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了,爸爸在隨時等待征兵不能去工作,還有妹妹要吃奶粉,我出來補貼家用,就……不讀書了。”
這裡的小孩,大多是這樣的背景。
溫絳知道他一個外來人無法為他們改變現狀,他可以幫一個,但幫不了成千上萬個。
這裡不似國內實行九年義務教育,沒錢就沒書讀,這就是現實。
小令儀不懂念書的意義,在她看來,這個小哥哥不像她一樣有一書架的繪本,於是她摘下自己的書包,從裡麵摸出一本《好餓的毛毛蟲》,這是她最喜歡的繪本,因為裡麵有好多漂亮的小蛋糕。
“哥哥,送你,這樣你就有書讀惹。”儘管她舍不得她最愛的繪本,但小哥哥應該比她更需要。
小男孩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接過繪本,打開,裡麵是色彩鮮豔的圖畫和方方正正的漢字。
那一瞬間,他的眼眸倏然亮了。
他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繪本,隻一頁就看了好久,生怕自己看得太快很快就沒得看了。
路邊跑過穿著校服的小孩,看到男孩,故意從他身邊經過,抬手將繪本打在地上,隨即對他豎起兩根中指,臉上囂張罵道:“乞丐!滾!”
說完,急速跑開。
令儀哪見過這種場景,隻會急得跳了跳:“壞壞!”
但又馬上舉起小手捂住嘴巴,膽怯地看向溫絳,因為媽媽不許她說臟話。
而令儀認知中的臟話,最多也就是“壞壞、臭臭”之類毫無攻擊性的詞彙。
但這一次,溫絳沒有訓責她,而是附和:“對,那些小朋友是不禮貌的壞壞。”
小男孩沒有任何反擊,默默撿起繪本,用袖子擦乾淨表層的塵土。
他一定非常想上學,因此哪怕是他看不懂的中文繪本,他還是視若珍寶,擦了一遍又一遍。
霍卿章默默看了小男孩許久,忽而給合作客戶打了個電話,抱歉說道今天不能去了。
他從手提包裡摸出一包紙巾遞給小男孩。
男孩將繪本夾在腋窩下,雙手接過紙巾,囁嚅了一句不嫻熟的中文:
“謝謝。”
霍卿章活了這麼多年隻為兩個人蹲下過,溫絳和令儀。
但這次,他為了使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具有壓迫性,蹲下`身子與男孩保持平視:
“你家在哪裡,願意我上門拜訪麼。”
小男孩看樣子也是讀過書的,他能聽得懂英語。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難民區:“我家就在那邊。”
然後跑過去撿回他的大紙箱,拖在地上發出沙沙聲。
溫絳和霍卿章跟著前去,發現這裡說是難民區,但戰損的大門依稀能看出曾經的華麗精致,十分講究。
大概率,這孩子曾經也生活在富裕幸福的家庭,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某次放學回家,看到他的家變成了一片廢墟,以及半截身子壓在混凝土下的媽媽,身下流出大片鮮血。
他隔壁家的小夥伴,臉上滿是泥土和血,失去了呼吸。
但他連哭訴的資格都沒有,為了生計,他隻能退學,承擔起養一個家的重任。
最可悲的是,隻有他能出來補貼家用,他的父親雖然四肢健全身體健康,但要隨時等待政府的征兵,說不準哪一天又要奔赴前線。
男孩的父親是個身材高大的阿拉伯人,見到兒子領著一家子華人回來,立馬起身上前和大人們握手。
男孩的父親操著一口標準的英語發音,身上的襯衫雖然破舊但也是名牌貨,足以見得,這裡曾經確實是富裕的家庭。
而這個家裡,現在連房頂都是防雨棚臨時搭建而成,連像樣的床都沒有,隻有一條薄薄的毯子,一家人每天就睡在這毯子上,惴惴不安生怕下一秒他們連這小小的毯子都要失去。
但這位父親還是非常熱情地接待了溫絳一家,他家連下一頓晚餐都不知道在哪,但還是去鄰居家借了一把堅果。
高大的男人彎下腰,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將這來之不易的小小一把堅果遞給令儀。
令儀小心翼翼接過堅果,看了一圈,身上隻剩一隻小奶瓶。
她猶豫半晌,還是舉起小奶瓶,踮起小腳:“叔叔,謝謝你的禮物,令儀也送給你禮物。”
這位父親聽不懂中文,但大概能猜出令儀的意思,為了不讓令儀傷心,他滿臉笑意接過小奶瓶,表示:“謝謝,我很喜歡你的禮物。”
然後悄悄把小奶瓶放在櫃子上等孩子走時候還給他爸媽。
而男孩還有個妹妹,比令儀大一歲,兩個卷毛小丫頭一見如故,咿咿呀呀說著彆人聽不懂的話,一個說一個跳,很快打成一片。
霍卿章對這位父親說明來意:“我和愛人想資助這位小朋友讀書,特來征求您的意見。”
父親聽到這句話,眼睛倏然變得明亮,水光微顫。
看來他也一直希望兒子能重回校園。
小男孩也聽懂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焦急望向父親,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他怕父親不同意,但也體諒父親的辛苦,所有想說的話都悄悄咽回了肚子裡。
這位父親考慮到家庭現狀,又看看自己的小女兒,似乎很是為難。
男孩一直凝望著父親,紅著眼眶,他太想從父親嘴裡聽到“同意”二字了。
父親沉思許久,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輕聲問道:
“你的夢想是什麼。”
男孩抿了抿唇,許久才緩緩道:“想成為一名醫生,救死扶傷。”
經曆過戰爭的他,曾經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和小夥伴因為藥物短缺、醫療人手不夠而飲恨離世。
“我不想再看到我的家人瀕臨死亡我卻無能為力。”男孩哽咽著,說出口的話卻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我要變得很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我的家人和朋友。”
父親低下頭,沉默了快一個世紀。
他站起身,拉起霍卿章的手:“那麼,我的兒子就麻煩你了,感謝你對我家的幫助和付出,謝謝。”
小男孩臉上的悲傷瞬間褪去,一蹦三尺高,跑過去將自己的小妹妹高高抱起:“哥哥可以去上學啦!”
妹妹不知道哥哥為什麼而開心,但哥哥開心她就開心,便也咧著小嘴咯咯直笑。
令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和媽媽一樣,好事絕不能少了她。
三個小孩手拉手圍成一圈,蹦蹦跳跳轉著圈。
霍卿章看著三個小孩,笑笑。
後來,溫絳告訴男孩:
“我們國家有句話,叫‘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他將這句話寫在紙上,並用中文一字一字教他閱讀,道:“以後無論你去到多遠的地方,取得怎樣的成績,都要記得回來建設自己的國家,你的國家需要你。”
男孩轉過頭看向窗外的廢墟,下一刻眼神變得堅定。
他重重點頭:“為國家崛起而讀書!”
令儀不懂這句話的意義,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這個年齡的小孩聽到新鮮的語句便會跟著念叨沒完,於是拉著小姐姐的手一邊說著“為中華崛起而讀書”一邊轉圈圈。
高大的父親看到這一幕,這個在戰爭中都沒哭的漢子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但他很清楚,他們幸運,遇上了貴人,可還有無數難民在等待希望的光,所以他希望兒子一定要好好讀書,重建自己的家園,為這些可憐人抹去傷痛。
溫絳一家原本預計明天回國,但為了男孩上學的手續跑前跑後,一直到一周後,男孩在大街上碰到他們,狂奔而來告訴他們自己通過了學校的入學考試,下個周一就可以去學校了。
男孩脫去了自己破舊的長袖衫,換上了乾淨嶄新的深藍色校服,帥得耀眼。
與男孩相識的撿垃圾的老爺爺看著他穿上了校服,滿臉不可思議,但也要鼓掌祝賀,豎起大拇指:“加油,好孩子。”
小小的男孩背著大大的書包穿過玫瑰花叢,身上每一處都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他心中始終牢記那句話:為國家之崛起而讀書。
溫絳一家在大馬士革的最後一晚。
溫絳帶著令儀吃完晚餐,霍卿章從外麵回來,手裡多了一隻小紙袋。
霍卿章坐在女兒身邊,摸著她柔軟的小卷毛,問道:“令儀喜歡這裡麼。”
還不知道明天要離開的令儀點頭點頭。
“可是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了。”〓思〓兔〓網〓
這個消息對於令儀來說無異於噩耗。
小孩一下子就傻了,但她也不是那種愛糾纏的性格,委屈巴巴撇著嘴,許久才拉著媽媽的手小心翼翼問道:“不可以多玩幾天咩?”
溫絳深吸一口氣,隻能惋惜的對她搖搖頭。
小孩沒有哭鬨,隻摳弄著自己的小手指,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轉。
霍卿章笑笑,抱起小令儀,問道:
“你知道這個國家裡最美的是什麼麼?”
小令儀想了許久,小腦袋一歪:“是媽媽?”
溫絳“噗嗤”笑出了聲。
霍卿章親親女兒肉鼓鼓的小臉蛋:“看來我們寶貝還不知道呢,爸爸帶你去看看?”
小孩點頭點頭。
霍卿章帶著老婆孩子下了樓,來到酒店後麵的小巷子裡。
這裡雖然經過修葺,但還是能看出被炮火洗滌過的痕跡,冰冷的建築佇立在夜色中,失去了往日生氣。
這裡有一處小小的花園,用老舊的木柵欄圍著,而裡麵也不過是被無數侵占軍踩踏的痕跡,連一棵小草也沒有。
霍卿章將令儀放下來,隨即將那隻小紙袋交給令儀:“這個,就是大馬士革最美的東西。”
令儀打開紙袋,見裡麵是一些小種子。
霍卿章拿起鐵鍬鬆了鬆泥土,挖出一個小坑,對令儀道:“好了,讓小種子躺進來吧?”
令儀不明所以,問著“這是什麼呀”,小手指捏起一顆小種子輕輕放在土坑裡,然後再拿一顆,再放。
夫妻二人沒有催促她,而是默默等她放完所有種子後,埋上土,澆了點水和肥料。
霍卿章壓緊表層的土,將女兒攬在懷裡,認真告訴她:
“這是玫瑰花的種子。”
令儀開心地咯咯兩聲,仰頭問道:“就像家裡天台上的玫瑰fa一樣咩?”
霍卿章點點頭。
一樣,可又不太一樣。
戰火中的玫瑰和私人花園的玫瑰,總歸是不一樣的。
“如果有機會再來到這裡,到時你就會看到,這裡開滿了美麗的玫瑰。”霍卿章抱緊女兒,“要離開了,令儀會好好和玫瑰們道彆的,對不對?”
令儀聽到“離開”二字,眼眶裡再次溢滿淚水。
她還是用力點點頭,對著埋藏著玫瑰種子的土地揮揮小手,認真地說道:
“再見惹小玫瑰,下次見麵時,你們一定要開出最美麗的fafa哦。”
小女孩和小玫瑰的約定,隨著晚風飄向這片土地的每個角落。
翌日。
霍老爺子太想念孩子了,特意派了轉機來接他們回家。
收到告彆的短信,受資助的男孩和他的父親特意在學校午休時匆匆趕來機場,他們懷裡抱著舊舊的布包。
男孩遞上布包,眼中含淚:“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