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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91 字 5個月前

斷。

肅柔忙搓了搓他的手,忽然發現細嫩不再,手背上的皮膚摸上去竟如蛇皮一樣。她慘然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牽著他的手進了內寢。

屏風後,替他脫了那身朱紅的襯衣,讓女使往溫爐裡加炭,火頭燒得旺旺的,讓屋子愈發暖和些,又接過結綠送來的熱水,讓他把手浸泡進去。仔細搓洗過後,拿手巾包裹起來,自己又去妝台上取了豬油膏子,一點點替他揉搓進肌理,一麵歎息:“言之鑿鑿幽州不及上京冷,怎麼把手弄得這模樣?”

那雙柔荑溫存地摩挲,從手背到指節,再到指縫,他受用不已,“不吃一點苦,你就不會心疼我。”邊說邊靠在她肩頭,依賴地摟住她的腰,閉上眼睛說:“你知道我在外麵,最期盼的是什麼嗎?”

肅柔說:“什麼?”

“睡覺。”他說,“因為在夢裡能看見你,能像現在這樣抱著你。我離開上京二十日,這二十日過得甚是煎熬,我害怕把你一個人留在上京,害怕我不在,不能保護你,也害怕官家仗勢欺人,會對你動什麼壞心思。”

肅柔心下有些酸澀,探手撫撫他的肩道:“你一個大男人,這麼沒出息!”

他在她耳後那片皮膚上輕柔蹭了蹭,“就算帶兵出征,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麼,隻要安頓好你,讓我後顧無憂就可以了。可如今是在上京,這繁華之地處處都是陷阱,前有朝廷傾軋,後有官家忌憚,加上隴右局勢不明,這路是越來越不好走了。”

肅柔沉默了下,思忖再三才道:“我那日進宮拜壽,官家確實背著人召見我了,也提起了稚娘和孩子。我拿話試探了幾回,看得出官家起先有些將信將疑,但後來聽我哭訴,我哭得真切,好像把他哄住了。”

他終於在昏昏的天光下睜開了眼睛,“你向他哭訴,他一定借勢說我壞話,然後對你訴衷腸,告訴你所托非人,自己還一心一意愛慕著你,是不是?”

所以多年的朋友不是白交的,他知道官家所思所想,甚至連他辦事說話的方式,都摸得一清二楚。

肅柔想起那日種種,雖然心下很不舒服,但也隻能往輕了說,“題外話總是少不了的,但我也申明了立場,官家到底不是昏君,總還顧忌君臣之義的。”

赫連頌冷笑了聲,“所以他果真還不死心,就說他近來寵愛那個葉昭容,我心裡,何嘗不像吃了蒼蠅般惡心。”

肅柔唯恐他意氣用事,忙叮囑他:“彆因這個,在朝堂上和官家過不去。”

“我心裡有數。”他又換了個笑臉,知道外麵的詭譎不該帶進閨房裡來,遂起身脫了裡衣,展開雙臂說,“娘子,快來。”

肅柔絞乾帕子覆蓋上他的%e8%83%b8膛,隔著一層棉布,感覺自己的手就是丈量河山的尺。他引著她翻過山川叢林、蹚過淺灘穀底,明明簡單的擦洗,在他迷蒙的視線下,逐漸擦出了曖昧的氣氛。

輕喘一口氣,他貼在她耳邊說:“這次去幽州,我派親信又求了些藥。那大夫聽說十瓶這麼快用完了,據說還大大讚歎了一番。”

肅柔紅著臉打了他一下,“這種事,特意告訴我做什麼!”

他的嗓音變得低沉,“告訴你,好讓娘子放心大膽,藥有很多,不必再仔細算計著,縮手縮腳不得儘興。”

不用縮手縮腳,那麼自然要動手動腳,她低呼,“還沒擦完呢……”

然後裡間便傳出“哐”地一聲響,是銅盆打落在地上的動靜。

剛從外麵進來的雀藍見結綠呆站在門前,納罕道:“是盆打翻了嗎,不進去收拾?我讓人再送一抬熱水來……”

結綠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見她要去張羅,忙一把將人拽了回來,然後拉扯到廊上,壓聲道:“你是頭一日在上房伺候?這時候進去,看王爺不把你腦袋擰下來!”

這下雀藍終於明白了,紅著臉訕笑了兩聲,畢竟她們與烏嬤嬤不一樣,她們是一心盼著娘子和王爺好的,那麼內寢的事就不用她們操心了,隻需盤算盤算,晚間預備什麼暮食就好。

王爺好久沒在家了,還是要豐盛些,犒勞這些日子在外的艱辛,像潘樓的入爐炕羊和海鮮頭羹都是少不了的,傍晚時分,閒漢把食盒送到門上,內院接了鋪排起來,剛布置好碗筷,裡間的人也出來了。

燭火輕搖,將這上房內外均勻鋪上了一層橘紅的光,赫連頌給肅柔布菜,一麵吩咐跟前侍立的都退下,待人散儘後才道:“我這些年結交了不少朝中重臣,如今也到了用人的時候。爹爹得病,我那幾位叔父虎視眈眈,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局勢有變。官家一直不下令,不過令安撫使兩下裡平衡,文武百官一日不去捅破這層窗戶紙,朝野上下就一日佯裝太平,這樣下去再耗上三年五載,也不是不可能。我知道官家的心,他未必不著急,隻是擔心拿捏不住我,這才一拖再拖。他能拖,我卻等不及了,終究要有人諫言,將這件事拿到明麵上來商談才好。”

肅柔舉著箸,動作卻停頓下來,心裡何嘗不知道,這個壞疽隻有挑破了,著力診治才能見奇效。

眼下大家都憋著,不是辦法,官家這些年政績斐然,但他也不是毫無弱點,相較於先帝的果決,他在兵事上瞻前顧後,且疑心過重,不信任任何人。嘴上說赫連頌與他一同長大,情比手足,但果然放虎入林,他卻有顧忌。他怕一旦放走赫連頌,赫連經緯會稱帝,隴右都護府也會徹底脫離朝廷管轄。隴右不單隻有赫連經緯一股勢力,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在賭,賭正值壯年的赫連經緯不會那麼短命,也賭那些伺機而動的虎狼兄弟們,不敢輕舉妄動。

但這種博弈,顯然沒有有力的依據,一切往壞處想,要麼赫連頌反,要麼隴右被赫連經緯的其他兄弟接掌,朝廷幾乎沒有贏麵。如今是兩者選其一,就得提醒官家正視當下局勢,隻要有人將這件事拿到台麵上來說,官家就不能回避。朝堂上的諫言從來沒有不了了之,既然開了頭,一定會有結果。

“長痛不如短痛。”肅柔放下了筷子問,“官人打算托誰?”

赫連頌道:“同知樞密院事徐仲謙。我與他私下交好,這些年卻沒有同桌喝過酒,由他提出,再托左諫議大夫附議,這件事提交中書省後,官家就不得不拿出個決斷來。”

肅柔聽後頷首,“隻是要小心,萬一走漏了風聲,隻怕落個結黨營私的罪名。”

他說知道,複對她笑了笑,“又要害得娘子為我提心吊膽了,不過你放心,這事我早就有籌謀,不是臨時決定的。前兩日聽說金軍又在擾攘,這是個好機會,萬萬不能錯過了。”

肅柔道好,男人在朝堂之上攪動風雲,女人在後宅什麼忙都幫不了,隻能定下心來等消息。

第二日五更送他上朝,人走之後,肅柔便在紙閣裡等他回來。溫爐熱氣氤氳,慢慢蒸出紙屏上附著的香氣,即便不點香,這小小的空間裡也有絲絲暗香回旋。

這時聽見紙閣外有人叫了聲女君,隔著門上草簾看過去,見稚娘站在門前,她起身過去打起門簾,奇道:“你怎麼來了?”

稚娘顯得有些無奈,“是烏嬤嬤催妾過來的,說郎主從幽州回來,我還沒拜見過郎主,這樣不合禮數。我拗不過,隻好過來叨擾,還請女君恕罪。”°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肅柔頷首,吩咐邊上聽令的雀藍:“去廚上挑幾樣可口的點心過來。”頓了頓想起來,“這紙閣中有香氣,對孩子不會有妨礙吧?”

稚娘說不會,“雪中春信的香方,裡頭沒有驚動胎氣的香料。”邊說邊謝了座,抬眼看了看對麵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我來府上這段時間,著實給王妃添麻煩了。”

肅柔說哪裡,“這事我原該謝你,談不上麻煩。”一麵斟了杯梅花熟水放到她麵前,溫聲道,“裡頭加了煉蜜,能滋陰潤肺,你嘗嘗。”

稚娘微微俯身,道了句多謝,仔細嘗了口,笑道:“王妃彼時開設女學,上京城中的姑娘無一不向往,要不是我這樣的身份不便出現在人前,也想過去跟著王妃學習插花和點茶來著。今日有幸嘗了王妃的手藝,愈發覺得仰慕了,花烹得好,甜淡也適口,果真和我平時胡亂煎的不一樣。”

肅柔一笑,心下也感慨,上回見她和赫連頌佯裝熱絡,實在是彆彆扭扭沒話找話,原以為她不善言辭,沒想到口才很不錯。複又給她添了一盞,偏頭問:“你不是鳳翔府的稚娘,那你的本名叫什麼?”

稚娘道:“芳辰。我們哨戶不講姓氏,要是論姓,應當姓綦。匈奴人說其族‘多勇健’,我們的祖先曾經任赤沙都尉,後來族人越來越少,最後成了護衛赫連氏的哨戶。”

肅柔哦了聲,“我聽王爺說起過哨戶,行偵緝護衛之職,是隴右最忠勇的一群人。”

稚娘道:“這是我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重任,我多年前就被安插進了商隊,一向在上京周圍活動,今年正好入上京,接了王爺的令,就輾轉進了王府。”說罷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道,“這件事,我真要多謝王爺,若是沒有王爺成全,我和那個人,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在一起。一男一女,總是要結成夫妻,才能成為真正血脈相通的親人,我們這樣的出身,常受指派各領其職,也常有分散的時候,若是不成親,相隔得太遠太久,慢慢感情就淡了,沒有人能熬過二十年。所以當王爺說出他的計劃時,我真是高興極了,我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日,能和心愛的人結成夫妻。”

肅柔聽她娓娓地說,也明白了她的難處,歎道:“雖然結成夫妻,但卻不能正大光明示人,往後恐怕還要繼續隱忍,你覺得為難嗎?”

稚娘卻說不,“我們這類人,生來就是替王爺賣命的,就算今日立時為主斃命,也絕沒有二話。其實進入王府這二十多日,是我六歲之後最安逸的一段日子,我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什麼都不用去想,都是托了王爺和王妃的福。隻是……烏嬤嬤不知內情,聽說與王妃起了幾次爭執,我心裡很過意不去,又不知道應當怎麼和王妃說,趁著今日出了院子,和王妃致個歉,請王妃多擔待。”

肅柔擺了擺手,“烏嬤嬤對王爺忠心耿耿,雖說有時候言行出格,我也不與她計較,畢竟她上了年紀,離鄉背井照顧王爺這麼多年,實在不容易。”

稚娘頷首,“倒是我,受之有愧了。”

肅柔說大可不必,“你們都是為王爺效命,各自有各自的職責,瞞著烏嬤嬤是為大局著想,你不必覺得愧疚。再者,我和王爺很感激你,要你們犧牲那麼多,為我們周全。”

稚娘忙道:“王妃言重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了,能為王爺分憂是我的榮耀,怎麼當得王妃一句感激。隻是還請王妃千萬彆忌憚我,我在府中不過是權宜之計,絕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肅柔分得清孰是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