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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214 字 5個月前

教導她規矩體統,引她磨礪性情,陶冶情操。小娘子在禁中十年,我曾打探過,小殿直內人們無一不對娘子讚賞有加。這次娘子歸家,恰好成全了我們,我想著是不是能請得小娘子來我府上教授,也好讓素節跟著進益些。”

肅柔當然明白長公主的意思,但自己牢記祖母的話,這樣的顯貴之家打交道,是決不能以女師自居的。縣主是貴女中的貴女,若是教導得好,是縣主聰慧伶俐,若是教導得不好,那麼責任全在女師身上,將來要是有了嫌隙,誰也承受不起。

但就此推脫,又是不識抬舉,她斟酌了下道:“殿下謬讚了,妾在禁中不過學得些皮毛,哪裡敢承殿下這樣的厚愛。上京城中老資曆的出宮嬤嬤有很多,我年輕不沉穩,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縣主不嫌棄,平時就陪著縣主做些閨閣裡的消遣,解解悶吧。”

話才說完,縣主就接了口,連連說不嫌棄、不嫌棄,“張娘子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紀的嬤嬤有多厲害,一句話不對,就去我阿娘麵前告黑狀,引得我阿娘來罵我。前幾日我聽說阿娘要請張娘子過來,心裡原本還惴惴地呢,誰知今日一見娘子就覺得投緣,咱們年紀相近,往後一定能聊到一塊兒去。”

活潑開朗的女孩子,從來不吝於表達自己心裡的想法,肅柔見她坦誠直接,對這位縣主也多了幾分好感。

長公主很高興,揶揄道:“真是難得,還有我們縣主看得上的人。張娘子往後和她多相處,就知道她的脾氣了,不服管教,眼睛長在頭頂上,給她找個良師益友,簡直比找帝師還難。”言罷又叮囑縣主,“你要好好聽話,張娘子出身名門,和你先前的教席嬤嬤可不一樣。你往後要自省,說話要守禮,萬萬不能任性,更不能得罪人家。”

縣主活像找到個玩伴似的,一口就答應下來,“我很喜歡張娘子,既然喜歡,怎麼會得罪人家。”說著衝她眨了眨眼睛,“張娘子,你比我大幾歲,我往後叫你阿姐好嗎?總是娘子長娘子短的,顯得不親近。”

肅柔抿唇笑了笑,“蒙縣主不棄,我就托大了。”轉而對長公主道,“我在家中行二,閨名叫肅柔,殿下也請直呼我的名字吧。”

一旁的縣主倒歡喜起來,“肅柔,素節……咱們兩個的名字叫起來也像姐妹。”可見緣分愈發深了。

彼此相談甚歡,肅柔又坐著閒聊了會兒,方起身告辭。

縣主有些依依不舍,追問著:“阿姐,你什麼時候再來?明日來嗎?”

肅柔溫存道:“若是哪一日不來,一定提前命人給縣主傳話。縣主喜歡插花嗎?我在禁中學了些插花的手法,明日我插給你看,好嗎?”

她說話的語氣輕柔,很有引導的手段,縣主本來不太喜歡女孩子那些細膩的小情調,但話經了她的口,一切就變得有意思起來,忙道好,“我最愛插花,之前跟著傅母學過,傅母插花籃,好大的一堆,插得花團錦簇。”

肅柔笑著說:“明日請縣主看一看,我和傅母插的可一樣。”說罷向長公主福了福,“那我先告退了。”

長公主說好,因縣主對她極有興致,自然分外地高看她兩眼,忙喚貼身的女使:“替我送一送張娘子。”

彼此又讓了一番禮,肅柔方帶著雀藍從內院退出來。

外麵烈日炎炎,馬車停在街對麵的樹蔭底下。雀藍撐了綢傘替她遮擋日光,剛走幾步,就聽身後有人喚了聲“張娘子”。

肅柔隻當是長公主還有什麼吩咐,回身望了一眼,臉上起先還帶著點輕盈的笑,但看清來人後,那笑容便一寸寸涼了下來。

第18章

氣氛很怪異,連雀藍都瞧出端倪來了。

尋常小娘子一副隨和麵貌,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唯獨這一回,好像調動起了全身的戒備,挺直脊梁,連袖籠下的雙手都暗暗握了起來。

雀藍有些納罕,奇怪地回望過去,溫國公府大門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隨從打扮,身上穿著青布圓領袍,腰上彆著佩刀。另一個人就有一說了,以雀藍有限的,隻和府裡小廝打過交道的眼光看來,那是個秀骨清像,卻又不乏金石之韻的人。

難道是上京城中的宗室貴胄?仔細看,似乎又不大像,說不上哪裡不像,或許是那雙有故事的眼睛吧,如山巔曉月落入碧潭,淵色裡浮起一線銀光來,即便在烈日之下,也刺得人心頭生涼。

雀藍茫然望了望肅柔,囁嚅著問:“小娘子,這是誰啊?”

肅柔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下,“嗣武康王。”

嗣武康王,就是當初那個受郎主護送的少年?雀藍有點發懵,但她知道小娘子和他有過節,因此見那人緩步走過來,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唯恐小娘子再和他起衝突,更害怕他有意刁難,來報以前的“一撞之仇”。

擋在前麵?腦子裡一瞬閃過這個念頭,但她發現自己不敢,便巴巴地看著肅柔,緊張得腳下磋步。

肅柔不動聲色望過去,傘外的日光煌煌,照在他腰間短刃的烏金刀柄上,折射出沉沉的光來。她垂下眼,中規中矩地回了一聲“王爺”,“不知有何賜教?”

赫連頌倒覺得有些不知從何說起了,彼此之間沒有什麼交情,至多是不打不相識,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憤恨,有沒有減輕一些,遂忖了忖道:“一彆多年,沒想到會在昨日的入廟儀上遇見小娘子。”

肅柔在禁中多年,也曾有過恨得牙根癢癢的人,但你就能直撅撅地得罪人家麼?不能!小時候的莽撞,如果一直延續到現在還不知克製,那麼就說明她這個人毫無進益了,所以她得忍著,擺出心平氣和的樣子回答他:“家父承朝廷恩典配享太廟,兒女要謝恩移靈,恰好我在家中,就和舍弟一同侍奉了。”

赫連頌點了點頭,“我倒是聽說了,貴府上娘子與公子會一同移靈奉安,原本以為是令妹出麵,不想竟是二娘子。昨日沒和二娘子問好,今日竟在這裡遇上了……”說著回手指了指,“舍下就在不遠……真是巧。”

肅柔額角一跳,順著他的指引望過去,見不遠處有個被巨大香樟擋住半邊的氣派府邸,先前沒有在意,誰知那居然就是嗣王府。

真是冤家路窄啊,她暗暗歎了口氣,隻好乾澀地應了聲,“確實巧。”

其實這樣的談話處處透出尷尬,不單肅柔這樣認為,他應該也有同感。彼此之間的情況,並不適用拐彎抹角的寒暄,說得越多越無趣,如果隻是禮節性地打個招呼,那麼就可以就此彆過了。

還好他也打算長話短說,直白道:“關於令尊過世,我心裡一直有愧,這麼多年來,也不知道能為貴府做些什麼,以表我的歉意。早年沒有封嗣王,也不曾領實職,心有餘而力不足,不敢隨意打攪貴府。日後小娘子和貴府家眷,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還請小娘子不要客氣,大可命人來我府上傳話。”

這番話說得很突然,有些超出肅柔的預料了,她一直以為官場上混跡多年的人,練就了一套圓滑處世的方式,即便是出於真心,也難免遮遮掩掩,兜兜轉轉。

爹爹的死,雖然是因他而起,但若是他有心推諉,或者活得旁若無人些,十年過去,舊債早就消了,用不著特地跑來說這一番話。現在看來,這人還算有心,肅柔雖然照樣忌憚他,不喜他,但看在他還算真誠的麵子上,勉強還願意敷衍敷衍。

有點可笑,這人世間的道德標準就是這麼低,害死了人,隻要心存愧疚,好像就有要求被原諒的權力。

可是怎麼辦呢,就如祖母說的,今時不同往日了,彼此身份天差地彆,人得學得識時務些,才能避免碰得鼻青臉腫。

所以她定了下神,淡聲道:“王爺言重了,事情過去了那麼久,不管有多少恩怨,也都該散了,請王爺無需再放在心上。家父是奉了朝廷之命出征,和王爺個人沒有牽扯,武將殉國,朝廷自有褒獎,昨日不是配享了太廟嗎,我想已經告慰了家父在天之靈,王爺也要釋懷才好。”?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一點都沒有和他過多糾纏的意思,言語間也都是粉飾太平的話術,赫連頌有些遲疑了,難道昨天責難的目光,都是他的錯覺嗎?

但不管是不是錯覺,他對張家終究有虧欠,這些年張矩張秩的仕途,他在背後多少都使了點勁,但對於真正的苦主,好像一直難以找到彌補的機會。

張律的夫人潘氏和幼女,囿於內宅,鮮少與外麵接觸,兒子年輕沒有入仕,今年八月才參加鄉試。至於長女,八歲入禁中,幾乎已經和這紅塵割席了,他空有報答的心,也找不到出力的地方。

好在如今情況又有了一點轉機,張肅柔從禁中出來了,一個放歸的宮內人,不可能什麼事都一帆風順。他對張律的虧欠,倒可以彌補在她身上,如此多年的負罪感,也就能夠得以減輕了。

輕舒一口氣,他抬起眼望了望她,涼傘下的人纖穠得宜,皮膚在日光的映照下,細膩如同緞帛。她抿著唇,略有些倔強,雖然禁中多年的打磨,磨光了棱角,但還是隱約能看出小時候的風骨。

“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想為侍中家眷略儘些綿力。”

肅柔說:“多謝王爺好意,實在是家下日子過得還不錯,就不勞王爺費心了。”一麵轉頭看向傘外,耳畔那小小的碧玉墜子在頸間搖曳,蕩出了一彎翠色,“我出來有陣子了,家下祖母一定在盼著我回去,就不多耽擱了。天氣炎熱,王爺善自珍攝。”說完福了福,帶著雀藍轉身離開了。

從舉步到馬車,也不過短短的兩丈距離,雀藍因為小娘子拒嗣王於千裡外,心裡難免有些忐忑,邊走邊覷肅柔神色,見她還是原來的樣子,臉上無喜無悲,老僧入定了一樣,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攙扶她登上馬車,雀藍隨後也坐了進來,伸手放下垂簾的時候朝外看了一眼,那位嗣王還站在那裡,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小廝駕著馬車跑動起來,跑出了西雞兒巷,雀藍這才小聲喚娘子,“您不高興了嗎?”

肅柔回過神來,眉間的嚴霜慢慢消融了,抬手掖了掖臉頰道:“天太熱了,我心裡有些煩躁。”

至於煩躁從何而來,當然就是因為那位嗣王。

雀藍不敢再提及了,就大力地替她打扇子,邊打邊說:“等到了家,讓她們給小娘子準備雞頭穰冰雪,吃了好煞煞火氣。”

肅柔倒笑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凶巴巴的,對那位嗣王的聲氣也不好?”

雀藍說不,“小娘子進退有度,並沒有哪句話得罪那位王爺。不過依奴婢看,他也是一片好心,因為覺得對不住我們郎主,就想著在家眷身上彌補。”

肅柔慘淡地牽動了下唇角,“人都不在了,還有什麼可彌補的……回去彆同祖母說起,免得祖母煩惱。”

雀藍應了聲是,又說起明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