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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帶來的各種隱形好處,賀星回可是剛剛才說過:這些工廠的稅收,是直接交給各地官府的。而各地官府,又可以截留這些稅款,用於地方政務。

這簽的哪裡是欠條?分明是給他們送錢來了!

當然張本中也可以組織自己的人,在自家這一係的官員主政的地方建廠,可是賀星回手裡的工藝,自然就沒有他們的份了,隻能生產那些普通的商品,又如何跟其他人競爭?

賀星回這是在故意扶持其他勢力,打壓南派世家!

這其實也並不奇怪,誰讓他們是如今朝堂上最大的勢力?賀星回想要掌權,就難免要跟他們掰一下手腕。

隻是張本中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跟賀星回對上的準備,不會讓她輕易地占據上風。可是賀星回的招數實在是無跡可尋,天外突然來那麼一下,竟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他們絕不可能就這麼忍下了。

不過這一次,張本中沒有急著開口反對。幾次的經曆,也讓他逐漸警惕起來,意識到這樣跟賀星回打嘴仗,自己很難占據上風。特彆是當他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同僚,從他們臉上看到讚同與喜色,就更不會硬碰硬了。

之前一直是他想岔了,覺得賀星回一個女人,難免要臉,言語上討不了便宜,卻忘了女人之中,有矜持優雅的世家女,也有街頭撒潑的河東獅,低估了賀星回的戰鬥力。

這回,他不會再犯之前的錯誤,要回到自己熟悉的戰場,用世家擅長的手段,讓賀星回無計可施。

……

下了朝,張本中連門下省都沒回,就急匆匆地出宮回家了。

韓青走在他身後,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卻聽得旁邊有人笑問,“令公何故歎氣?”

轉頭一看,便見瞿英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春風般的笑意,整個人顯得輕鬆悠然至極,不像是走在皇城禁宮之中,倒像是在郊外踏青訪春。就連問韓青這句話,似乎也是興之所至。

韓青搖了搖頭,“我隻是見有人執迷不悟,心下感慨罷了。”

“心比天高,自然執迷不悟。”瞿英笑問,“令公不勸一勸?”

“瞿兄不要拿我說笑了。”韓青無奈地道。

殿下現在明顯準備拿他開刀祭旗,怎麼勸?何況他和張本中同在朝中幾十年,太了解對方了。從前張本中或許還能聽他說兩句,如今雙方站在了相對的立場上,他的每一句話可能都會被認為是彆有用心,不如不勸。

何況瞿英說得對,張本中最大的問題就是心比天高,鋒芒畢露,又怎麼肯聽人勸?

世家這兩三代人,真可謂是青黃不接,偏偏命又好。換做高祖和太宗皇帝在時,早就把他們收拾完了,絕不會有機會蹦躂到今天。可是偏偏繼位的是平庸的先帝,他還對世家抱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以至於坐視他們壯大了二十年。

這二十年的日子過得太順遂了。

陸裴那樣的的年輕人,順風順水地長大,背負著無數人的期望,沒有經過任何挫折,所以驕傲到一折就斷。

但張本中這位長輩,實際上也沒比他好多少。甚至他的人生還比陸裴更順利,畢竟這二十年裡,他一直都是南派世家說一不二的話事人,所有想做的事沒有一件不成的。

這些成功會遮住他的眼睛,讓他變得盲目,看不清自己的能力和處境,甚至真的以為世家勢大到能夠威淩皇權。

韓青就從不做這樣的夢。這二十年裡,上麵一位平庸的君主,身邊一堆平庸的同僚,如果他願意,權傾朝野、一手遮天都不是什麼難事。但韓青從不出頭,始終讓自己泯然眾人。

所以縱然他是中書令,縱然他時常能左右朝堂局勢,但他在所有人眼中依舊是無害的,甚至直到今天,張本中都沒有警惕過他。

這樣的人,又有什麼必要再勸?

第064章 燎原

馬車猛地一震, 停了下來。

坐在車廂中的嚴東明因為慣性,差點一頭栽倒出去,連忙伸手扶住車壁, 不快地問,“怎麼回事?”

車夫連忙答道,“老爺,有人攔車。”

嚴東明皺了皺眉,掀起簾子看出去。他本以為攔車的會是乞丐一流的人物, 想著花點錢打發了,然而這一看, 才發現攔在前麵的, 居然是幾個穿著禁衛軍製式鎧甲的士兵。

這讓嚴東明心下犯起了嘀咕, 臉上卻堆滿了笑,拱手問道,“軍爺,這是出了什麼事?”

對方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走到車廂一旁, 將他上下打量一番, 問,“做生意的?這是去乾什麼?”

嚴東明心頭一跳,臉上不動聲色,“是, 做點小生意,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卻沒有回答後麵一個問題。

那軍士便說, “外地來的吧?去禮部核驗資質的?”

“軍爺說笑了, 我這點小生意, 哪有那樣的門路?”嚴東明笑道,“不過這麼大的事,但凡聽說的,誰不想著來瞧瞧熱鬨?我正好有幾個親戚在京中,得了信就來了,昨日才入京安頓下來,今天就打算過來看看——不知前頭是怎麼回事?”

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錢袋,笑著奉上。

“不該你問的事彆問。”那軍士板著臉道。他見嚴東明乘坐的馬車是租來的舊車,身上的衣裳雖然不錯,卻並無貴重飾品,看起來經常與他們這樣的人打交道,看來確實是個普通的小商人,便說,“前頭不許通行,回去吧。”

“是是。”嚴東明不再多問,立刻讓車夫轉向。

這是出事了,聽對方言辭之間的意思,分明是故意守在那裡,阻攔商人們的馬車。這般明目張膽,讓嚴東明忍不住心生憂慮,腦海裡轉著各種各樣的念頭。

沒多久,馬車就將他送回了家。嚴東明上樓換了一身衣服,便又急匆匆地出門,去了一處南來北往的客商經常下榻的客店。

出門在外,少不得依靠朋友,這些行商們大都豪爽熱情,平日裡整天高談闊論,興致極佳。但今日,客店裡的氣氛卻十分凝重,大堂裡分明坐著許多人,但沒有人大聲說話,隻偶爾與同伴交頭接耳一番。

嚴東明很快就在其中看到了一個自己熟識的人,連忙湊過去搭了個桌子。

商人們的消息最是靈通,但凡有點什麼風吹草動,他們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

沒多久嚴東明就問出來了,原來是京中的世家大族意欲壟斷互市之利,他們讓人守在禦街附近,將所有的商人都攔了下來。有資質的就請到家裡做客,聽說是要聯合在一起,成立一個什麼商會,再與朝廷談條件,爭取更多的利潤。至於沒有資質的小商人,就直接趕走。

世家壟斷種種好處,自己吃肉,連湯都不怎麼願意分給他們喝,這種事大家其實也都已經習慣了。隻是這件事是朝廷出榜,本以為應該大有可為,大夥兒都是從全國各地趕來的,沒想到一來才發現,和以前還是沒什麼分彆。

就這麼走了,誰都不甘心,可是世家一手遮天,他們也不知道能做什麼。有辦法的人都去想辦法了,剩下的便留在這裡發愁。

嚴東明也坐不住了,連忙回家,拉上兒子,去找他的朋友們。

嚴酩在馬車上聽父親說了這件事,頓時氣得漲紅了臉,“他們怎麼敢?”

“怎麼不敢?”嚴東明搖頭,“世家行事,向來如此驕橫跋扈,你是見識得少,才會大驚小怪。”_思_兔_網_

“現在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嚴酩握緊拳頭,“殿下可不會讓他們這般肆意妄為,把朝廷國策當成自家攫取利益的工具!”

“希望如此吧。”嚴東明不像兒子那樣對賀星回充滿信心。雖然自從殿下回朝,大越的氣象便漸漸不同,但時間畢竟還短,大家都不相信她真的能壓服那些百年世家,掌控朝堂上的話語權。

但不管怎麼說,有嚴酩和他的朋友們在,至少世家不可能真的一手遮天,他還是有機會將消息送進宮裡。

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高漸行等人租住的小院。

嚴東明入京之後,還沒有跟嚴酩的朋友們見過麵,但此刻事情緊急,也沒有時間寒暄,短暫的介紹過後,他便又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讓他們儘快將消息送進宮去。

等說完了,他飲了一杯茶水,抬起頭來,才發現在座的幾個年輕人竟然都沒什麼吃驚慌張之色,看起來頗有幾分氣定神閒。

嚴東明端著空茶盞的手微微一頓,不覺放鬆了一些,笑道,“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嚴酩聞言,也立刻反應過來,“這消息你們早就知道了?”

“是的。”陸諫說,“情況恐怕比你們所知道的,還要更糟糕。”

話雖如此,但他們看起來不著急,嚴酩也就知道宮中必然有所準備,於是頗為好奇地問,“究竟是怎麼回事,能說嗎?”

“這些事,你們若是刻意打聽,也是能問到的,沒什麼不可說。”高漸行道,“你們也知道,朝中官員多出自南派世家,如今他們消極怠工,互相推諉,互市的工作完全無法推行。世家這邊又仗勢將許多大商人籠絡了去,要成立商會,對抗朝廷,謀取更多的利益。如今的局勢,真可謂是內外交困了。”

“這些世家也不能在朝中一手遮天吧?”嚴酩有些疑惑,“我記得不少官員都是站在殿下這邊的。”

“我們戶部的主官嚴尚書已經告病兩日了。他不來,下頭自然人心惶惶,無法辦事。”高漸行道,“這是戶部的事,其他人縱然再著急,也不好插手。”

“他們這是在拖延時間。”嚴東明道,“互市已成定局,宮中想要繼續推行此事,就必須要給出讓他們滿意的條件。”

這也是世家陽奉陰違的老手段了。

皇權高高在上,可是想要將政令付諸行動,卻少不了下麵的官員辦事,否則就隻是一紙空文罷了。而這些官員,多是世家子弟。所以他們根本無需正麵與當權者對抗,隻要這般敷衍塞責,拖延時間,到上位者受不了的時候,再遞個台階,對方自然不得不低頭。

他們是真心實意地認為自己能與皇室共治天下的。

所以那些大商人們一半是被脅迫,一半也是想再觀望一下,看看哪邊能夠取勝。

這麼一分析,嚴酩頓時又擔憂起來,“那殿下怎麼還放任他們這般肆意妄為,鬨得人心惶惶?”

“你啊,就是太年輕。”嚴東明白了一眼兒子,“殿下隻怕早就已經有了破局之法,如今按兵不動,想來正是要看清人心。”

有多少人站在世家那邊,有多少人暗地裡與世家勾連,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得出來。等敵人都冒頭了,才好一網打儘。同樣,這也是對己方成員的考驗與甄彆,那些忠心耿耿、能力出眾又臨危不亂的,之後自可加以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