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一眾人沉默片刻,互相看看,吳琢請獸醫回去。獸醫見狀確定雞可以喝藥,他不由自主地移到大門另一側,藥櫃旁、枇杷跟前:“姑娘能否給在下看看藥方?”
枇杷下意識看劉據。
劉據的藥方不是醫雞的,而是醫前世同門坐騎靈鳥的。前世醫鳥用靈草,今生醫雞自是用凡草。雖然缺了一味替代品,那也好過叫小雞乾熬。
劉據點頭,枇杷遞給他三片竹簡。
馬病了也得吃藥,藥草加在草料裡,所以太醫署的那些藥材獸醫幾乎都認識。他以為至少有一味貴重藥材,然而全是山間地頭隨處可見,隨手可摘的。
獸醫看完禁不住皺眉,其中兩味藥相克,“藥方誰開的?”
枇杷:“有何不妥嗎?”
“很不妥。”獸醫指著相克的兩味藥,“這藥雞吃下去,不是死就是半死不活。”
枇杷猛地轉向小主人。
劉據停下添柴的動作:“死了吃雞肉啊。”
獸醫噎住。
韓子仁忍著笑上前幾步,請獸醫回去。獸醫見他們大大小小都不聽勸,乾脆不管了。反正給雞吃,不是給人吃。
枇杷等他上車走遠,韓蓮子也朝正殿走去,偏殿沒了外人她才問:“殿下,藥還給雞喝嗎?”
張順子前十幾年長於鄉間,後十幾年混跡市井,偏方邪術見得多聽得多,他走過來:“枇杷,那獸醫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病就得毒藥醫。用好了砒霜也可救命。”
劉據瞥他,看不出來啊。
枇杷見狀試探地問:“殿下,真的嗎?”
虛歲三歲的小孩當然不知道啦。
“砒霜是什麼呀?”劉據一臉好奇。
張順子解釋一下毒藥,又指著藥櫃:“這裡沒有。等殿下長大了,自會從書中看到。”
劉據點一下小腦袋,打開藥鼎蓋:“桃桃,碗!”
櫻桃遞來小碗,枇杷倒藥,放在窗台上。
約莫半個時辰藥涼了,枇杷倒入小雞喝水的碗裡。楊梅靠著藥櫃坐在地墊上,劉據窩在她懷裡假寐。聽到動靜他撩起眼皮看到枇杷跟小雞商議:“快喝吧。喝了病就好了。”
劉據想歎氣,即便小雞通人性她也是雞。人都不想喝藥,何況雞。小孩過去,往地上一跪,小雞抱懷裡,捏開尖尖的嘴巴,“桃桃,勺。”
櫻桃遞來攪藥的小勺。
劉據動作太快,此刻枇杷等人才反應過來。韓子仁慌忙奪走雞:“殿下,這種小事奴婢來就行了,不敢勞煩殿下。”
枇杷趕緊把人抱遠:“殿下啊,你怎麼那麼大膽?”
劉據反問:“大膽?”
枇杷噎了一下:“婢子忘了,殿下跟婢子不同,天生聰慧,無所不能。”
劉據淡淡地瞥她一眼,轉向韓子仁。
枇杷禁不住懷疑,她說錯了?春望沒少這樣恭維陛下,陛下挺高興。怎麼類似的話到陛下兒子這裡就不好使了。
韓子仁喂兩隻雞喝許多,藥還剩半碗:“這些藥可以倒木箱裡當肥料嗎?”
劉據搖頭:“有誰病了啊?”
韓子仁愣了愣,繼而想笑,誰病了也不能喝雞喝的藥。
“奴婢這就去問問宮裡還有沒有病雞。”
劉據忽然覺著他身邊這些人有時候很不懂事,但有時候也很不錯,比如今日就很值得賞。
劉據沒有錢,不能賞他們錢,他想了想,朝種菜的筐走去。
開春可食用的菜沒有比冬日多多少,韓子仁等奴婢碗中自然很難見到綠色。劉據指揮枇杷等人把綠葉菜薅掉一半,小蔥割半箱。
櫻桃心疼:“殿下,這麼多菜吃得完嗎?”
劉據挨個數一邊,包括平日裡打掃雞窩狗籠,此時拿著掃帚等著掃爛菜葉子的粗使婆子:“吃得完。”
枇杷福至心靈:“殿下賞婢子等人的?”
劉據點頭。
枇杷激動地抱起他。
這個時節賣相好點的菜能趕上雞肉價。
果然小殿下是天下最好的主人。
韓子仁匆匆跑來:“殿下,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枇杷吼他,“慌慌張張成什麼樣子?以後出去彆說你是殿下的人。”
韓子仁裝聾,直直地朝劉據走去:“奴婢方才遇到膳房采買,聽說近日鄉間好些雞病了。他們不講奴婢都沒發現,殿下好幾日沒用過雞肉。前天、昨天中午都是羊肉。”
枇杷心慌,語氣略微有些急切:“此話何意?”
韓子仁定定地看著劉據。
春季多發病,劉據不意外,他以前就遇到過。倘若不是遇到他們,整個村子的人都會死。
劉據朝藥櫃跑去,拿起那三個竹簡遞給韓子仁。
韓子仁鄭重接過去:“奴婢這就去宣室。”
枇杷叫住他。
韓子仁:“有事?”
“今日宣室好像有廷議。朝中大夫問起來,你想好怎麼解釋了?”枇杷提醒,“這裡沒有外人,我直說,殿下一定會是太子,不需要這些虛名。賢名隻會叫殿下受累。”
第28章
韓子仁沒有考慮那麼多。
枇杷的擔憂不無道理。
劉據要對小宮女另眼相看了。
賢名在上,很多事不可為,確實累人。
櫻桃疑惑不解:“世人皆知殿下宅心仁厚不好嗎?”
枇杷:“殿下有很多兄弟,為了太子之位殿下需要個好名聲。可陛下隻有殿下一個兒子。倘或殿下在世人眼中是位宅心仁厚的君子,往後得時刻注意言行舉止。若有人犯了錯,旁人會勸,殿下仁厚,放過他吧。殿下認為不可饒恕,小人便會趁機道,殿下,您可是君子啊。”
櫻桃看一下一臉迷糊的小主人:“明明殿下心善,難不成叫世人誤認為殿下是個惡人?”
枇杷:“世人誤會又如何?太子之位是陛下給的。陛下不誤會就夠了。何況殿下又沒做過惡,怎會變成惡人?”
張順子:“櫻桃,說白了就一句話,人善被人欺!”
枇杷點頭:“殿下以後是天子,誰管天子善不善良?天子心善,不能叫百姓安居樂業,不能令鄉民衣食無憂,算哪門子善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在鄉野間的名聲好嗎?”
劉徹不被鄉民詛咒就要感謝上蒼了。
哪敢提好名聲。
櫻桃入宮前兩年正是劉徹名聲最差的時候,她很清楚鄉野人家如何看待天子。
韓子仁不由地想起被陛下處死的趙、李二人,他們敢指狗為貓,不就是覺著殿下好騙嗎。沒有日日防著彆人的道理,是以韓子仁寧願百官怕他:“廷議散了我再進去。”
枇杷:“你去宣室一角等著。”
韓子仁正有此意。
如果他到宣室殿外,以陛下對小殿下的寵愛,守在門外的小黃門一定會進去稟報。屆時他不想說也得吐出一些。
韓子仁等所有人離開方跑過去,鬼鬼祟祟的跟做賊一樣。
不出枇杷所料,劉徹見著韓子仁想也沒想就問:“據兒怎麼了?”
韓子仁看看左右。
劉徹令所有人出去,包括春望,以及伴駕的東方朔等人。
韓子仁呈上三片竹簡。
大漢幅員遼闊,幾乎每年都有一個地方發生瘟疫。有輕有重,輕的當地郡縣解決,重的上報朝。劉徹至今沒有收到上報,要麼奏報還沒遞到宮裡,要麼就是一兩個村子,在可控範圍內。
無論輕重,當了十多年皇帝,劉徹已經習慣了。不過劉徹沒有放任不管,他曾不止一次令太醫研究藥方。太醫署抑製各種疫的藥方,沒有八個也有五個。以至於劉徹對這個治雞瘟的方子並不上心,接過去放到一旁。
劉徹一邊看奏章一邊問:“你寫的?”
韓子仁從今早“雞生病”說起,他懷疑雞染上雞瘟。
劉徹沒等他說完就打斷:“知道何為瘟?”
韓子仁下意識說“不”。◢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劉徹:“許多人或牲畜染上病。兩隻雞生病,你告訴朕宮裡出現雞瘟?”
韓子仁想解釋,卻無言以對。
劉徹抬抬手示意他繼續。
韓子仁小心翼翼說完,劉徹眉頭微蹙:“你說這是據兒早上叫你記下的?”
天子不緊張,隱隱懷疑他貪功。韓子仁心裡大呼冤枉,嘴上據實稟報:“殿下不懂這些。今天這麼用了,明日可能就忘了。奴婢覺著可惜,自己做主記下的。”
劉徹意外地挑起眉梢。
韓子仁:“殿下泡麥粒和菜籽的方子奴婢也叫吳琢記下了。”
奴婢對自家兒子用心,劉徹不吝誇讚:“你不錯!”
“奴婢不敢當。”韓子仁做這些不是為了討賞,隻是覺著小主人秉性難得。
劉徹這才拿起三片竹簡。
雖然劉徹很少生病,但他生病的時候身體允許的情況下總會看一下藥方,詢問太醫吃下去有什麼症狀。劉徹在竹簡上看到熟悉的兩味藥,隱約記得太醫提過,這兩味藥相克。
如果說前一刻還懷疑藥方不全是出自兒子之口。此刻劉徹相信,隻有兒子憑直覺抓的才有可能出現相克的藥。太醫萬萬不敢這麼下藥。
劉徹想確定這點,故意問:“藥方太醫看過?”
韓子仁瞬間明白過來:“陛下想問其中有兩味恐怕相克?”
劉徹詫異:“你知道?”
“雞生病可大可小。奴婢請馬廄的獸醫看過藥方。”
劉徹好奇:“雞還活著嗎?”
韓子仁斟酌道:“奴婢來的時候還活著。”
劉徹決定親自去看看。
椒房殿偏殿高台上空無一人,雞窩還在,兩隻母雞趴在窩裡一動不動。
韓子仁心慌,這次不會弄巧成拙吧。
“據兒?”劉徹高聲喊。
小孩從裡間跑出來,沒著外袍,穿著紅色裡衣:“父皇!”
劉徹心慌:“你慢點!”擔心他被褲腳絆倒,大步進去抱住他,“怎麼把衣裳脫了?”注意到小孩額頭和發尾濕濕的,“這時候沐浴?”
吳琢追出來解釋,小殿下抱過病雞,他們擔心小殿下染上雞瘟,所以不但把他的衣裳換掉,還令叫人燒水把他從頭到腳洗一遍。
劉徹摸摸兒子頭頂兩個小揪揪:“這裡沒洗啊。”
吳琢:“早上風涼,小殿下戴著帽,帽洗了。”
劉徹滿意地微微頷首,抱著兒子去裡間,穿上外袍:“雞先移到彆處,病愈後再移回來。”
劉據直勾勾看他。
“不舍得?”劉徹問。
劉據奶裡奶氣大聲回答:“雞的病好啦。”
劉徹輕笑:“好好的它們趴在窩裡一動不動。”給兒子穿上鞋,抱到門外叫他自個看。
“雞雞。”小孩大聲喊。
兩隻小雞動一下,小孩抓一把麥粒撒地上。兩隻小雞早上滴水未進,就算此刻身體不適,依然晃晃悠悠起來啄食。
小孩扭頭看老父親,看見了嗎。
劉徹詫異,真不是快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