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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82 字 5個月前

等換完了出來,見烏嬤嬤還在前廳站著,心下有些納罕,理了理袖子問:“嬤嬤怎麼了?有話要和我說嗎?”

烏嬤嬤低垂的眼皮,很艱澀地眨動了幾下,掖著手道:“我確實有幾句話,想向郎主諫言。”

說得這樣一本正經,可見不是等閒小事,他忖了忖道:“我今日公務多,嬤嬤有話,去書房說吧。”

順著內院的木廊走上一段,前麵一座彆致獨立的小院落,就是他在家辦公的地方。他比手引烏嬤嬤進來,指了指圈椅請她坐,自己俯身忙於整理文書,抽空問了句:“王妃可說回不回來用飯?”

新婚的小夫妻蜜裡調油,事無巨細都要關注,這點很可以理解,烏嬤嬤道:“王妃臨走吩咐了跟前女使,隻讓預備郎主暮食,倒沒說自己回不回來用飯。料著張府上老太君會挽留,興許陪祖母用過了再回來,也不一定。”

赫連頌說也好,“我這裡忙得很,抽不出空來陪她用飯。”頓了頓方想起前情,抬眼道,“嬤嬤要說什麼?眼下沒有外人,隻管說吧。”

烏嬤嬤道是,上前兩步問:“郎主與王妃這陣子相處可融洽?”

他聞言微微怔愣了下,“嬤嬤怎麼問起這個來?”

烏嬤嬤道:“我是瞧王妃過門不久,倒和郎主鬨了好幾回生分,雖都是些小口角,但在我們這些下人看來,多少覺得王妃缺了幾分體貼。我先前總盼著你早些娶親,身邊有個知冷熱的人,我也就放心了,卻沒想到王妃的性情不似我想象的那樣溫軟……我的哥兒,你應付外頭已經夠不容易了,回來還要儘力哄著王妃,可是累壞了。”

案後的人聽她這樣說,慢慢長歎了一口氣,勉強笑了笑道:“夫妻之間麼,有些磕碰很尋常。畢竟她剛入王府,兩下裡還需適應,不光她要體諒我,我也該多體諒她。”

他的神情愈發令烏嬤嬤覺得心疼,氣惱地嘀咕起來:“這可不是娶了個可心的妻子,是迎了一尊菩薩回來,反倒要辦大事的男人去體諒她。”

赫連頌不置可否,精力依舊放在手裡的公文上,撩袍坐下提筆蘸墨批改,一麵道:“再過些時候,慢慢會好起來的……王妃規矩重,讓下人遵循著她的意思辦事,就相安無事了。”

“規矩重不算壞事,底下人拿著月例辦差,規矩苛刻些也沒什麼。不過我有些替郎主不平,郎主這樣的郎子,打著燈籠也難找,大可不必委屈自己。”烏嬤嬤平了平心緒,覺得實在應該和他商談商談了,遂換了個溫和的語調道,“我看上房伺候的都是王妃帶來的陪房,恐怕郎主使喚起來不大方便。先前你身邊那幾個女使,除了雲錦辦事妥帖,餘下的蜀錦、素綾等沒什麼眼色,不夠機靈,我想著,還是再從外頭買兩個人回來吧,挑樣貌脾氣好的,放在書房伺候,不和上房相乾。這事在我心裡琢磨了很久,隻要郎主答應,我去和王妃說,王妃用人素來大度,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第81章

赫連頌訝然抬起眼來,震驚過後浮起了一點笑意,無奈地說:“嬤嬤,我和王妃成婚還沒滿一個月,這時候往書房安排新女使……不大妥當。”

烏嬤嬤道:“多幾個人侍奉郎主,也是為王妃分憂,這有什麼不妥當的?郎主以往多決斷的人,這點小事從來不在心上,如今成了婚,愈發事無巨細起來,我瞧著,心裡真不是滋味。”言罷又上前了兩步,和聲道,“一把茶壺原要配四個茶盞,郎主這樣身份地位,有什麼是不應當的?王妃出身顯貴,家中也有叔伯和兄弟們,就算自己不曾經曆過,總見過聽過。像滎陽侯府少夫人,那寬宏大量,上京有幾個人不知道?如今又不是要給郎主納妾,不過挑兩個聰明伶俐的,提拔成一二等女使,放在跟前伺候,也不礙著王妃什麼,王妃有什麼道理反對?”

案後那人在文書上忙過一陣後,方又抬起眼來,淡然笑道:“嬤嬤關心我,我心裡知道,隻是眼下太急了,這麼做未必不叫人詬病。當初為了迎娶王妃,我也花了大力氣,如今願望達成,轉頭就收新人,那我豈不成了第二個滎陽侯公子?”他還是那句話,“再等一陣子吧,好歹過上三兩個月再說。”

結果就是這模棱兩可的話,讓烏嬤嬤重拾了信心。

之前她來諫言,其實做好了被斷然拒絕的準備,卻沒想到郎主言語間並不十分反對,確實讓她始料未及。所以啊,女人還是要順從些,不能太強勢,一旦強勢過了頭,男人再多的熱情都會被消耗殆儘。

郎主的心思動搖了,眼下隻是怕風評不好,怕彆人拿自己和滎陽侯公子作比較,但在烏嬤嬤看來,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一個風流成性的男人,怎麼能到二十四歲才娶親?可著滿上京去問,嗣王一向潔身自好,從沒有不良的花名在外,如今是娶親了、成人了、更懂得肩上重任了——武康王的爵位可與其他及身而止的爵位不同,這個王爵是世襲的,即便隴右的王爺和王妃遠在萬裡之外,也盼著早日抱孫子,盼著郎主為赫連氏添人口。

因此烏嬤嬤愈發覺得占理,“那就先放在跟前伺候筆墨,郎主若是看得上,過陣子提拔上來,若是看不上,那就再行挑選。”

赫連頌到底皺了皺眉,“嬤嬤這不是在難為我嗎,王妃知道了必定不高興,回頭又要吵鬨,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烏嬤嬤打鐵趁熱,“滿上京那麼多的貴婦,沒有哪個心甘情願為丈夫納妾,不也沒耽誤王侯將相三妻四妾嗎。橫豎總要過那一關的,王妃教得了上京貴女們禮儀行止,自己若是不大度,豈不是惹人笑話!反正這件事交給我來辦,郎主就不必過問了。”

烏嬤嬤說著就要轉身出去,赫連頌不得不叫住了她,無奈道:“嬤嬤彆急,這件事還是容我先和王妃商量過後,再做定奪吧。倘或王妃不點頭,來多少打發多少,也是枉然。我現在隻求天下太平,少些爭執,我也好儘心處置公務。至於通房、婢妾那些事,日後免不了,到了木已成舟的時候,她就算不答應也得答應。”說罷又看了烏嬤嬤一眼,“其實……我上月與稚娘重逢了。”

烏嬤嬤茫然,“稚娘?哪個稚娘?”

赫連頌道:“就是從隴右趕往上京途中,救過的那個小女孩,嬤嬤不記得了嗎?”

烏嬤嬤恍然大悟,“啊,我想起來了,跟著我們一路從西州到鳳翔府的那個小姑娘。”

赫連頌點了點頭,“上月大婚之前,我在瓦市上遇見了她,當初她到鳳翔府投靠親戚,不想被那個親戚賣給了粟特商隊。這些年她學了聲樂歌舞,跟著商隊走南闖北,今年剛來上京。就是那麼巧,我在中瓦子與同僚宴飲的時候,她在酒樓獻技,宴上一眼就認出了我……我不忍心見她飄零無依,命人在春明坊安排了個院子先讓她住下,這件事王妃還不知道,我想著……過陣子再告訴她。”

這回連烏嬤嬤都有些回不過神來了,竟是大婚之前重逢的嗎,這桃花要麼不開,要開就開兩朵,這麼不哼不哈的,連外宅都置辦好了。

“這……”烏嬤嬤搓了搓手,這和安排女使不一樣,是實實在在的養了人啊,王妃知道後不知是怎樣一番心境。

她猶豫了好半晌才道:“那稚娘……雖然是舊相識,到底這些年流落在外,早不是清白的姑娘了……”

夕陽穿過簾底斜照,照亮他的%e8%83%b8懷,衣襟上雲紋奔湧,泛出一片細密的銀光來。赫連頌緊抿著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她很可憐,見到我就哭了,既然以前曾經救過她一回,不在乎現在再救她一回。”

烏嬤嬤不免有些彷徨,“這件事……怕是瞞不住。或者乾脆將人一直養在外頭吧,反正她這樣出身,也不適合接進王府。郎主先前說,是與同僚宴飲時遇見她的嗎?那豈不是好些人都知道了?”

他喪氣地點了點頭,“不過如今年月,這種事見怪不怪,誰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倒是,上京風流才子遍地,諸如這種人海重逢救風塵的故事,說出去也是美談,甚至夠得上文人墨客寫幾首詩詞歌頌一番的。大概除了王妃,沒有人會在意。

烏嬤嬤舒了口氣,望向他,欲言又止了幾次,最後道:“若是那頭要照應,郎主告知我一聲,一切我來安排。”┅思┅兔┅在┅線┅閱┅讀┅

赫連頌道好,心煩意亂地重新拾起了筆,“嬤嬤出去吧,我還有事要忙,晚間隨意吃兩口就行了。”

烏嬤嬤道是,退出了書房,赫連頌抬眼看著她走出月洞門,方將手上公文合起來,放在一旁。

那廂一輛馬車停在了府門前,車轅上懸掛的風燈照出窄窄的一片光,付嬤嬤就著那片光影,打簾攙扶肅柔下車,肅柔回身望了抱著食盒的雀藍一眼,叮囑她小心彆弄翻了,“官人最喜歡這黃雀鮓,也不知他用過飯沒有,快送進去給他加菜。”

雀藍應了聲是,快步先進了門,肅柔和付嬤嬤慢慢行來,到了園門上,正遇見烏嬤嬤。

烏嬤嬤看見她,行了一禮道:“王妃回來了?可曾用過飯嗎?”

肅柔說用過了,“我繼母留著吃了頓便飯,回來經過潘樓,記得官人最喜歡他家的黃雀鮓,等著現做出來,耽擱了一會兒。”

烏嬤嬤哦了聲,“王妃不知道,比起黃雀鮓,郎主更愛盞蒸羊。拿十年茶餅泡出的茶水清洗羊肉,再行蒸煮,肉中有茶葉的醇香,不肥不膩,很是適口。”

肅柔是何其敏銳的人,聽她這樣侃侃而談,倒有些起疑,“今日嬤嬤這麼好興致,同我說起蒸羊的做法來,想是遇上什麼高興的事了吧?”

烏嬤嬤說沒有,臉上笑意卻更盛了,以前滿含著拿她沒轍的無奈,如今看她竟有些可憐,自己的姿態反而要高起來,笑道:“難為王妃外出回來,還不忘給郎主帶愛吃的菜色,不過郎主先前在書房進過暮食了,也不知還能不能吃得下。倘或吃不下了,就命人送進廚上吧,明日再重蒸一回,也沒什麼妨礙。”說罷欠了欠身,往後園去了。”

肅柔和付嬤嬤交換了下眼色,付嬤嬤道:“這婆子話裡有話,不知又在琢磨什麼。”

肅柔笑了笑,也不回上房了,轉身去了書房。

書房外兩個小廝侍立著,見她來了忙要進去通傳,她抬手叫免了,自己在廊下站了一會兒,穿過半開的支摘窗,看裡麵的情景。

忙於公務時的赫連頌,才是真正頗具權貴之相的嗣王,冷靜、孤高、心懷利器,知道自己每一步應當怎麼走。彼時夜半在潘樓前看見他,他就是那樣生人勿近的模樣,隻是為了娶到她,才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因為他知道,自己若是端著,她比他更會端著,兩下裡都矜持,這段姻緣就無從談起了。

雀藍先行送來的食盒沒有打開,還在一旁放著,他知道她已經回來了,手上匆忙,打算儘快回上房。

不經意抬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