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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袍澤之情,率眾投降,替手下人爭取一個從輕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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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的禁軍在被收走衣甲兵刃後,暫且集中關押於天桴宮的側殿中,至於季躍,則被單獨提出,由溫晏然親自詢問。

溫驚梅在事情結束之後,本來已經不想多言,此刻又忍不住勸道:“季躍乃是勇武之將,陛下萬金之軀,又何必親自涉險。”

溫晏然微微一笑,卻是轉向了那位校尉打扮的將士,道:“那就要勞煩鐘將軍再為朕送上一柄利刃了。”

鐘知微聽見,立刻解下`身側佩刀,單膝下跪,雙手將武器奉上,卻見小皇帝並未伸手接取,隻是含笑望著自己,她怔然片刻,忽然間福至心靈,持刀起身,走到溫晏然身後,垂手恭立。

溫晏然:“如此安排兄長可還放心?”

溫驚梅看著麵前的少年天子,對方雖然言笑晏晏,卻有種難以言喻的鋒銳之感,心下微微一凜,道:“陛下早有籌謀,是微臣多言了。”

溫晏然語氣格外溫和:“兄長何出此言?若非有兄長關懷朕的安危,今日被縛於階下之人,也未必是那位季統領。”

溫驚梅本來打算告退,卻被天子出聲喊住。

“朕記得,兄長書房內有兩盒琉璃棋子。”

溫驚梅聞聲知意,立刻道:“微臣這便將棋子給陛下送來。”

溫晏然:“一隻空棋盒,另一隻盒子裡放……”頓了下,問,“季氏滿門有多少人口?”

溫驚梅聽見天子的問話,心中的凜然之意愈發明晰起來,回稟:“共有……七十三口人。”

溫晏然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那另一隻盒子裡,就放七十三顆棋子進去。”

天桴宮被溫驚梅經營多年,內裡人員雖然不少,行動安排間卻條理分明,絲毫不顯雜亂,哪怕遇見了季躍叛逆,天子親自過來鎮壓這等大事,也不顯得驚慌,立刻騰出一間空殿,讓皇帝與叛將私聊。

隨著鐘知微過來的禁軍在將季躍捆好並帶進殿內後就退下了,鐘知微卻留在了溫晏然身邊,同樣留下的還有池儀跟張絡兩人。

張絡生得外貌尋常,不引人注意,在溫晏然擬定計劃後,這幾日就由他負責與各方串聯,這人也不愧是未來的權臣,居然將事情辦得十分妥當,另一位未來的內相池儀因為性格謹慎,溫晏然便將許多細務交由她辦理,今日棲雁宮與西雍宮裡的人之所以能撤退得乾乾淨淨卻不驚動旁人,就是池儀的手筆,她分開囑咐那些宮人該在哪一時刻往何處走動,順利地將所有人漸次移出,大部分人甚至直到被轉移之後,都沒意識到此前的安排到底有什麼目的。

溫晏然之所以不斷給池儀跟張絡布置新的任務,一方麵是缺乏可靠的人手,一方麵是為了考校這兩人的能為,觀察池張兩位是否已經具備權臣的基本素養,另一方麵也是趁此機會讓他們立下一定的功勞,以便名正言順地將權柄下放。

在確定這兩人都能將事務處置妥當後,溫晏然才不斷派太醫去季躍那邊打草驚蛇,持續暗示對方自己已經心生疑慮,以此刺激一下這名中衛統領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

季躍身上的鎧甲跟武器都被除去,像一條死狗一樣被鐘知微的手下一路拖到了殿內。

他不用抬頭,就知道新帝正在看著自己。

溫晏然確實是在看著對方,她擁裘而坐,單手支頤,麵上的案台上放著兩個裝棋子的木盒,此刻正專注地看著地上的俘虜。

這座殿內燭火明明,她的目光中也像是有兩點燭光在跳動。

溫晏然掃了張絡一眼,這個小內侍立刻提高聲音,喝令道:“季統領,你如今已然兵敗被俘,還不快將所有事情老實交待清楚!”

地上的季躍半閉著眼睛,對張絡的嗬斥聲恍若未聞。

張絡閉上了嘴,他知道宮裡有專門關押罪人的地方斜獄,裡麵的獄吏都擅長拷打犯人,不管溫晏然想知道什麼,隻要把季躍送進去,多半能得到答案,卻不敢主動開口給皇帝建議。

他與這位小天子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逐漸感受到溫晏然是個極有主意的人,雖然對方言語向來和氣,也絲毫不敢讓溫晏然產生自己在冒犯皇權的意圖,張絡偷偷看了一眼垂首不語的池儀,當下同樣沉默不言。

——斜獄本是太啟宮內一處因為最初因衡量時產生誤差,所以位置不正的宮苑,因為地理方麵的缺陷被貴人嫌棄,最後就充當了審訊地位底下的宮人內監的場地。

坐在上首的溫晏然俯視著自己的階下之囚,緩緩道:“季統領不肯說倒也無妨,朕可以替你說。”

第八章

溫晏然笑了一下,伸手從棋盒中拈起一枚棋子,“當”的一聲丟到另一隻空盒子裡,向著階下之人輕輕頷首:“朕那位七哥雖然不成器,但最後也還是儘其所能,給朕找了一點麻煩。”

溫見恭死前喊了一嗓子,指責溫晏然為了爭位而殺兄,當時殿中那麼多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就算理智知道並非如此,也難保不會心生疑慮,再加上她把宗室子女都扣在宮內,更是隱隱讓人覺得她是擔心旁人動搖自己的皇權,才非要將所有潛在的競爭者都扣在手中為質。

季躍趁著溫晏然信譽動搖的關口,打算借著夜色的掩飾潛入皇城,斬殺新帝與棲雁宮內的宗室子女們,並將這個罪名推到溫晏然本人身上。

大殿前方,擁裘而坐的溫晏然看著季躍,唇角微翹,慢條斯理道:“……等到天亮以後,旁人得到的消息就會是朕忽然間心智失常,決意將所有宗室子女害死,幸好十一妹跟十三弟他們在宮內多少有些勢力,拚鬥之下,自然是兩敗俱傷,縱然近支的宗室子女們近乎傷亡殆儘,不過朕這位暴君也在混亂中身死,也不算沒有好處,當時皇城中混亂一片,身為禁軍中衛統領的季統領雖然尚未痊愈,也不得不強撐病體,過來主持大局。幸好季統領世代在禁軍中為官,自有威望,振臂一呼,旋即成功控製住了宮中局勢,實在是可喜可賀。”

她一麵講述,一麵又抓了一把棋子,一顆顆丟到邊上的盒子中,“當當”的聲響就像一根根銅錘,不斷敲擊在季躍的心上,他的身體因此變得愈發僵硬起來,最後豁然抬起頭,向著上首的少年天子厲聲道:“非我叛逆,而是溫氏負我!今日若非棋差一著,就該讓溫氏以血還血!”

他聲色俱厲,沙啞的嗓音中像是藏著尖刀,池儀與張絡都是膽大之人,猛然間聽見,就像耳邊憑空響起了一個霹靂一樣,忍不住感到一絲驚眩,但溫晏然依舊神色從容,她凝視著地上的叛將,片刻後竟然大笑起來:“殿中並無外人在,朕誠心相待季統領,可季統領卻為何遲遲不肯明言?”

聽見這番對話的三人裡頭,鐘知微茫然得就像一個遊曆於□□勢之外的閒散武將,至於池儀跟張絡雖是新帝身邊近侍,奈何就業時間太短,也沒能把控到溫晏然的心思變化,隻注意到那位滿麵憤怒之色的季統領忽然變得有些僵硬起來,雖然雙眼依舊死死盯著天子,但卻不再說話。

溫晏然下麵的話為三人解開了疑惑:“季統領說是想讓溫氏以血還血,但以血還血之後呢?”微微搖了搖頭,“溫氏近支又不止建平中有,若是都城中有資格繼位之人全數身亡,那朕那位好四姐就能從容進京了——難道季統領忙了一場,隻是為了讓四姐登鼎大位?還是季統領早就為溫謹明的王氣折服,自甘為其馬前卒?”

季躍麵上出現一絲憤然之色,當即否認:“我怎會願意受溫四的驅使!”^_^思^_^兔^_^網^_^

溫晏然點了點頭,笑道:“朕也這麼想,季統領與其投靠四姐,還不如投靠朕呢,畢竟朕剛剛登基,手邊可用之人實在算不上多啊。”

話音方落,一整晚都成功保持住穩定心態的鐘知微,池儀以及張絡三人,臉色都禁不住有些發白。

溫氏享國多年,對於大周的許多人而言,天子至高無上的觀念已然深入人心,哪怕三人剛剛經曆了一場叛亂,也不願細想“可用之人實在算不上多”的含義,但他們都有著基本的政治素養,就算不去深思,也從中體會到了一絲朝局平靜表象下的波詭雲譎。

溫晏然看著季躍,緩緩道:“就算沒有四姐,也有彆的王侯,除非你有把握同時除掉所有的宗室近支,否則以血還血的最後,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她唇邊依舊帶著笑,但季躍卻從天子麵上的笑容裡體會到了猶如刀鋒般的凜冽之意,麵色變幻再三,終究長歎一聲:“陛下……聖明。”

溫晏然靠著椅子上的軟墊,先數了五枚棋子,依次扔到另一隻盒子裡,才悠然道:“季統領耐心還是不夠,但這樣好的機會擺在麵前,也難怪你按耐不住,畢竟倘若不趁朕根基未穩時行廢立之舉,等朕羽翼漸豐後,禁軍的中衛統領就很難有造反的機會了。”

作為與溫晏然距離最近的宮人,池儀此刻已然完全理解了天子話中的意思——季躍不是要把溫氏近支全數殺死,而是殺死大部分,同時將罪名推給有前科的溫晏然,然後扶持幸存者登基。

死人是沒有價值,一個剛剛登基的死皇帝的價值也說不上多高,那些擁護皇權的忠臣在發現溫晏然駕崩後,為了穩定局勢,說不定就得對掌控住宮禁的季躍做出一定妥協。

如此一來,在展現於外的故事中,季躍並非叛逆,而是平息了宮中紛爭,擁有救駕與擁立兩重功勞的大功臣,之後最差也能跟袁太傅一樣,做一個輔政大臣。

雖然事情已經算是塵埃落定,回想這幾日的情景,池儀還是感覺出一絲驚意——其實陛下手上的兵將並不多,要是跟季躍正麵交戰的話,勝算並不大,畢竟這名中衛統領護衛皇朝多年,根基深厚,也熟悉道路,若是在將棲雁宮跟西雍宮的人手調離時風聲泄露於外,季躍也不會順著那條宮巷急急過來,被堵個正著。

至於陛下為什麼不提前將季躍打算謀反的意圖說出來,與其他大臣們商議對策,恐怕是缺乏證據,才想要以身做餌,誘敵出洞。

如此看來,新帝年紀雖小,但行險如此,竟是個滿身鋒銳之氣的天子。

其實池儀對溫晏然的揣測並不完全正確。

溫晏然想,整個朝廷內,未必沒人發現季躍的打算,但卻沒一個人過來提醒自己,這些人未必盼著她死於季躍手中,或許是想趁季躍動手時過來救駕,施恩於天子,順便展現下實力,好讓小皇帝知道,想要安安穩穩地待在皇朝中,就離不開他們的保護。

若是溫晏然提前揭破季躍的謀算,讓人把這位素無惡跡的中衛統領捉拿過來,一定會遭到來自朝臣的勸諫,一麵會打草驚蛇,讓季躍等人蟄伏下來,伺機再動,一麵也會進一步動搖自己本就不算深厚的威信。

——即使是昏君,也得有著基本的朝堂控製力,否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