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頁(1 / 1)

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85 字 5個月前

子外頭去了。

他看著她們走遠,看著她們回身掩上了院門,讚歎張家果真是詩禮人家,新婚夜不興弄幾個守夜的戳在跟前。這樣很好,小夫妻可以放開手腳嘗試,不用拘束著,畏首畏尾,怕動靜太大,招得下人背後竊笑。

二十四年就為今朝,他滿懷柔情走到她麵前,伸手要去牽她。結果她並沒有如預料中的那樣,含羞帶怯將手放進他掌中,反而抬起眼,一臉正氣地望著他。

他愣了下,這新婚之夜,她不會是要給他立什麼規矩吧!不過無所謂,她要什麼就給她什麼,她說什麼都依她,便好脾氣地說:“娘子可是要約法三章?沒關係,娘子有什麼教誨,我都洗耳恭聽著。”

話才說完,就見她蹭地站了起來,那張臉上表情很複雜,也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憤怒,隻覺一雙眼要看透人的三魂七魄似的,冷冷道:“王爺今日終於得償所願了,高興嗎?”

雖然語氣不善,像暴風雨的前奏,但赫連頌還是儘力穩住了雜亂的心跳,說是,“我很高興,我做夢都盼著這一日。”

肅柔哂笑了聲,“果真難為王爺,費儘心機,步步為營,才算計來這場婚事,但午夜夢回的時候,王爺就不虧心嗎?”

其實她覺得自己已經夠克製了,要是換作三日前,恐怕已經操起雞毛撣子,打他個狼嚎鬼叫了。但畢竟是新婚,畢竟還要臉,所以她把跟前的人全遣出去,就是為了能夠開誠布公地和他談一談。

看看他的臉,一派無辜和茫然,可惜那雙眼睛裡藏著慌張,她看得一清二楚。做賊心虛,不妨礙他粉飾太平,他裝模作樣地說:“娘子這是怎麼了?費儘心機、步步為營……怎麼聽上去不像好詞呢……”

“因為你本來就不是好人,還要拿什麼上品的字眼來形容你麼?”她掖著袖子,臉上那點譏嘲已經化成了憤恨,盯著他道,“赫連頌,我問你,打從一開始,你就夥同官家給我設了局,是嗎?什麼官家看上我,要我進宮,這些都是你們密謀好的,就是為了逼我和你定親,是不是?”

對麵意氣風發的人忽然傻了眼,萬萬沒想到,娶得如花美眷進門的當晚,就是好事敗露,洞房裡頭算總賬的時候。

第69章

他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麼要將所有人屏退了,他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渴望人多熱鬨——有外人在,至少她還會留幾分情麵。現在呢,自己像一根孤零零站在狂風驟雨裡的蘆葦,隨時會被她的盛怒折斷。他隻好咽了口唾沫,實心實意地央求她的諒解,雙手合什說:“娘子,這事是你想的那樣,又不完全是,你聽我慢慢給你解釋……”

然而怒火中燒的女人不願意給他機會,一切解釋都是詭辯!

肅柔想哭,但大好的日子不能落淚,總要圖一個順遂。她忍了又忍,熬紅了眼眶,實在惱極氣極,踢了他一腳,“你滿嘴甜言蜜語,沒有一句真話,我不聽!不聽!”

他挨了她一腳,小腿上驟痛,吸了口涼氣正要勸她息怒,對上了那雙氣湧如山的眼睛,她咬著牙指控他:“我真是錯看了你,你怎麼能這樣!我們張家人在你眼中是玩物嗎,今日騙一騙,明日哄一哄,你嗣王好大的威風,把我們一家子坑得團團轉,你心裡八成很得意吧!”

可天知道,他覺得自己既活該,又冤枉。他也心虛愧疚,好幾次想過向她坦承實情的,但最後都沒有勇氣,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她對他的每一點好,都得來不易,雖然有時候她也縱容他,但並不表示她能接受真相。萬一惹怒了她,不能原諒他,那之前辛辛苦苦累積起來的感情,豈不是都打了水漂嗎?所以他猶豫了,他不敢冒險,想著先成了親,好不好的,婚後她就算打死他,他也認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在婚前勘破了一切,所以三日沒有見他,原來是在消化怒氣嗎?但這回確實觸了她的逆鱗,三日過後,一點沒耽誤她收拾他。

他唯有好言央求:“娘子,我從沒有想過愚弄張家,嶽父大人對我有恩,我不能做這種恩將仇報的事。是……你先前說的都是實情,我愛慕你,想娶你為妻,可那時候張家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喜歡我,我若是不用些小手段,哪裡能聘得你。可你隻知道我聯合了官家給張家施壓,卻沒想到此舉是歪打正著,官家確實對你有意,要不是我捷足先登,你恐怕早就被召回禁中,封縣君封美人去了。”

可是這些能夠抵消他的惡劣行徑嗎?不能!

肅柔握拳道:“我問你,七月中我想退親,這時官家忽然駕臨了園,那回是不是你請來的救兵?”

他窒了下,視線開始閃躲,原本可以借著前麵的話頭推說官家舊情難忘的,但他不知哪裡吃錯了藥,居然正直地脫口而出:“你要退親,我沒有辦法……”

她氣得又揍了他好幾下,“天底下竟有你這樣引狼入室的漢子!”

他無奈閃躲,申辯著:“可後來不是我讓他來的,我敢對天立誓!還有,這回你是從哪兒得知的實情?其實不用問,我也知道,左不過又是官家的手筆。他自己得不到,存心讓我也不好過,如今我與他哪裡還是什麼摯友,分明是情敵!”

當然,這番話說完,他就被肅柔轟出了婚房。

他扒著門框求告:“娘子……王妃……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要在屋裡睡。”

肅柔哂笑:“都這樣了,王爺還有臉睡屋裡呢。”

但她小看了男人的堅持,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算冒著挨揍的風險,今晚也要與娘子睡在一起。

肅柔見趕不走他,便不再推搡他了,自己舉步邁出了門檻,“既然王爺要睡屋裡,那我隻好去睡書房了。”

這下他無計可施了,伸手把她拉了回來,頹然說算了,“姑娘家要睡高床軟枕,我是男人,幕天席地都不要緊,還是你睡裡麵吧。”

燈火下的他目光依依,望人自帶三分委屈。肅柔也不理他,退回來揚手一關,將他關在了門外。

他悵然站在檻前,望著直欞門上的大紅喜字無限傷感,心想這就是他的新婚夜,官家終於得逞了。男人啊,果真再位高權重,也脫離不了嫉妒和私心。既然如此,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可以坑我,我就不能騙你麼?

不過新婚之夜被妻子拒之門外,對男人來說確實不怎麼體麵。他伸手撫了撫門欞,暗自歎息,忽然聽見門內傳來腳步聲,他頓時一喜,還以為肅柔回心轉意,願意讓他進去過夜了。誰知門被打開後,迎麵飛來一條薄衾和一個枕頭,然後沒等他開口,門砰地一聲又關上了,這回裡麵的人是再也不打算管他了,外間的蠟燭被吹滅,隻剩內寢杳杳的火光——如果運氣不是這麼壞,現在他本應當抱著新婚的妻子,說著最最窩心的情話。

無可奈何,隻剩漫天繁星與我,細想想,真是孤寂又苦澀。

裡間的肅柔呢,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原本自己就有些認床,新到一個地方如果不是累極了,一時睡不著。這婚房對自己來說是陌生的,加上院子裡還有另一個人,便愈發難以入睡。

是自己心太狠嗎,可能大多數人得知實情後不過一句“他隻是戀慕你”,一切以愛作為出發點的荒唐事,到最後都應該被原諒。但這幾個月自己經曆的惶恐和糾結,又有幾個人能體會?她原本想在閨中留上一兩年,好好陪伴祖母,再做些自己喜歡的事,結果就因為一個赫連頌,把她的計劃全打亂了,讓她倉促地定親,倉促地出嫁,幾乎是前腳踏出宮門,後腳便踏進了他嗣王府的大門。

難怪一直覺得人生馬不停蹄,她原本是個喜歡悠閒度日的人啊!現在可好,眨眼成了彆人的妻子,成了小婦人,越想越覺滿腔怒火無法平息,又不能不管不顧今日成親明日和離。這個年代的女子終究還是活得太壓抑,雖然撤除了宵禁讓你夜遊,準你結伴去酒樓聽曲喝酒,但在婚姻上從來不得自由,單單一個名聲,就能壓垮你。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腦子裡隻管胡思亂想,又消磨了一陣,才迷迷糊糊睡去。畢竟是剛出嫁,就算沒有長輩需要請安服侍,起得太晚了也不像話,因此窗紙才浮起蟹殼青的時候,她就點燈起身了。

站在這寬敞精美的屋子裡,該做些什麼呢,她也不知道。隨意綰了發,過去開門,結果門外的人險些摔進來,嚇了她好大一跳。

定睛打量,見他裹著被子坐在地上,頭發散亂了,眼下也青了,但仍客氣地道了聲早,“娘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肅柔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蹙眉道:“不是讓你在書房過夜嗎,你做什麼睡在這裡?”

他說:“昨夜是新婚第一夜,我要是離你太遠,怕犯了忌諱,將來不吉利。”

一個男人,竟還講究這個……肅柔嘟囔了下,“你彆以為裝可憐,我就會同情你,讓你進屋睡。”

他抱著薄衾、夾著枕頭站起來,發絲垂落了幾綹,唇上還有剛冒出來的胡髭,那模樣看著居然有幾分潦倒,認命地說:“我做錯了事,娘子管教我是應當的。沒關係,娘子不必心疼我,當初我在軍中曆練,比這更苦的也有,數九寒冬在野地裡都睡過,這點不過小意思。”

肅柔無奈地看著他,他言語間永遠那樣自作多情,自己分明不高興了,在生他的氣,結果到了他嘴裡,就變成大度的“不必心疼他”。

她幾時心疼他了!

轉過身,她冷漠地扔下一句:“伺候的人就快進來了。”

他忙跟著進了上房,將枕頭被褥堆在圈椅裡。想了想又不對,重新疊起來,打開櫃門塞了進去。

一切收拾停當,看不出有什麼不尋常,夫妻間鬨彆扭不要緊,隻要不在下人麵前透露就好。赫連頌也是個要顏麵的,自己到妝台前拆了頭上發冠,又脫了身上的喜服,剛把衣裳歸置好,就聽外麵廊上傳來了腳步聲。

蕉月和結綠進門來,隔著屏風向內行禮,說恭祝王爺王妃萬年吉昌。然後赫連頌便自在地演起來,長長打個哈欠又伸個懶腰,當著女使們的麵,大搖大擺從內寢踱了出來。

因各自都有伺候梳妝穿戴的人,早晨起來可以各不相乾,王府的梳頭婆子和女使迎他去了另一邊,肅柔回身坐在鏡前,等著結綠替她綰發。

如今出了閣,須得把頭發都盤起來,結綠的手藝很讓人信得過,一鉤一繞間,盤出了一個端莊的發髻。雖說不外出,但總會有管事嬤嬤和長史來拜見,所以王妃的打扮不能含糊。待梳妝成了,插上一對鑲珠的鳳鳥簪子,再換上一身紫誥的短襦長裙,披上石英的褙子,外麵領了女使進來鋪排晨食的付嬤嬤一見便微笑讚許,“果真此一時彼一時,這才一天光景,我們娘子就是大人了。”

所謂的大人,打扮之外當然還有另一層深意,小娘子臨出門前太夫人囑咐過付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