的戒指,“不過,我的本事不太夠,還不太能分辨出魔胎、宿主什麼的。”

林清泉幽沉地說:“看出來了。”

黑皮膚抱起胳膊,穩健道:“我之所以過來,並非想要招惹你,而是想和你分享關於這張床的一件……嗯,算是趣事吧。”

他一臉神秘,“上一個睡這床的人,死得很奇怪。”

林清泉眉峰一沉,“怎麼死的?”

“準確的說,不是死,而是變。”黑皮膚神叨叨的。

“本來是開朗健康的一個年輕人,容貌俊美,醫術也了得,無論是診斷還是用藥都水平高超,是最有希望進入鏡門的一個。可卻在某一天早晨沒有起床,怎麼都叫不醒。我們發現他全身柔軟,沒有了呼吸;而且皮膚發紅,是那種不正常的深紅,就像皮肉之間刷了層紅胭脂。”

黑皮膚不自覺地吞咽一下,神情有一絲緊張,“雖不是玄武醫師,但我們好歹也是住在玄武山深受熏陶的考生,診出他這是受邪熱所侵、氣淤血脹,應當在手臂劃開口子,采用放血療法。可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嘛?”

他看林清泉沒什麼情緒,隻好兀自說道:“我們劃開他的手臂後,發現皮囊之下全是花。”

“花?”

“對,就是花,新鮮的花,帶花枝和水珠的那種。”黑皮膚說,“沒有血,沒有肉,沒有內臟。就是用人皮包裹起來的一堆花,由骨架撐著。”

林清泉悶了半天,問出個問題:“什麼品種的花?”

黑皮膚翻個白眼,“我說,這重要嘛?重點是他以這種詭異的方式死了,或者是,他本身就是魔……總而言之,一定與魔力複蘇有關。這床沾了魔力,是不能睡了,大家都避之不及。不然這麼好的位置,怎麼可能留給你這個新人呐。”

林清泉推開他,“我就睡這個。”

“哎?”

“我知道你們空人都喜歡管閒事。但這個床,我睡定了。”

黑皮膚不敢相信他聽到的,“我說真的……你好瘋啊。就不怕死嘛?”

“我死期未到,一時半會還死不了。”林清泉瞄一眼他高腫的顴骨,從行囊裡拿出創傷藥給了他,“你還是多擔心自己吧。”

黑皮膚訝道:“原來你還會給人遞藥。那你剛才怎麼了?突然發瘋。”

林清泉湧起很多莫可名狀的情緒,五味雜陳。他很清楚這些情緒來自於未知的前世。

他想說些長篇大論什麼的,想要宣泄很多東西。

但他張了張口,又閉了回去,最後隻是簡單說一句:“以後,彆亂碰我的東西了。”

黑皮膚審視他片刻,突然壞壞地笑了:“隻是碰你的床,你就要殺我。那我要是動你藏進前襟的東西,你豈不是要把我挫骨揚灰?”

林清泉不禁怔忡一下。

為了防賊,他用蜜蠟將老僧贈予的金盒封死,外麵裹了好幾層布,在襯衣的前襟裡特意縫了個內袋,專門用來藏這個金盒。

在金盒裡的,正是所謂的天藥,也就是魔的心臟。

“你怎麼知道?”他警惕地問。

“你舉起矮桌砸了我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摸前襟。這種下意識的動作是騙不了人的。”黑皮膚嘴角躥起一絲譏笑,“做醫生,首先要具備觀察入微的眼力。”

他看林清泉沒否認,就更興奮了,“望聞問切,四診缺一不可。好的醫生能從病人的一個小小的舉動就瞧出他有什麼毛病。這個眼力,你有嗎?”

林清泉快速打量他一眼,“我要是有的話,你允許我說麼?”

黑皮膚猶疑了下,“你的意思是,我有病?”

“確實是有點小毛病,但也稱不上是病的程度。”

“你說!”黑皮膚來了勁,“我倒要看看你能瞧出我有什麼毛病!”

林清泉湊近一些,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悄悄說道:“你隻有一個腎。”

黑皮膚倒抽一口氣,眉頭直抽抽,表情十分精彩。

林清泉點到為止,不再說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這個不是啥大事,不影響你找花姑娘。”

黑皮膚愣了半天,卻咧開一個陽光四溢的微笑,“神了,真是神了!我說,你該不會是藥師佛的應化身吧。”

他攬過林清泉的肩膀,“我參加鏡門考核也有一年多了。儘管每次在前期考核就失敗,連獲得鏡大人麵試的機會都沒有。但也算見識過一路過關斬將、最後成功進入鏡門的玄武醫師。我在你身上,就能看到玄武醫師的意誌。”

他望向林清泉的眼睛亮亮的,“認識一下吧。在下,名叫西瓜。”

“西瓜?”林清泉擰緊眉頭,“是我想的那個水果嗎?”

在江戶,西瓜是不祥的水果。

西瓜瓤會流出血一樣的顏色,好像含恨而死的冤魂作祟,吃西瓜就會滿口鮮血,顯得不吉利。因此江戶人普遍厭惡西瓜。

“對。我自己給自己起的名。怎麼樣?過目不忘吧。”黑皮膚揚著眉毛,得意洋洋的。

林清泉明白了。這家夥起這麼個名就是存心惡心彆人的。

*

考核將在三天後開始。

林清泉是最後一個進山報名的考生。

大通鋪裡一百多張床位,都住滿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一百多人都是醫生,有輕微潔癖,講究乾淨。通鋪雖擠了點,但看上去還不至於太糟。

很多考生都不是第一次參加考核,是傳說中的“往屆生”。

就比如西瓜,在玄武山已經住了一年多,統共參加了五場考核,場場不過,但依然在堅持。

還有比他更過分的。

有個已經五十八歲高齡的武士,在江戶有妻有兒,卻為了拜在鏡禦醫的門下,拋棄有山有水的屋敷,在這條件簡陋的大通鋪住了有三年;

還有個考了四年才進入前三甲、獲得麵試機會的年輕醫生,因為麵試沒過而鬨著要跳山自儘。

在這裡,林清泉體會到四戰考研的氣氛。﹌思﹌兔﹌網﹌

儘管第一印象不佳,但西瓜是個自來熟,被打也不記恨,整整一個下午都黏著林清泉。

他給出的解釋是“我西瓜最佩服看病看得好、診得準的人”。

或許是出於空對魔的敏銳,下午閒聊時,西瓜三番五次提到林清泉的眼睛:“你的眼睛乍一看就很特彆。看久了有點毛毛的,但控製不住一直想看、想接近。說個不恰當的比喻,這感覺就像……就像小時候聽妖怪物語,就算害怕也忍不住想聽。”

林清泉避開他探究的目光,抬手去摸眼睛。

此時眼睛靜靜蟄伏在眼眶,不痛不癢,好像永遠都會這麼又乖又聽話。這契合的程度,仿佛天生就是該長在他林清泉身上的。靜下來時,隔著一層眼皮,他能感觸到眼動脈在跳動。

這個跳動讓他有了錯覺,仿佛摸到了魔胎的心臟。

但實際上魔胎並沒有心臟,跳動的眼動脈也不過是它逼真的擬態罷了。

因此西瓜的比喻很恰當。

它就是妖怪,沒差。

為了保證秩序井然,玄武醫館的餐食由山下的飯館輪流包攬,壽司、鰻魚飯、大醬餅乾……保證菜色一個月都不重樣。醫館會和飯館提前一天打好招呼,第二天的飯點會有人將飯送上山來,像極了企業訂餐的外賣。

林清泉是第一天來的,到了飯點自然沒他的飯吃。

西瓜就將自己的晚飯分他一半。

不愧是玄武醫館,餐食彆具一格。魚肉烹製得清淡低鹽,炸年糕上抹了一層紅豆泥,據說這麼吃防治腳氣病。但最讓林清泉印象深刻的是湯——醫館特意交代,湯要用鬆葉、琵琶葉、梅乾和蚯蚓熬製。這種藥湯能預防感冒。

吃飽喝足,西瓜拍了拍肚子,“走吧。我帶你下山泡溫泉。那家溫泉館背靠青山綠水,溫度燙得剛剛好。泡在裡麵你是一條魚,泡完出來後你就是一塊和稀了的泥巴,全身都是軟的,想攤開在哪兒就攤開在哪兒。那個舒爽,那個自在啊……”

林清泉嘿嘿一笑,“不去。”

“去嘛。”西瓜拖起他,“他家的溫泉蛋是京都一絕。將凝不固的雞蛋泡在醬油裡染紅後,像新鮮剝殼的荔枝,晃晃悠悠的,能吃出青草的清香,不吃人生遺憾!”

林清泉沉默了。

他心動了。

*

從大通鋪到山下,會經過山腰處的上焦館。

上焦館是看門診的地方,此刻天色已黑,裡麵卻燈火通明。

兩人路過時,看見館前圍了不少人,醫師醫侍都有,連黃和服的考生都來湊熱鬨,都伸著脖子往館裡張望,議論紛紛。

西瓜拉住林清泉,“不對啊。這個時辰,玄武醫師早就應該回去休息了。”

林清泉挨近門邊,聽到館裡有人在大吵大鬨,說了一串夾雜著關西方言的古日語國罵,聽起來十分激動,噌一聲還拔了劍。

這動靜,太明顯了。

他迅速做出判斷:“醫鬨。”

第10章 鏡阿禰

館裡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兩個身形高大的護衛手執劍戟,清一色的黑甲披肩,陰森森站在上焦館正中,一個個的麵色陰沉還不說話,像沉默的陰兵。

領頭的是個武士,也是黑甲羽織,但衣料品質明顯比手下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