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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73 字 5個月前

今日就是要親家夫人和王妃瞧一瞧,咱們家眼下到底亂成了什麼樣,親家夫人也不要一徑袒護女兒,孩子有不足之處,訓誡上兩句,也是你治家有方的道理。”

元氏已經很不滿意女兒的半生都毀在了這個家,還要聽她婆母的歪理,當即氣得七竅生煙。怪隻怪自己嘴笨,不懂得回敬,隻好拉長著臉,憤懣地調開了視線。

肅柔現在算是明白了尚柔的水深火熱,遇見這樣的婆母,哪裡還有什麼公道可言。今日話趕話的說到這裡了,索性掰扯個痛快,便道:“侯府上事,原不該我這外人插嘴,但見我長姐實在委屈,我少不得要得罪夫人了。我有幾句話,說出來不大好聽,先請夫人擔待,夫人不曾管教好兒子,讓我長姐來填了這個窟窿,人說亡羊補牢未為晚矣,夫人應當和我長姐齊心拉姐夫走正途才對,可惜夫人沒有。我也瞧得出來,姐夫對我長姐沒有結發的情義,否則上回盼兒一死,不會叫囂著要拿我長姐報官。可著滿上京去問,沒有哪家小婦淩駕於正室夫人之上的,偏貴府上就是,既然如此,你家何不將通房明媒正娶,也免得連累一位正派的貴女。姐夫有今日,不是我長姐的錯,是他品行不端,侯爺和夫人溺愛過甚所致,他這一出事,不光害了他自己,也害了我長姐一輩子。我還是那句話,夫人若是想維持這個家,就請善待我長姐,保留侯府的體麵。若是存心想毀了這門婚,那更簡單了,代姐夫寫下放妻書,讓我長姐回娘家。反正自有那些羨慕侯府尊榮,急著給令公子做填房的,不在乎令公子是躺著還是站著,隻等侯爵夫人給她們下聘。”

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陳夫人這種人,若不去直指麵門點醒她,她往後且要陰陽怪氣給尚柔氣受呢。現在醜話放敞亮了說,張家不吃她顛倒黑白的這一套,往後也不必逮著機會就告狀,是非曲直,張家人心裡有數。換句話說,尚柔往後想在陳家橫著走,她侯爵夫人也得忍著,忍不了就替兒子休妻,大可看看將來是尚柔過得更好,還是她那個廢人兒子過得更好。

尚柔向肅柔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自己有時候嘴笨,又指望不上母親給她出頭,好些時候話語上落了下風,光是心裡著急,嘴上說不出來。這會兒好了,有了肅柔,她脾氣剛毅,也有對付陳夫人的好口才,把她心裡那點憋屈全說了出來。現在隻等陳夫人答複,但凡她流露出一點不挽留的姿態,自己二話不說就去收拾細軟帶著安哥兒離開陳家。就算將來不嫁人,守著兒子過一輩子,也比在陳家受那沒完沒了的醃臢氣強。

果真陳夫人給說愣了,話也堵住了喉嚨,吐又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憋得一張臉五顏六色。

泄憤的抱怨,畢竟隻圖一時暢快,張家不吃素,再也不願意委曲求全了,就因為澄川成了那樣,她們也動了一拍兩散的心思,自己要是再不依不饒,可果真要家敗人癱了。

服軟的話說不出口,陳夫人起身進內寢,又哭她兒子去了,剩下兩個妾侍訕訕,對張家人道:“還是一家子,牙齒磕著舌頭難免的,彆往心裡去……”

元氏和肅柔、寄柔站起身來,不過寥寥一笑,“該說的都說透了,大家心裡好有數。”

尚柔也沒跟娘家人回去,把她們送到門上,肅柔邁出門檻後又叮囑了一句:“長姐隻管安心,要是有什麼變故,就派人來嗣王府傳口信。”

尚柔頷首,深深隱藏在眼睛裡的愁悶不見了,反倒煥發出一種破繭重生的活力來,握了握肅柔的手道:“你放心,我不再是任人揉搓的軟柿子了,剛才你那幾句話,讓我婆母明白了張家的立場,往後再也不敢給我小鞋穿了。”

肅柔笑了笑,說那就好,複又回身托付伯母和寄柔,讓她們回去代為問候長輩們。自己近日有些忙,抽不出空來,等過幾日綿綿備嫁,一定回去給她添妝奩。

兩下裡道了彆,方各自登車返回府邸,到了西雞兒巷,見溫國公府正大肆籌備嫁妝,鄂王府迎娶近在眼前了,不由感慨,日子過起來真是好快。

待車輦停穩,門上候著的婆子上來接引,進了園子才發現已經到了午飯時候。今日赫連頌當真出城辦事去了,肅柔一個人簡單應付了一頓,下半晌就在廊亭裡查閱賬目,重新劃分府中那些女使婆子的分內。

其實要說細微處,確實有很多不足,本想大刀闊斧整治,又覺得弄得人心惶惶不太好。先前處置過幾個婆子,那些當著虛職的有了前車之鑒,自然也警醒起來,知道攬活兒忙碌了。既然如此就接著觀察兩日,實在不成就,再開發不遲。

當然當家做主,瑣事很多,那些顯貴高門的婚喪嫁娶事宜,一應不能慢待,轉眼就有兩宗,宰相孫延年家生了孫子、太常寺卿家後日娶媳婦,肅柔一樁一樁安排,並不需要假他人之手。

這讓袖手旁觀的烏嬤嬤有些不舒坦了,後來幾日讓人盯著上房的一舉一動,本以為年輕姑娘總有顧全不上的地方,屆時還有自己張羅周全的餘地,誰知等了半晌,樣樣都在考量之中,越是如此,越讓烏嬤嬤生出一點無力的彷徨來。

忙慣了的人,一時閒下來,就愛胡思亂想。她聽說王妃找賬房訓話了,賬房先生出來的時候冷汗淋漓,三魂被抽了兩魂半,過門檻的時候險些摔一跤,也不知究竟哪裡出了錯漏。

既然有錯漏,想必王妃會命人來傳自己問話的,她準備了好些應對的說辭,可是奇怪,又等了兩日,上房也沒有打發人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像被排除在了王府之外,真正成了多餘的人,以後再也沒有什麼需要她來料理的了,她在這府裡,還能做些什麼?

果然,以前在她手底下任職的婆子仆婦們,自此也不怎麼敬畏她了,一旦她巡視後院,吩咐她們辦事的時候,她們就笑著搪塞:“郎主和王妃孝敬嬤嬤,讓嬤嬤好生歇歇,嬤嬤怎麼又自己忙起來!我們拿著府裡給的俸祿,自會好好辦事的,再說都伺候這麼久了,又不是頭一天進府,難道還要勞煩嬤嬤處處指點嗎?”

烏嬤嬤從沒受過這樣的不恭,怒道:“我在這府裡當了十二年管事,你們一個個還是我雇進府裡的,怎麼?現在巴結上了當家主母,學會拿話來排揎我了?”

那些婆子手上忙碌,嘴上還要敷衍:“烏嬤嬤這是哪裡的話,我們自然記著您的好處呢,您是郎主%e4%b9%b3母,這家裡頭除了郎主和王妃,數您最大,我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和您叫板不是!”說著搬起笸籮從她身旁經過,一麵道,“嬤嬤快彆站在這裡了,人來人往的,沒的撞著您。我們還有活兒要乾,沒法子陪您說話,您且去後廊上坐一會兒,等我們忙完了,再來聽您訓話,成不成?”仿佛她是個上了年紀,腦子不怎麼好使的老太婆,已經到了讓人哄著,才能安生一會兒的地步。

烏嬤嬤氣得臉色發青,一直陪同在左右的夏婆子隻好出言安慰她:“您老何必和她們一般見識,都是些拿錢辦事的人,為著保住飯碗,自然向王妃那頭倒戈。畢竟現在掌家的是王妃,腰杆子挺不直的人,有奶就是娘,您老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是大勢已去,自己不中用了嗎?烏嬤嬤的滿腔憤懣終於泄了一半,無奈地說:“還是因為郎主向著王妃啊,那些人是屬狗的,鼻子最靈,嗅出一點風向來,就忙著給人做孫子去了。”

“可不是。”夏婆子攙著她,慢慢走回她自己的小院,邊走邊道,“不過郎主還是敬重嬤嬤的,畢竟嬤嬤奶大了他,要論撫養的時間,嬤嬤比隴右的王妃還要長呢,郎主心裡能不明白嗎。隻是眼下成了親,不似以前了,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就算是嫡親的親娘,有了媳婦也得往後稍稍,嬤嬤看開些就好。”

烏嬤嬤瞥了夏婆子一眼,歎息道:“你生的都是女兒,倒不必經受這樣的苦,還是你福氣好。”

夏婆子一聽就笑起來,“哎喲”了聲道:“嬤嬤這不是在打我的臉嗎,我這輩子最不足的就是沒生個兒子,嬤嬤倒來臊我!女兒貼心是不假,可嫁了人,全上人家過日子去了,隻剩下我們兩個老的,不知多冷清!如今就盼著逢年過節,她們能帶著郎子回來瞧瞧我們,一家子能在一起吃上一頓團圓飯,我就很歡喜了。”

這麼一說,烏嬤嬤想起了遠在隴右的至親,喃喃道:“我也有個女兒,比郎主大了三個月,老王爺替世子選%e4%b9%b3母,選上了我,我就拋下男人和孩子,進了王府。”

在隴右,武康王是天,不像上京應選%e4%b9%b3母的都是貧苦人家,武康王府挑選%e4%b9%b3母隻在匈奴貴族中,即便門庭不那麼顯赫,出身也必須高貴。那時候,誰不以喂養世子為榮,她把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到了世子身上。後來世子被送入上京,武康王夫婦鄭重將世子托付給她,她又是如何懷著滿腔的虔誠,一步步伴著世子走到今日啊……

可是現在呢,忽然感到迷惘起來,也許是自己太過看重那個奶兒子,拿他當自己親生的,在他娶妻之後還把他當孩子看待,終究是錯了。

“我那姑娘,今年也二十四了,前年出了閣,嫁給了震武軍最了不起的勇士,今年立春生了個兒子,我已經當上外祖母了。可惜……這些年我從來沒有陪伴過至親骨肉一天,也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夏婆子說:“嬤嬤勞苦功高,隴右的王爺和王妃自然會關照你的後人。” 思 兔 網

烏嬤嬤笑了笑,說也是,“我把一生都獻給了赫連氏,將來等郎主回到隴右,烏洛蘭氏還會繼續效忠郎主,一輩子為郎主膀臂。”說到這裡,又想起她一直耿耿於懷的事來,不由站住腳,向前院方向張望。

夏婆子不解,問:“嬤嬤瞧什麼呢?”

烏嬤嬤道:“今日初一,衙門裡有集議,郎主要到傍晚才回來。”

夏婆子說是,“王妃過會兒要回張家,已經吩咐前麵備車了。”

烏嬤嬤遲疑了下,“一個人回去?可是張家有什麼事嗎?”

夏婆子道:“聽園裡伺候的雲錦說,張家有位表姑娘要出閣,想是為了這件事吧!”

烏嬤嬤不說話了,點著頭慢慢走進了院子。

眼下就是整日閒著,無事可做,烏嬤嬤沒有午睡的習慣,尤其天氣一日日涼下來,要是合衣小睡片刻,醒來身上還有些發寒,倒不如時時活動活動的好。今日又逢王妃要出門,想必郎主到家的時候她還沒回來,正好趁著這個工夫,能和郎主說上兩句話。

於是焦急盼著太陽下山,時候差不多了就去門上候著,終於見巷口有馬車進來了,忙走下台階接迎。

車上人打簾邁下來,見了烏嬤嬤,笑道:“嬤嬤怎麼候在門上?王妃呢?”

烏嬤嬤道:“王妃回張府辦事,還未回來。”

赫連頌哦了聲,吩咐竹柏將文書全搬進書房,自己快步進內寢換衣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