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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昏君,而是純粹的傀儡。

溫晏然凝視著地上的季躍,她眉峰如刀,雙目則猶如深潭,不笑時便有一種凜厲之氣,此刻捏著棋子的手指無意間緊了一瞬,隨即放緩力道,將棋子擲入另一隻棋盒當中。

在被俘之後,季躍被權勢衝昏的頭腦逐漸清明過來,也隱約猜到自己隻是新帝與朝臣角力當中,被用來殺雞儆猴的那隻雞,麵上忍不住泛起一絲自嘲的冷笑,他往上方看去,忽然說了一句與現下形勢全然無關的話:“陛下從剛才開始,手中就一直拿著棋子。”

溫晏然唇角微翹:“不是棋子,是籌碼,棋盒中統共七十三枚,代表季家的人頭數,左邊盒子裡的籌碼歸朕,右邊盒子裡的歸你——你交待得越多,能留下的人頭就越多。”掃一眼盒子裡的棋子數,“既然朕替你交代了叛亂的經過,那有四十一枚棋子,便從你的籌碼,變作了朕的籌碼。”

“……!”

季躍愣愣地看著高台上的皇帝,忽然雙目圓睜,大吼一聲,向前猛地撲去,鐘知微一直留神,當下及時出手,手中刀身連鞘砍在季躍腰側,將這位禁軍統領打得委頓當場,口鼻見血。

鐘知微還不放心,膝蓋抵在季躍背上,將人下死力按在原地。

在季躍意圖反撲到被重新控製住的整個過程中,溫晏然一直安然坐於原位,似乎料定了對方決計無法成功。

池儀與張絡侍立在皇帝兩側,他們在理解了溫晏然言下之意時,感到背脊上生出了一層冷汗——事到如今,兩人總算明白,溫晏然雖然沒讓審訊之人拷問季躍,卻在不斷用言語給對方施加壓力。

對季躍而言,這近乎於誅心之論!

在大周,叛亂乃是不赦之罪,而且必定株連親族,季躍早知季氏族人不可能被全部赦免,但溫晏然的行為,卻讓季躍清晰地體會到,是自己親手拿起了鍘刀,一個個砍下了親人的頭顱。

季躍再看著溫晏然手邊的棋盒時,目中已泛起血色。

溫晏然笑:“犯上作亂在哪朝哪代都是株連全族的不赦之罪,朕今日有意從輕發落季氏,留存一點血脈下來,季統領不謝朕,倒還怪朕。”抓了數枚棋子,向著地上的人道,“既然如此,這一回朕先不開口,讓季統領先說。”

叛亂經過已經被溫晏然看得極明白,光就眼下的事,季躍其實沒什麼可交代的地方……

季躍抬首,目光與溫晏然視線相觸,旋即像是被燙著了一樣飛快垂下頭顱。

九皇女不受先帝重視,常年居於太啟宮內,無師無友,就算天資聰穎,遇事又怎會像如今這般洞若觀火?

這世上難道真有生而知之者嗎?

季躍並不懷疑是袁言時或者溫驚梅給皇帝支的招,畢竟若是此二人主導局勢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將皇帝置於險境當中。

一滴滴汗水從季躍額頭滴落到地麵,在心靈身軀皆受重創的情況下,季躍心中憤怒之情逐漸消退,替代出現的,是一種並非源於溫晏然身份,而是源於溫晏然本人的強烈畏懼感。

第九章

溫晏然把季躍拎過來親自詢問,自然有自己的原因。

按照她了解的劇透內容,這人一直活到了小說中期,溫晏然想,雖然不同支線開局的皇帝有所區彆,但相比起來,她肯定不是脾氣最差的那個,要是季躍在各個支線的開頭中都保持了對曠工的堅持,溫晏然不覺得對方能在各個暴君的手下苟那麼久。

對方都明著表達不滿,而且職位還那麼關鍵,各個暴君不找機會將對方直接發落了,還留著增加大周朝臣的多樣性嗎?

溫晏然不是生而知之者,而是個穿而劇透者,奈何穿越之後,她沒法跨世界翻看評論區,隻好借當事人叛亂的機會,仔細問問季躍究竟有何依仗。

真蒙對了自然是意外之喜,蒙錯了……反正周圍也沒有外人在。

“陛下果然是天命所眷之人……”

被鐘知微按住的季躍終於開口,他的語音嘶啞遲緩,雖然早已被擒住,卻仿佛直到此刻才徹底選擇了認輸。

溫晏然單手支頤,聽著季躍交代自己掌握的秘密,此刻同在殿內的池儀等人,則低眉垂首,靜若石雕,恨不得爹媽當初少給自己生上一對耳朵,免得聽到什麼不該聽的秘辛。

池儀跟張絡心中清楚,在這深宮裡頭,知道的越多,就會越危險,萬一皇帝擔心他們泄露秘密,想要殺人滅口,兩人決計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不過他們在心驚之餘,也感到了一絲蠢蠢欲動——再秘密的事情總得有人去跑腿,倘若自己能借此機會,被皇帝引為心腹,豈不就能平步青雲!

溫晏然不曉得身側之人此刻百轉千回的念頭,她正在思考季躍口中的話。

這位禁軍統領被嚇破了膽子後,總算吐露了一些溫晏然想知道的內情——季氏的根基都在建州,代代為皇帝服務,先帝也頗信重他,曾讓他去外麵收攏一筆數額極大的錢財與糧草。

大周有類似銀票的東西,不過不多,那筆巨額財富以實物為主,需要派遣好手去妥善押運,季躍忙忙碌碌了一年多,還未將財貨交割乾淨,先帝便已病重,對朝堂的掌控能力也大為下降。

也就是說,季躍手中還掌握著相當於大周三年稅收的財寶,若非如此,他也難以像現在這樣收買人心,甚至鼓動禁軍士兵衝入皇朝,捉拿溫晏然。

季躍連連叩首:“微臣的罪過自然百死莫贖,還望陛下看在季氏先人曾有功於朝廷的份上,留季氏一絲血脈。”

溫晏然本來正攥著一把棋子出神,聽到季躍的話,向地上的人笑了笑,然後毫無征兆地鬆開手,任憑那些棋子一個接一個掉入左邊的盒子內,看得季躍肝膽俱裂。

他不明白,在自己拒不合作的時候,對方確實有道理扣下季氏的人頭,但如今自己已經開始交待財寶的下落,小皇帝為什麼還不肯稍作寬宥?

季躍額上的汗水混著血水一道滴落:“除此之外,臣府邸中還存有一些諸侯王的信件……”

在季躍訴說時,溫晏然一直恍若未聞,唯有手中的棋子還在不斷下落。

琉璃棋子掉進棋盒內,咚咚有聲。

季躍雙目發紅,他被鐘知微死死控製住,無法掙紮,當下隻能以頭搶地,兩三下後額頭上便已見血:“罪臣確實再無隱瞞之事,還請陛下明鑒!”

溫晏然盯了他片刻,忽然站起身:“既然如此,朕也不為難季統領了。”

她從座位上緩緩步下,袍袖拂過地麵的磚花,等走到季躍身邊時,五根修長的手指慢慢鬆開,一顆顆棋子從指縫中掉落了下來。

那些棋子是紅色的琉璃所製,望之宛如一團凝固了的血水,跌落地麵時發出的每一聲響,都令池儀等人心中的寒意更深一層。

溫晏然將手中最後七顆棋子擲在對方麵前,笑:“東陽伯配享太廟,曾有功於社稷,既然如此,就留季氏一點血脈。”

——東陽伯就是季氏的先祖。

季躍聞言,輕鬆之下又有些失神,他看著前方的地板跟皇帝衣裳的下擺,心中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

“……陛下金口玉言,罪臣,謝陛下開恩。”

溫晏然微笑:“自然一言九鼎。”她的語氣頗為溫柔,“令姑據說是被內監帶人勒殺,然先帝駕崩後,並無殉葬旨意,宮內亦是妃嬪皆存,為何獨獨苛待於季氏,其中緣由,季統領要不要為朕解惑啊?”

季躍聞言,身軀微微晃動,麵上一片衰敗之色。

他家族世代在建平為官,統領禁軍,受溫氏恩德太深,要沒有足夠的理由,就算發起叛逆,也很難得人心。

季躍閉了閉眼,低聲:“當日陛下要罪臣的姑母入宮,本是打算以其為質,後來兩相妥協之下,將姑母暫且安置在了道觀內。”∫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當皇帝的難免疑心重,先帝雖然對季躍委以重任,但也不會不加以掣肘。

溫晏然掃了季躍一眼,心中有數:“請鐘校尉把季統領帶下去罷。”

其實季氏的謊話存在很明顯的破綻,可信度本來不高,但說是先帝做的,頓時就可信起來。

——先帝昔年剛登基時還一副想要勵精圖治的模樣,等坐穩皇位後,就日漸昏聵起來,朝中目前正在商議對方的諡號,沒一個寓意美好的,據溫晏然所知,最後多半會定為“厲”字。

*

先帝駕崩之後,有資格在乾元殿內哭靈的大臣們每天都得入朝,除了抒發對先帝離世的悲痛之情之外,也順帶著跟同僚們進行點信息交流。

韓拾荊剛進宮時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等從相熟的同僚那邊了解到昨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之後,更是麵如土色,膝蓋發軟,情不自禁向著靈柩的方向給先帝行了一個紮紮實實的大禮。

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間居然不知該從何議論起——禁軍中衛統領季躍夜間帶人闖宮,想要犯上作亂,卻反而被新帝儘數拿下,此事縱然有國師作證,大臣們也依舊有種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倘若韓拾荊等小官還隻是因為事件本身而感到心緒動蕩,出身世家的鄭引川等人的想法就要更深一層。

七皇子已死,鄭氏想要提升自己在皇帝麵前的分量,就得找機會立下足夠大的功勞,昨天的事情本是一個契機,卻被新帝自行解決,一時間有些焦躁起來。

——皇帝需要大臣,大臣也需要皇帝,兩邊原本都在觀察評估對方,但如今溫晏然一派遊刃有餘的樣子,倒惹得不少朝臣心意慌亂起來。

有心做忠臣的覺得小皇帝氣魄非凡,值得輔佐,而想要待價而沽的也決定慢慢放下`身段,為皇帝所驅使。

溫晏然知道昨夜的事情必然會惹得朝臣非議,率眾哭完靈後,剛剛返回西雍宮,外麵就傳來通報,說是太傅袁言時求見。

對方是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有不少門生故舊,在士林中風評極佳,溫晏然穿越至今,也從未為難過這位老人家,當下讓池儀過去把人帶進來。

袁太傅匆匆入內,剛行完禮就直接詢問:“陛下為何如此冒險,若是事有萬一,又置社稷於何地?”

他看著殿內似乎與之前沒什麼不同的小皇帝,有種微妙的失控感。

——作為輔政大臣,袁言時本人的權力與皇權向來牢牢綁定在一起,他想要保證自己的地位,必須維持自身對新帝的影響力。

溫晏然被評論區劇透過袁太傅是“大周忠臣”,加上對方年紀大,格外客氣,笑道:“太傅先坐,就算有話教導朕,也先喝點茶水潤一潤喉。”

袁太傅無奈:“陛下!”

溫晏然乾脆從座位上下來,親自替袁太傅端了杯茶,無論對方心中有什麼想法,既然明麵上保持著忠臣的姿態,也隻能連道“惶恐”,然後雙手接過茶盞。

受到君臣名分的束縛,袁太傅本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