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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受累了。以前沒有截留的時候, 又是怎麼做的呢?”

“那都是前朝的事了。”張本中正色道, “本朝是從高祖皇帝起,就準許地方截留一部分稅款。實在是許多地方路途遙遠,一來一回,耗費許多時間, 不能事事都等著朝廷撥款。”

原來如此,賀星回眯了眯眼睛。

“張卿的意思是, 這截留稅款的事, 不能管?”她問。

張本中謙卑地低頭, “臣慚愧, 除此之外,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若是不許截留,事情該怎麼辦,還請殿下示下,否則地方官府就要惶恐不安了。”

“好啊。”賀星回氣笑了,“好個惶恐不安!”

這就是他們想提的條件嗎?

因為她將截留的部分視作欠銀,要求歸還,所以他們索性要求將這一條變成定例。

她要是答應,往後他們便能理直氣壯地截留稅款,不往國庫交銀。若不答應,那下頭的人隻怕就要“惶恐不安,耽誤辦事”了。

在這個交通十分不便,往來全靠車馬的時代,中央對地方的管理是很鬆散的。大越的國土太大了,很多地方光是路上就要走一兩個月,很難及時了解當地的情況,參與到具體的管理之中去。正所謂“山高皇帝遠”,當地官府的權力自然就更大了。

朝廷對地方的管理,無非是靠兩個辦法:錢財上的限製和武力上的威懾。

錢財是國庫的撥款,武力是各地的駐軍。

但實際上,朝廷對駐軍的掌控,跟對地方的管理一樣,都是鞭長莫及。

所以最後還是要落到“錢”字上。因為駐軍的糧餉也是需要朝廷撥發的。卡住這一項,地方上的行動就會收斂得多。

若是今日賀星回點頭,讓他們任意截留,自行處理收上來的稅款,不向朝廷上繳,那朝廷對地方的影響就會降到最低,跟國中之國有什麼分彆?

世家的胃口可真不小啊!

她看起來明顯是生氣了,但張本中並不怎樣害怕。講條件這種事,本來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他開了自己的條件,賀星回若是不同意,總要拿出自己的解決方案。

“臣等愚鈍,讓殿下費心了。”他道,“這一回的國庫欠款,殿下雖然隻要求償還三年之內的,但地方財政也負擔不起,多餘部分,官員們願意自掏腰包補足。可是自來沒有讓官員們自己掏錢,為朝廷辦事的,往後的事,總要有個章程。”

賀星回深吸一口氣,將那一點並不明顯的慍怒壓下去。

整件事情她早已有了自己的計劃,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跟他們生氣。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她想了想,說,“讓地方截留一部分稅款,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樣一來,朝廷之後就不會撥款了。而且,截留多少,準備用到什麼地方,每年都要交一份預算上來,申請通過之後,方可截留。朝廷每年也會往地方派遣官員巡查,確保每一文錢都花在了應該花的地方。如此,張侍中覺得是否可行?”

張本中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賀星回竟然答應得這麼痛快,如此一來,反而叫他有些拿不定了。

會不會這其中還有什麼他沒有想到的地方?

或者說,按照賀星回的個性來看,這幾乎是一定的。就是不知道,她能從這裡頭拿到多少好處,又要折騰出什麼事情來。

但是截留稅款的事,是南派世家統一討論出來的結果,張本中一個人也沒法改主意。再說,賀星回行事雖然環環相扣,總是有她的打算,可越是這樣,他們才越是不能被她牽著鼻子走。

這樣想著,張本中還是退了一步,“臣以為可行。不過事關重大,還是該讓群臣們商議一番,也好查缺補漏。”

也好把其他幾個勢力一起拉上。

到時候就算賀星回有彆的打算,她還能跟整個朝堂抗衡嗎?

“這是應該的。”賀星回似乎渾然不覺他的算計,“那你回頭寫個折子,也好拿出來討論。”

說完,她就端起桌上的茶盞,慢慢啜飲。

這就是事情已經說完的意思。幾位大臣目的都已經達到,見狀連忙道了擾,告辭離開。

“真是太過分了!”人一走,可芳就忍不住罵道,“他算什麼東西,竟然也敢威脅殿下!”

賀星回本來有些生氣,聽她這麼一罵,倒是忍不住笑了,“這話你可彆出去說。如今南派世家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讓人聽見了,笑話你沒見識。”

“我沒見識?”可芳忍不住哼了一聲,但也沒說什麼,而是眼珠一轉,看向賀星回,狡黠地問,“那殿下就由著他們?”

這麼多年,她可從來沒見賀星回吃過虧。

果然賀星回笑道,“且由著他們吧,對我們不是壞事。”

世家站在高處的時間久了,本來就有一種近乎盲目的傲慢,讓他們以為一切儘在掌控之中,對賀星回不是壞事。等她的布局全部鋪開,發力的那一刻,他們再察覺不對,已經無力回天了。

如此,總比爭鋒相對、彼此消耗,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沒用的事情上好。

無非是自己忍一時之氣。

可芳這才舒了一口氣,“這就好。”想了想,又說,“殿下放心,這段時間我會多給他們一些冷臉和白眼看的。”

賀星回差點兒被口中的茶水嗆到,咳嗽了兩聲,“你啊……”

但是沒有反對。

主子受了氣,下頭的人怎麼能沒點兒反應呢?不能做得太明顯,但是在紫宸殿裡,搞點沒用小動作還是可以的。

說不定會被認為“女人就是小家子氣”,更加放鬆警惕。

……

從鳳儀宮出來,張本中立刻將視線轉向其他人,“諸位今日可有閒暇?這樣的大事,我等須得儘快商議,拿出個章程來才是。”

雖然是對著所有人說的話,他的視線卻主要是落在武煥身上。顯然,他最想邀請的,是這位開國勳貴的代言人。

武尚書被他看得寒毛直豎。在賀星回麵前為開國勳貴衝鋒陷陣這一次,他都已經後悔了,發誓以後再有這種事絕對不管,哪裡還會願意牽扯進彆人的爭鬥中去?

反正開國勳貴這邊,主事人也不是他,張本中想找人,大可以去找馮端。

於是他麻利地道,“彆了,朝廷不是已經封印了嗎?就算要公開討論,那也是年後的事。急什麼?我今天原本就是被叫出來的,家裡還有人等著呢,再不回去就要跪搓衣板了!”

說完也不等其他人反應,一溜煙兒走了。他是這些人中身體最好的一個,其他人追之不及,隻好目送他遠去。

剩下三人麵麵相覷,都不免搖頭失笑。

不過武尚書懼內這事,已經是京城人儘皆知的秘聞了,他們也隻能一笑置之。

“咳,我家中也有事……”對視了一會兒,嚴文淵也乾巴巴地道。他這個戶部尚書已經是所有人針對的對象,完全不想再招惹任何麻煩事了。

韓青捋了捋胡子,笑道,“這等大事,還是該叫起了三省六部的主官,才好商議。咱們三個人,能議論出什麼來?今日就散了吧,回頭張大人定個時間,把人聚起來再說。”

沒有人肯賞光,張本中也沒有辦法,隻好跟他們分開了。

回家之後,他自然少不得跟自己人溝通一番,最後還是決定不管賀星回的打算,仍舊依照計劃行事。賀星回要做什麼還不知道,可是這件事裡,他們可以得到的好處卻是肉眼可見的。

雖說賀星回的監管十分嚴密,但在這些世家的掌權者看來,還是流於形式了。隻要開了這個口子,他們有的是法子從中漁利。

還有人開玩笑說,“殿下也是糊塗了,朝中都是咱們的人,搞不好派去監管的官員就是自己人呢!”

應該說,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張本中聽到這裡,倒是微微皺起眉頭,“她不會留下這麼大的疏漏……對了,原來是這樣!”▓思▓兔▓在▓線▓閱▓讀▓

“什麼?”眾人連忙追問。

張本中這才將今天發生的另一件事道來,“殿下以這幾人為筏子,恐怕就是為了插手科考之事。”

“她要扶持自己的心腹?”坐在張本中下首處的年輕公子輕輕敲了敲麵前的茶幾,笑道,“倒是個好打算。這樣一來,派遣這些官員下去巡查,也就不必擔心上下勾連了。”

諫議大夫鐘彬皺眉道,“要扶持自己的心腹,光是派幾個巡考官可不夠。”

畢竟參考的還是他們這些世家子弟,隻是多了一次考試而已。難不成這些人就會拋棄自己出身的家族,轉向她不成?

“這有什麼難的?”年輕公子笑著吐出四個字,“寒門士子。”

這話一出,好幾人麵色頓時驟變,“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阿裴,你有把握?”張本中表情嚴肅地問。

陸裴側身對著他,“叔父,我不會拿這種事來說笑。如今朝中幾個派係,哪一個能真正被她掌控?就是上趕著的北地世家,若是真的掌了權,也不會為她馬首是瞻的。隻有扶持寒門子弟,才有可能把所有人牢牢地聚集在她身邊。”

在陸裴看來,這簡直是理所當然的。

賀星回一個女人,掌權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再怎麼有能耐,也要防著世家卸磨殺驢。隻有在朝中培養出絕對的心腹,才能真正與他們抗衡。而那些寒門士子呢?本來就是因為世家有意打壓,找不到門路,才會被排斥在朝堂之外。

二者都站在世家的對立麵,如今雙方都有了機會,自然會聯合起來。

任由他們發展下去,不要太久,二十年的時間,就足夠朝堂上的格局大變了。

想想先帝在位的時候,北地世家借著貴妃的勢,不也風光過嗎?這才多少年,朝中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老實說,世家雖然打壓寒門子弟,但確實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畢竟他們的力量太微弱了,手裡掌控的資源太少太少,根本不可能對局勢造成什麼影響。

但錢財、資源、官職、權力,這些賀星回都有。

兩相結合,很快就能滋養出一頭龐然大物,足以與他們分庭抗禮。

世家之中固然有真正傳承數百年的大族,但畢竟是少數。大多數所謂的“世家”,往前數上十代八代,也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隻因為抓住了機遇,這才乘風而起。

這些寒門士子,今日若能抓住機遇,百年之後,焉知不能造就另一個世家?

所以陸裴這一番話,在眾人聽來很是荒謬,但是他們又不敢真的忽視。有人立刻道,“絕不能讓她做成此事!”

“話說得輕巧,怎麼才能不讓她做?”鐘彬反問。

“咱們聯合上其他幾派,我就不信,他們會坐視寒門得勢,在朝中與咱們平起平坐!”那人嚷嚷道。

其他人議論紛紛,也都覺得應該如此。

張本中和陸裴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卻都有著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