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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87 字 5個月前

拜帖的仆婦早回來了,隔著三折屏向內回稟,說華陽長公主發了話,靜候二娘子蒞臨。

肅柔仰在榻上沒有起身,應了聲知道了,重新闔上了眼。

有時候想想,人活著,好像很少有清閒的時候,在禁中侍奉貴人娘子,每日都有勞不完的心,本以為出宮後應當隻剩安穩自在了,但現在看來,好像還有些差距。

果然,回事的人又來了,蕉月喚了聲小娘子,“大娘子派了個仆婦回來,向娘子稟報大娘子境況。”

肅柔的瞌睡立時就散了,坐起身趿了軟鞋到外間,見那個仆婦掖著手在廊下站著,便發話,讓蕉月把人傳進來。

那仆婦進門先行個禮,垂著手道:“給二娘子納福,奴婢是跟隨大娘子過侯府伺候的,大娘子命奴婢回來,向二娘子回事。”

肅柔點了點頭,“長姐回去之後,一切都好嗎?”

仆婦神情彆扭,支吾著說:“比起在咱們府裡時……瑣事多了些。大娘子回到侯府,就照著您的囑咐,把原先院子裡的女使婆子都遣了出去,但侯爵夫人不高興,好說歹說也要留下兩個,大娘子沒辦法,暫且隻好放在茶水上伺候。昨夜陳郎子留宿勾欄,又是一夜未歸,安哥兒病了也不過問。大娘子操心安哥兒還來不及,念兒那小婦一會兒說積了食,一會兒說肚子疼,賴在大娘子院子裡不肯走。最後還是聶嬤嬤命人把她叉出去,扔回了自己的院子,今日她又在陳郎子麵前告狀,說大娘子不顧她死活,又哭又鬨,要給自己配個女醫。”

肅柔聽得皺眉,心想尚柔這家務事,著實是叫人頭疼得很,這婆母也不是省油的燈。好在家裡帶了人過去,要緊時候能替她擋煞,麵對那個撒潑的妾室時,不至於吃虧。

“姐夫怎麼說?是不是聽了挑唆,又和長姐過不去了?”

仆婦說:“這個倒沒有,還反問念兒,要不要給她配把龍椅。不過那小婦氣不過,在院子裡嚎喪,說什麼胳膊折在袖子裡,話裡話外,替之前死了的那個妾室喊冤。”

肅柔冷哼了一聲,“侯府保了她,她倒得了便宜還賣乖。”略忖了下道,“她鬨歸她鬨,暫且不要管她,要是做得過了,大可拿出女君的身份來,罰她在祠堂跪上一夜。侯爵夫人留下的人,一定想辦法打發出去,不能留在院子裡。至於姐夫夜不歸宿,你帶話給長姐,請她彆往心裡去,暗暗命人出去打聽,找到那個角妓,把她的身契買下來,帶回府安頓進念兒的院子裡。念兒必定不肯罷休,你們替長姐守好門戶,不要讓她進去打攪,倘或她鬨個沒完,就再買人回來,三個五個也不嫌多。侯爵夫人問起,長姐就說自己身子不好,照顧不了官人冷暖,願意再替官人置辦幾房妾室,為侯府開枝散葉。”

仆婦聽了,大鬆一口氣,笑著俯身道是,“大娘子還是麵嫩,不願意把事做儘,總是瞻前顧後下不得決斷,這才命奴婢來討二娘子的主意。既然二娘子是這個意思,那奴婢即刻回去,把二娘子的話原原本本帶給大娘子。”

肅柔頷首,又問:“安哥兒得了什麼病?不要緊吧?”

仆婦道:“燒了一夜,今早略好些了,二娘子不必擔心。”說著又福了福,“那奴婢這就回去了,若是大娘子還有請教,奴婢再來回二娘子。”

肅柔道好,坐在桌旁搖著團扇,看蕉月把人引出了上房。

第17章

待到第二日,肅柔仔細梳妝起來,進溫國公府那樣的門第,首先要端莊,不能過於刻意,也不能過於隆重。玉色的對襟褙子,加上紅藤杖的旋裙,再薄薄施上一層粉,綰個利落的螺髻。站在鏡前看,這一身配得很相宜,與她的身份也相稱,總之很有種可靠實誠的味道。

一切收拾停當,先去歲華園回太夫人一聲。太夫人正和元氏、淩氏說話,見她來了,轉頭問:“這就過去麼?”

肅柔應了聲是,“回來再和祖母詳說。”

太夫人道好,複又叮囑:“言行一定多留意。”

邊上的元氏聽了,笑著說:“老太太忘了二娘是從禁中回來的,官家聖人都見過,還應付不得一位長公主嗎。“

肅柔莞爾,欠身向她們納個福,從歲華園退了出來。

門外的台階下,馬車已經預備好了,隨行的仆婦站在車前候著,見人來了搬過腳凳,把肅柔和雀藍扶上馬車。小廝駕著轅,驅策頂馬慢慢跑動起來,雀藍歪著頭問肅柔:“太夫人怎麼沒指派一位長輩,帶著小娘子去國公府拜訪?”

肅柔背靠著車圍,夏季的馬車門板上雕著鏤空的花,外麵的風能夠輕幽地吹拂進來。鬢邊一縷短發是新生的,梳不進發髻裡,被風一吹便在耳畔搖曳,撓得臉頰上癢梭梭地。她穿過門扉向前看,曼聲道:“溫國公府那日派人來傳話,是衝著我一個人的,今日自然是我自己過去答禮。再說我畢竟不像上京城中那些貴女似的,自小嬌養在府裡,出宮歸家後反倒要長輩替我主持,豈不是讓人看輕了嗎。”

雀藍哦了聲,“也是,我算來算去,家裡確實沒有適合陪同小娘子的長輩。老太太出麵,過於興師動眾了,大夫人和三夫人隔著一層,咱們夫人又是繼母……這麼想來,還是小娘子自己過去更妥當。”

是啊,反正這些年都習慣了,禁中的歲月沒有教會她彆的,教會她一個人披荊斬棘的孤勇。做宮內人那會兒,並不是戳在一個地方,就釘子似的一乾到底,那個世界盤根錯節,這個司那個司的,都有勾連,想在禁中走得順暢,就得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早前剛進去的時候她怕生,不敢和人說話,看誰都覺得很可怕,如今人前說人話,鬼前說鬼話,最不怕的就是裝親厚,噓寒問暖,甚至和上了年紀的嬤嬤論姐妹,都不帶犯怵的。

不過這上京的景致啊,真是看之不儘,一程有一程的好,寬闊浩淼的汴河從城中蜿蜒而過,河上是往來不斷的商船,碼頭上腳夫搬運匆忙。臨河蓋了成排的畫樓,香糕磚路上的小攤就地售賣,什麼衣物啊、書畫珍玩啊,還有奇器古董、首飾鮮花……真是好一個熱鬨的煙火人間。

肅柔看得有滋有味,豔羨地說:“雀藍,咱們挑個日子,也出來逛逛。”

雀藍說好哇,“這條路上鋪麵太少,要逛就得去中瓦子,那裡酒樓多,匹帛鋪也多……上回太夫人還說要給小娘子添衣呢,咱們自己去挑,比府裡采買的更合心意。”

兩個人說說笑笑,馬蹄輕快地叩擊著路麵,再往前一程,就到了東雞兒巷。

溫國公的府邸坐落在晨暉門以東,巷子裡的頭一家,是座大而氣派的宅邸。家主溫國公雖然尚了長公主,但自身是實實在在有功勳的,因此並不依靠妻子發跡,也從沒有陰盛陽衰一說。華陽長公主和一般出嫁從夫的女子一樣,在府中安安穩穩地當著她的內當家,這也是府邸稱為溫國公府,而不是長公主府的原因。

終於到了大門前,下車看,門頭比尋常府邸高三尺,這是有爵之家的特殊規製。肅柔把自己的名牌交給門房,請他先進去通稟,結果那門房一看就堆出了客氣的笑臉,嗬腰道:“張娘子來了?我們殿下早就吩咐過,張娘子到訪不用通傳,直接入府就是了。”

伸手招了招,一個精乾的仆婦立刻過來行了禮,“殿下吩咐奴婢在此等候張娘子,請張娘子隨我來。”

曆來重禮的人家很得人心,長公主果然是要給女兒請女師,還沒有半點眉目呢,就先尊師重道起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仆婦在前麵引路,肅柔和雀藍在她身後隨行,一路看來,國公府內在的布局不像上京普通的宅邸,居然很有江南的婉約之美。譬如水石運用得很巧妙,木柞庭廊也有閒趣,穿過月洞門,就看見一座彆致的花廳,仆婦將她們引進去,比著手道:“請張娘子安坐,奴婢這就命人進去稟報殿下。”

肅柔掖手說多謝,自此就不能再四下打量了,隻管靜心垂眼坐著。偶而聽見庭院裡傳來女孩子的嬉笑聲,也不能抬一下眼皮,這是禁中多年練就的本事,永遠不好奇,永遠不管身外事。

過了一會兒,聽見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磨得極薄的岫玉屏風後走過兩個身影,一道溫軟的嗓音喚了聲“張娘子”,肅柔便站起身來,抬手加眉行禮,恭恭敬敬地自報家門:“妾張氏,拜見長公主殿下。”

地位尊崇的人都是這樣,先要看你這人值不值得被厚待,然後才與你結交。她的謹慎,自然換來了長公主的以禮相待。

長公主笑著說:“咱們兩家素有往來,張娘子不必客氣。”一邊引薦身邊的姑娘,“這是小女素節,官家禦封了金鄉縣主,張娘子不是外人,往後就喚她的閨名吧。”

這算是一眼看準了這位女師,因此可以直呼其名。肅柔複又嗬了嗬腰,這才抬起眼來,華陽長公主是位雍容的貴婦,優渥的出身造就了她通身的氣派,那種骨子裡的尊貴,是後天如何培養都難以企及的。

身旁那位縣主呢,和寄柔差不多年紀,嬌小可人,笑起來唇角有兩個細細的梨渦。沒有體會過人間疾苦的姑娘,像最上等的玉器,通透、俏麗、一塵不染。聽見母親介紹自己,靦腆地朝肅柔微笑,“張娘子,我早就聽我阿娘說起過你。”

肅柔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又向縣主福了福身,長公主熱情地招呼著:“彆總站著說話,快請坐吧!”

一時大家都落座,外麵女使魚貫進來,撤下了先前奉上的茶湯,鋪排好十二先生,現做七湯點茶。

這是招待貴客的禮儀,長公主含笑道:“禁中剛賞賜的小龍團,請張娘子嘗一嘗。說起禁中,其實咱們曾見過,今春官家萬壽設宴,我記得張娘子也在場,不知張娘子還記不記得我?”

肅柔說是,“妾隨侍修媛娘子赴宴,有幸目睹過殿下風采。”

長公主是個開朗的性子,掩口笑道:“一向聽說張娘子行事穩重,沒想到還這麼會說話。前幾日得知小娘子歸家了,我就和素節說,一定要請小娘子來府裡坐坐。”

肅柔微趨了趨身道:“原本早就應該來拜訪殿下和縣主的,但因家父升祔太廟的事,一直耽擱到現在。今日專程登門,是來向殿下及縣主告罪的。”

長公主擺了擺手道:“張娘子言重了,配享是頭等大事,咱們要是因此怪罪小娘子,豈不是不通人情了嗎!況且小娘子奉完了入廟儀,就差人送拜帖來,足見小娘子是將我們公府放在心上的,我和素節都很承小娘子的情。”

說話間女使將點好的茶放在肅柔麵前,長公主笑著說:“女使的手法不得精髓,恐怕入不得小娘子的口,還請小娘子擔待。”頓了頓又道,“小娘子既然來了,我就不繞彎子了,咱們的意思,上回已經命仆婦轉達了,素節是我與國公的獨女,平時嬌縱,脾氣也很古怪,急需一位有才有德的女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