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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名門風骨……嗬。

賀星回想了一回,抬眼見溪亭還站在桌邊,連忙道,“彆傻站著了。坐下吧,你接著念,我倒要聽聽,他們還能說出什麼來。”

溪亭點點頭,又拿起一封折子。

可芳的茶終於煮好了,捧到賀星回手邊,“前幾日不是下了雪嗎?我看許多宮人無所事事,又想出去玩雪,索性讓她們去花園裡,搜集花瓣、葉片上的雪水。就存了這麼一點,嘗嘗怎麼樣?”

“費那個功夫做什麼?”賀星回說,“我又吃不出好壞來,山泉水就夠了。”

春來瞪了她一眼,撐不住笑了。

眾人都笑了,就連在念奏折的溪亭也暫停了下來,抿緊了唇,隻從眼睛裡流瀉出一點笑意。

賀星回自己也笑了一會兒,然後才對溪亭道,“你彆往心裡去,這種事事先誰都料不到,遇上了才知道。幸而也沒有耽誤大事,倒是正好能幫上我的忙。”

溪亭這才放鬆下來,換了一本奏折,正要繼續念,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站在亭子外稟報,“殿下,中書令韓大人,侍中張大人,戶部尚書嚴大人,兵部尚書武大人求見。”

“怎麼他們湊到一起來了?”賀星回有些驚奇。

不過眼下朝中的大事就隻有一件,那就是國庫欠款。再想想這幾個人背後的勢力,似乎又不那麼奇怪了。

她想了想,對春來道,“請他們過來吧。”

“在這裡?”

“怎麼這裡不能來嗎?”賀星回說,“這才剛剛開始呢,以後總有許多突發急事要商議,說不定還是半夜裡來的消息,次次都要我趕去紫宸殿,才能議事嗎?”

皇帝的寢宮,心腹重臣們也沒少去,他們總要習慣的。

何況這還是在露天的花園裡,何況周圍還有這麼多人。真要依禮考慮什麼男女大防,那重臣們有事要單獨密奏的時候怎麼辦?

“是。”春來低頭應了,匆匆離開。

沒多久就將幾位大人都領回來了。賀星回滿意地點頭,看來大家並不是不會變通嘛!

“幾位愛卿來得正好,我這裡剛剛看到些有意思的東西,你們也來看看。”賀星回說著,示意溪亭將奏折拿給他們。

幾人是在嚴文淵那裡湊到了一起,又都是為了國庫的事,便索性一起來見賀星回了。隻是沒想到,不等他們開口,她倒是先有事。雖然心下著急,但是也隻能暫時按捺住,低頭去看手裡的奏折。

這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賀星回雖然事先沒想到,但對這種事並不陌生,而且事不關己,很快就接受了。可他們都是出身世家,一向自詡底蘊、才能、品德和風度,此刻,這奏折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巴掌,重重扇在他們臉上,讓人麵皮發燙。

他們幾度欲張口說點兒什麼,可最終還是頹然地垂下了頭。

賀星回見狀,不客氣地道,“這就是各地官府舉薦,朝廷從中遴選出來的‘才德兼備’的官員?”

這辛辣的諷刺,更是讓幾人冷汗涔涔。

當下雖然已經有了科舉,但就像它的名字那樣,流程分成兩個部分:科和舉。舉是由各個地方官府舉薦當地的有才名的生員,科是由吏部主持的考試。經過這兩輪篩選,脫穎而出者便會授官。

眾所周知,舉薦的標準是三個方麵:才能,品德和家世。

但在這個世家知識壟斷、把持朝廷的時代,真正需要考慮的隻有最後一項。在賀星回曾經生活過的那個時代,網友們有一句調侃,形象生動地說明了此時的現狀:三分靠才能,七分靠品德——剩下九十分靠家世。

在這樣的製度下,寒門士子是不可能出頭的。因為在巨大利益的推動下,世家們會自覺地組成統一戰線,將那些寒門士子排斥在外。

這就是家世,這就是世家。

賀星回其實並不在意世家。皇帝就一個人,不可能一個人乾完所有的事,畢竟不是每個皇帝都是朱元璋,必然會需要其他人輔助治理國家。而有了權力,就會形成勢力。最早的原始社會,分權的是掌握各種知識和經驗並負責祭祀的巫祝,後來是宗室皇親,再後來是外戚勳貴,而現在,是世家。

雖然名字不一樣,但他們本質上是一樣的,是被權力豢養出來的怪物。

所以即便將世家打壓下去,也會有新的權力集團出現。

賀星回無法接受的是壟斷。知識的壟斷和權力的壟斷,讓底層人徹底失去上升通道,現有的結構就會逐漸僵化,最終腐朽墮落,被新的政治結構所取代,就像世家取代了外戚,外戚取代了宗室,宗室取代了巫祝。

令人遺憾的是,幾乎每一次的取代,都伴隨著一場顛覆神州的變亂,伴隨著——改朝換代。

賀星回暫時還不想讓大越亡國,所以她勢必會在這方麵進行一些革新。計劃是早就有了的,隻是她沒想到,世家會把這種把柄送到她手上,實在是意外之喜。

連這種人都能出頭,說明現在的選官製度顯然有著很大的漏洞。既然發現了漏洞,改革一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吏部尚書戴曄並不在場,幾人沉默片刻,便都將視線放在了中書令韓青身上,示意他來開口。

他們想的是,先把錯誤承認下來,然後再表示會嚴查此事,最後再對著幾個不合格的官員進行處置,這樣就足夠堵住彆人的嘴了。當然,之後他們肯定也會抓緊對家族子弟的教育工作,絕對不會再讓這種東西混進官員隊伍之中。

然而韓青站出來,一開口,說的卻是,“臣等有負聖恩,愧對殿下。此事定要嚴加詳查。除此之外,臣以為,往後選官時,當加強才能與品德方麵的考察。”

“中書令大人以為,當如何加強考察?”賀星回問。

韓青道,“臣以為,可以選派朝中官員往各地巡視,考察生員。”

“說得好。”賀星回拊掌道,“我也正有此意。不過既然是去考察,就不能沒有個章程。我看,倒不如取消各地官府舉薦,直接讓巡視的官員將各地的士子聚起來先考一次,作為大考之前的檢驗,諸位以為如何?”

“這……”這事來得太突然了,其他人都沒有準備,一時拿不定主意。但畢竟都是朝廷重臣,眼界和見識足夠,身為世家的掌權者,又本能地對這種事保持警惕,最後是張本中道,“事關重大,還請殿下允許臣等回去商議一番,再行奏對。”

“應當的。”賀星回也隻是借此機會挑明這件事,不可能今天就深入討論,因此很爽快地答應了,又說,“幾位聯袂而來,想是有要事?”

她這一問,眾人才想起自己到這裡來的目的。

嚴文淵道,“回稟殿下,三位大人都是為了國庫欠款之事來的。他們找到了臣那裡,臣也拿不定主意,隻好來煩擾殿下了。”

“正事要緊。”賀星回說,“不知三位想說什麼?”

“我先說吧。”武煥大大咧咧地道,“是有些人請托到了臣這裡,說並不是不願意還錢,隻是實在拿不出來這麼多,能不能先還一半,剩下的寬限一段時日?”

“寬限一段時日是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會不會到時候又變成一筆陳年爛賬,不了了之?”賀星回犀利地問。

武煥啞口無言,“這……具體的時間可以商榷,或者殿下指定,想來他們不敢的。”

這話蒼白得他自己都不信。已經是在耍賴了,卻告訴對方,這次你先放過我,下次我肯定不會再耍賴,誰會相信呢?

誰知賀星回想了想,卻道,“倒也不是不行。但這錢日後怎麼還,就要由我來定了。”

武煥直覺這裡頭有坑,但這事不是他定的,便隻能硬著頭皮道,“臣會轉達殿下的意思,讓他們再想想。”

“那看來是還沒有到山窮水儘的地步了。”賀星回意味深長地道。

武煥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汗。↘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往後再有這種事,他絕對不出頭了。這臘月冰雪天,他居然還出了汗,這能是什麼好差事?

好在賀星回也沒有追究,又轉頭問韓青和張本中,“你們呢?莫非也還不上?”

她今天說話是真的不客氣,字字句句都藏著針。北地世家能在三天內湊齊欠款,沒道理更有錢有勢的南派世家卻拿不出來,這是在點他們呢。

韓青倒是神色如常,“臣也隻是陪客,還是請張大人說吧。”

張本中來他家提親,他當然是不可能答應的,就以韓久年紀還小,正在準備禮部的考試為由拒絕了。大越的吏部考試,目前並不是每年都有,一般是人不夠用了就開一場。像是太宗皇帝在位的時候,幾乎隔一年就有一場。但先帝在位二十年,也隻開過五場。

所以韓青這麼拒絕,意思就是遙遙無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雖然他們都知道過完年賀星回一定會開一場。

但總之,大家很和平地交流了一番,都為這門婚事不能成功而表示遺憾。之後張本中就提起了國庫欠款的事,說是想問韓青的意思。韓青當然是不知道不了解,主動陪著他去了戶部,然後又來了這裡。

這會兒,自然毫不猶豫地將張本中推了出來。

張本中心中暗罵一聲奸滑,但韓青不接茬,不願意為這件事出頭,他也隻能自己上了。

“回稟殿下,下麵的人已經在籌集資金了,隻是他們確實有不少疑慮,臣也無法解惑,便隻能替他們來問殿下了。”張本中道,“殿下也知道,下麵之所以截留國庫銀糧,實在是因為有緊急的事務需要用到,而當地庫房卻拿不出來。自然,截留之後,他們便也遲遲還不上國庫的欠銀。如此才年年截,年年欠,最終變成了一筆爛賬。”

“他們問,若是清償了過往的債務,往後又遇到這種錢不夠用的事,該怎麼辦呢?”

他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直視賀星回。

賀星回不由在心裡嘖了一聲,不過一個國庫欠銀,引出來的可真是一場眾生百態。

勢弱的北地世家,為了一個機會,毫不猶豫還上了錢。驕橫的勳貴子弟們,卻想仗著情分隻還一半。而眼前這些如日中天的南派世家,卻要跟她談條件。

第032章 世家

“這話你該問嚴大人才是。”賀星回轉頭去看嚴文淵, “嚴卿,你說該怎麼辦呢?”

“我能有什麼辦法?”嚴文淵訴苦,“國庫一年歲入是有定數的, 一文不剩全都花出去了。再要更多的,我也沒有。我想,無非就是有多少錢,辦多少事。”

嚴文淵其實也是南派世家出身,不過自從當了這個戶部尚書之後, 是處處得罪人,時時被催款, 跟哪一派的關係都不怎麼樣, 也就不怕得罪人了。

“說得好, 有多少錢,辦多少事。”賀星回又看張本中,“知道你們的難處,隻是朝廷如今也是有心無力,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