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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208 字 5個月前

的最後一環是祫祭,需把龕座移入太廟內,供奉上神案。太常寺禮官抬起龕座進入戟門,正使執笏引領六品上官員入內,他能感覺到芒刺在背,但依舊矜重挺直了脊梁,穩穩地,亦步亦趨地,協助正使護持著神主靈位,正式進入太廟。

戟門外,眾人還不能離開,頂著熱辣的大日頭,等候太廟內設饌、徹豆⑨,直到聽見裡麵鳴鞭,這場大典才正式進入尾聲。

王公大臣們依次退出太廟,在戟門外再行三叩禮,複退到三出闕外,然後就可以各自回家了。一時場外人頭攢動,紛紛忙於尋找自己的車駕,那場景,簡直像上京科考的放榜日。

張矩和張秩從人群中走出來,他們在家送罷了靈位,還要隨儀仗入太廟恭迎,大禮散後找到兩個孩子,張秩抬手指了指,“馬車就在前麵。”

肅柔噯了聲,正要舉步,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了聲“留台”。

回首望,日光大盛下,那人從三出闕前的陰影裡走出來,滿身的尊貴風儀,遠遠朝這裡拱了拱手。

肅柔見狀退後一步,向伯父和叔父欠身,也不需多言,長輩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張矩點了點頭,“讓三郎先送你回去。”言罷轉身對赫連頌拱起手來,笑道,“今日辛苦王爺,大典功德圓滿。”

赫連頌緩步而來,張家姐弟卻匆忙離開了,他也不介意,坦誠地對張矩道:“侍中配享太廟,還了我多年的夙願。蒙官家恩典,今日命我協理入廟儀,總算讓我為侍中儘了一份心。”

張矩和張秩聽他這樣說,不由對望了一眼。

這些年彼此雖然同朝為官,交集卻並不多,即便有些往來,也是公務上的牽扯,從來不會談及私事。赫連頌這人,如一柄雕工精美的利刃,輕易還是不要結交為好。官場上慣用的太極手段,張矩也打得很漂亮,便道:“王爺有心,如今人已經配享太廟,雖然身故,朝廷與官家沒有忘記他,他在九泉之下也得安慰了。十二年轉瞬即過,還請王爺勿要再牽掛。將臣奉命在外,生死本就難料,王爺若是因此耿耿於懷,反倒令我張家滿門不安了。”

赫連頌略沉默了下,頷首道好。

故人的事辦完了,生人之間好像也該走一走人情了,便又笑著說:“鄂國公駐軍河湟,今日剛還朝,河湟是隴右轄下,我和幾位指揮商議過後,打算在方宅園子設宴,為鄂國公接風洗塵。我聽聞二位和國公交情匪淺,正好趁著機會大家聚一聚,就不具拜帖了,我親口誠邀留台和連帥,還請賞光。”

這樣的宴請,倒真不能推脫,官場上盤根錯節,人脈是很需要維護的,既然人家誠意相邀,你就要懂得從善如流。

“一定一定。”張矩笑嗬嗬應承了。

張秩也湊了個趣,“上月一位好友從郢州回來,給我帶了一壺叫‘漢泉’的美酒,我一直沒舍得喝,今日正好借花獻佛,大家暢飲三杯。”

赫連頌臉上笑靨加深,嘴上應承著,眼波流轉望向張家兒女離開的方向。

那輛馬車慢悠悠,往禦街上去了。他不由微歎,想必張家的女兒,此刻正在心裡咒罵他吧!

第16章

因為天熱,回去的路上頡之仍舊與阿姐一同乘車。

阿姐不說話,低著頭,慢慢吃她的麥糕,看樣子不大高興似的。他不敢開口,惴惴地看了她半晌,見她快要吃完了,想起自己也有一塊,忙翻了袋子遞過去,說:“阿姐,吃吧。”

肅柔抬起眼來,納罕道:“你怎麼不吃?不餓嗎?”

頡之搖了搖頭,“我有時候起得晚,來不及吃早飯就得趕到宗學,早就習慣了。”邊說邊覷她的臉色,遲疑著問,“爹爹今日配享太廟了,阿姐不高興嗎?”

肅柔說沒有,“這是光耀門楣的事,怎麼能不高興呢。先前一路走過禦街,那麼多人駐足觀望,爹爹配享太廟的消息,滿上京都知道了。”

頡之說是,輕輕歎了口氣,“那我明白了,你是因為見到了赫連頌,覺得心裡不痛快。阿姐不要生氣,這上京大得很,咱們家和他一向沒有什麼往來,日後也不會再遇上的。”

肅柔聞言笑了笑,頡之還年輕,安慰起人來果然簡單直接。

他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是因為見到了赫連頌,心情才變得低落,因為有些人會勾起很不好的回憶,逼著人重新經曆一遍陳年的痛苦。不過那些不愉快,在離開瑞石山的那刻就放下了,畢竟時間相隔得太久遠,沒有必要再為難自己。隻是自己情緒控製不得當,在弟弟麵前失態了,仔細想一想,確實有些不應該。

罷了,不去說他,肅柔複去叮囑頡之:“日後出門之前,一定要吃些東西,否則餓上半日很傷身。你現在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要是身上鬨了虧空,將來人就長不高了。”

頡之難為情地咧了咧嘴,“阿娘也是這麼說,我也想早起,可近來課業繁重,過陣子就要秋闈了,每天夜裡讀書讀到深更半夜,早上起不來。”

男孩子生來肩上擔子重,承載著家裡的希望。尤其張家這樣的人家,幾乎滿門入仕,自己要是落了榜,對不起長輩們和列祖列宗。

至於說長個子,頡之倒是不擔心的,家下兄弟們都不矮,再去問問阿姐,“爹爹的個頭高嗎?我不記得爹爹的長相了,爹爹過世那年,我和至柔剛會走路。”

“爹爹啊……”肅柔回憶起父親,其實也隻剩淡淡的一點輪廓,便照著依稀的印象給弟弟描述,“爹爹很高大,比伯父還要高一些,穿著鎧甲兜鍪往那兒一站,像銅牆鐵壁一樣。”

頡之眼裡浮起一片波光來,那是兒子對父親的孺慕,“我一直想知道爹爹的事,可阿娘從來不說,但凡問起,她就衝我虎著臉,讓我多讀書,少打聽。”

想來還是不忍回憶,肅柔是明白繼母的,不過可以趁著沒到家,和頡之說一說爹爹,說爹爹的脾氣很好,對誰都和顏悅色。祖母曾提起爹爹,說他是兄弟之中最不像武將的,卻沒想到會遠赴邊關,領兵打仗。

“終究是爹爹的心不夠狠。”頡之聽罷悵然,“如果爹爹還在,阿姐也不會入禁中。”

肅柔並沒有什麼埋怨,反倒說:“太後也是一片好心,想替舊臣扶養遺孤,可沒想到自己得了急症,一下子就走了。”

如果太後活著,她可能又是另一番境遇,也許成為官家的後宮,也許許給了王侯將相。

不過現在也沒什麼不好,見過了世麵,再回來重新開始。原本閨閣中春花秋月的閒暇,換成了對這世界的洞察,結交過各種各樣的人,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事,對她來說不是耽誤,是一種積累。

姐弟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轉眼到了張宅大門前,女使和仆婦已經在階前等候多時了,上前搬了腳凳攙他們下車,並不立刻迎進府裡,先在門廊下搭起了步障。這是很要緊的事,像這樣大族,最在乎的就是吉利,進門穿素服是大忌,須得換上常服,才能入內。

一切收拾停當後,仆婦們撤下步障,姐弟倆先進歲華園向太夫人回話,太夫人問:“一切都順利吧?”

肅柔說是,“一切都順利,工部還替爹爹鐫了神主,看上去氣派得很。”

太夫人輕捺了下唇角,喃喃道:“氣派麼……”怕在孩子們麵前流露出傷感來,忙又重新振作了精神,招呼馮嬤嬤,“快把小食端上來。”

話音才落,馮嬤嬤已經領著女使進來了,從食盒裡搬出各種花式點心和%e4%b9%b3酪糕餅,又捧了兩碗澄粉水團到他們姐弟手裡,笑著說:“二娘子和三公子都愛吃的,老太太一早就讓準備了。”¤思¤兔¤網¤

那圓溜溜的團子浮在碧清的湯裡,頂上還有胭紅的頂花,看著很是可愛。肅柔剛接過銀匙,頡之的水團已經下肚了,太夫人哎喲了聲,“慢點吃,不怕噎著!”

頡之站起身來擦了擦嘴,“男子漢怕什麼噎著,我還要回去背書,先走一步了。”說著向太夫人和長姐拱了拱手,一溜煙地跑了。

太夫人對於這個孫子自然是很疼愛,透過月洞窗看他快步走出了院子,方轉頭問肅柔:“你伯父和叔叔沒有一道回來?”

肅柔說沒有,“臨走的時候被嗣王叫住了,大概有什麼事要商議吧。”

太夫人哦了聲,知道她說的是嗣武康王赫連頌。提起他,就想起兩人小時候的過節,太夫人隻怕孫女還記仇,便切切地叮囑:“君子不念舊惡,事情過去十幾年了,就放下吧。日後萬一再見,切記收斂脾氣敬而遠之,彆再唐突人家了。”

肅柔聽了失笑,“祖母還怕我去尋仇嗎?”一麵放下荷葉盞,掖了掖嘴道,“先前在太廟外見了那位嗣王,心裡確實是有些憤恨的,但畢竟時過境遷了,也不想再提以前的事了。”

太夫人說這就好,“到底他和你伯父叔父同朝為官,如今又封了王爵,咱們不好去得罪人家。往後隻要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無事,也就天下太平了。”

肅柔道是,頓了頓來征求太夫人的意思,“我想明日去拜訪長公主和縣主,不知祖母怎麼看?”

說起這件事,倒一直在心上,太夫人撫膝思忖了下道:“去一去也好,人家畢竟遣人來過,要是一直不給回應,還以為咱們拿大。不過你要謹記一點,過去不是為女師,更不是做女使,隻是還個禮,走動走動罷了。”

肅柔明白祖母的意思,皇親國戚心高氣傲,如果不好相處,寧願隻是禮節性地來往,不必有更深的接觸。

她說是,“孫女記住了,那我回去準備拜帖,先遣人送過去。”說罷起身福了福,返回自己的院子了。

閨閣女子的拜帖和男人的不一樣,並不經過門房勘驗,而是直接送到內宅女眷手上,因此所用的紙張很講究,須用熏香的泥金小箋寫上拜訪的時間,最後落款“張氏二娘敬拜”,就可以派遣仆婦送到溫國公府上了。

待一切忙完,看看更漏,到了午正時分。外麵樹頂的知了叫得聲嘶力竭,雀藍進來換香,扭頭見她掩口打嗬欠,笑著說:“娘子睡一會兒吧,今日一定累壞了。”

累是真累,一上午謹小慎微,兩條腿裡沉沉地,像灌了鉛一樣。於是擱筆起身,自己解了半臂搭在椅背上,籲著氣說:“你是沒看見太廟的排場,我由頭至尾都懸著心呢。”

雀藍道:“這麼大的事,哪能不懸心。奴婢沒這個福氣見識太廟,可光看咱們祠堂移靈,就夠體麵的了。”嘴裡說著,回身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鋪了一層綈錦,怕娘子睡著了受涼。另搬一個象牙枕來放好,這才招呼,“娘子快躺下吧。”

肅柔挪過去,崴身躺了下來,轉過頭看,窗前的簾子半卷著,偶而被風吹動,扣著窗框噠噠作響。

她很快就睡著了,這一覺睡得深且安穩,再睜開眼時,太陽已經懸在了西邊的院牆上。

派去溫國公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