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思索幾秒,剛想開口,葉青棠又抬手一指,“那前麵是不是有個籃球場。”
她明明都說了腳痛,而此刻又不知哪裡來的意誌,忽然加快了腳步。
那籃球場像是這小區的配套設置,但似乎乏人問津。四周圍著高高的鐵絲網,小門沒上鎖,一推就開,標準大小的地麵上,落了一層的枝葉,許久沒人打掃了,空氣中一股白日裡暴曬過的塑膠的氣息,混合草木的潮腥氣。
應如寄稍稍放緩腳步,拿出手機發了兩條消息。
再抬頭,葉青棠已走到場地旁固定的長椅上坐下,幾下隨意地蹬掉了高跟鞋。
應如寄加快幾步跟過去,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四下寂靜,偶爾有風吹過樹梢,也覺得那窸窣的聲響極遠。
“你遇到什麼事,或許可以跟我說說看。”應如寄出聲。儘管已知徒勞。
果真,他餘光瞥見葉青棠緩緩地搖了一下頭。
他不再說什麼,隻無聲一歎。
又沉寂片刻,應如寄看見葉青棠拿起了放置在兩人之間座位上的提包,翻開,從裡麵拿出一小包濕紙巾。
她拆開取出一片,攤開,整個蓋到臉上,停頓片刻,自額頭開始擦拭。
擦完一遍,再取出一片新的。
三遍過後,她取出第四片,開始擦拭唇上的口紅。
應如寄料想濕紙巾應當不能完全擦得乾淨,否則不會有一款專門的產品叫做“卸妝油”。
燈光底下看,那漿果色的口紅還殘留了一些在她嘴唇上,像枝頭雨水打落凋謝的海棠花,顯出幾分淒然之色。
“那邊,是不是有個洗手池?”葉青棠抬手指了指場地對麵的角落處。
應如寄抬眼看去,“嗯。”
葉青棠當下要站起身。
應如寄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他起身,踏著一地枯枝敗葉朝著那洗手池走過去。
洗手池嵌了白色瓷磚,不知道閒置多久了,裡麵同樣一池子的枯葉,又蓄了雨水的緣故,一股漚出來的腐殖質的氣息。
水龍頭凝澀,用了點力氣方才擰開。
一陣空響,而後水嘩嘩地流了出來。
借路燈光看去,初始幾分黃濁,漸漸清澈。
許是聽見了水聲,應如寄瞥見對麵凳子上的葉青棠站了起來。
他出聲提醒:“穿鞋過來,地上有沙石和樹枝。”
葉青棠走到了洗手池邊,應如寄往旁邊讓了讓。
她接了一捧清水,一把澆到臉上。
洗過臉,葉青棠抬手擰上水龍頭。
抬起頭時,額發沾濕,一張臉也濕漉漉的,睫毛濕簇,鼻尖泛紅,看起來惶惶而淒楚。
“青棠。”
幾乎本能使然,應如寄伸手,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低頭,鼻尖挨近她的額心,停頓片刻,抬手擎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她露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笑,那眼神格外的淒迷,“怎麼不%e5%90%bb我。”
因為這眼神,應如寄一時沒有動。
而她兩臂摟住他的後頸,踮腳,望住他的眼睛,主動挨上他的唇。
應如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今後,路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籃球場,他都會想起這暗昧夜色中的這個%e5%90%bb。
如此難以形容,那微涼而清苦的感覺,會覺得實則是從她心底裡泛出。
兩人回到長椅上坐下,暫時依舊沒作交談。
葉青棠的手機接連不斷地響起微信提示音。
她受不了了,從包裡拿出手機看了看,不單單是韓浚,好幾個朋友都在問她去哪兒了,也包括伍清舒。
葉青棠回複了伍清舒:我跟應如寄走了。
伍清舒很快回複:……你跟野男人幾小時都等不及哦。
葉青棠不知道還能回什麼,乾脆沒再管,再點開韓浚的對話框,回複道:不好意思,臨時有點事,先回去了。你們照常玩,不要受我影響。回頭我單獨請你吃飯賠罪。
韓浚很快發來了語音條,葉青棠轉文字看了看,無非是一些要她絕交之類的廢話。末了又問她什麼事,要不要緊。
葉青棠回複了一句“不要緊”,便鎖定手機,放回包裡。
應如寄一直瞧著她。
她此刻似乎變得開心了點,笑笑說道:“感覺沒吃到蛋糕還是有點遺憾。”
應如寄正要出聲,手機響了起來。
他看一眼,接通,起身,對葉青棠說了句“稍等”,朝著方才進門的地方走去。
過了沒多久,應如寄回來了。
“走吧。”
他倏然俯身,單手提起了她放在地上的高跟鞋,而後一條手臂自她後背環抱,另一隻手,則托住了她的膝彎,輕巧一把抱起。
葉青棠身體騰空的最後一瞬,倒還來得及反應,伸手勾住了提包的鏈條。
鏈條從手腕滑下去,掛在臂彎,她兩臂摟住了應如寄頸項。
他腳步平穩,穿過半個荒棄的籃球場,走回到了那一角的小門。
外頭路邊,停了一輛車。
看車型似乎是奔馳S級,打車軟件可叫不到這級彆的車。
葉青棠說出疑問。
應如寄說:“叫楚譽派過來的。”
司機也是楚譽的司機,服務意識專業,下了車繞過來,替他們拉開了後座車門。
葉青棠滑下來,在應如寄的皮鞋上一踩,鑽進車裡。
應如寄將她的高跟鞋放到她腳邊,躬身上了車。
司機繞回到駕駛座,扣上安全帶,一麵笑問:“應先生去哪兒?”
應如寄轉頭看著葉青棠。
“去你家。”葉青棠毫不猶豫。
“你生日不用跟你家人一起過?”應如寄問。
“家裡的習慣是提前一天過,我昨天已經跟我爸一起過了。”
“令堂呢?”
“她有點事被纏住了,過幾天會回來幫我補過。”
應如寄便跟司機報了自家的地址。
車在前方掉了個頭,平緩地駛入夜色。
兩側的遮光簾放了下來,車廂裡一片昏暗。
應如寄拿出手機,發了幾條微信,忽覺肩頭一沉。
他側眼垂眸,“睡一會兒?”
葉青棠搖頭,“借我靠一下。”
應如寄肩膀稍稍抬起,身體坐正些。
回去一路上葉青棠都沒有說話,應如寄以為她睡著了,抬手捋起滑落下來蓋住她臉龐的頭發,才見她眼睛是睜著的。
沒多久,車開到了小區門口。
應如寄跟門崗打了招呼,叫司機駛入地下車庫。
車停在應如寄所在單元樓的電梯前,他率先下了車,依舊一手拎上了葉青棠的高跟鞋。
葉青棠忙說:“歇一下已經好了,我自己可以走。“
應如寄恍若未聞地將她從車裡抱了出來。
停在門口,應如寄說:“門卡在褲子口袋裡,你幫忙拿一下。”
葉青棠兩臂都摟著他,不敢鬆手,“會掉下去。”
“不會。”他抱得穩穩當當。
葉青棠選擇相信他,騰出一隻手,垂下去掏他的口袋。
似乎隻摸到了手機,葉青棠不甚確定,手再往裡一伸,聽見應如寄含糊地“唔”了一聲,忙說:“……抱歉抱歉,是在另一邊嗎?”
“嗯。”
葉青棠拿出卡,在讀卡處靠了一下。
應如寄抱著她側身,以肩膀抵開了門。
到了電梯口,葉青棠伸手去幫忙撳下了向上的按鈕。
等進了電梯,上升到一層,門“叮”的一聲彈開了。
外麵侯電梯的人往裡瞥了一眼,愣了一下。
葉青棠原本是不覺得有什麼,大抵是應如寄一路都太坦蕩了——她腳痛,他抱著她,這有什麼。
可此刻碰到了外人,她後知後覺,竟難得的臉熱了兩分。
而應如寄卻神情平靜極了,往裡退了一步,給人讓出了空間。
葉青棠差一點也被他唬過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直到仰頭去看他,卻發現他耳根微微泛紅。
她輕笑一聲。
應如寄垂眸,投來警告意味的一眼。
她隻得憋住了笑,肩膀微微顫唞。
到18樓,進了玄關,應如寄將她放下。
她此前第二次來的時候,應如寄就為她備了雙女式拖鞋,擺放在固定位置。
葉青棠靸上拖鞋,待應如寄指紋解鎖後走進屋裡。
門廳櫃子上放了一瓶無火香薰,散發淺淡的海風一樣微鹹的香氣。
“你這裡還有酒嗎?”葉青棠問。
“有。”
葉青棠點頭,“我先去洗個澡。”
來過多次,葉青棠對應如寄家裡已是輕車熟路。
衣帽間的櫃子裡,掛著給她準備的女式睡衣,浴室流理台上,也有洗麵奶、卸妝油等全套洗護用品。
葉青棠脫了連衣裙,丟在凳子上,換上浴室拖鞋走進去。
水淋下來的時候,她覺得腳後跟一陣刺痛,猜想是磨破皮了。
洗完澡,吹過頭發,走出浴室。
在屋裡裡晃了一圈,沒有找見應如寄。
覺得奇怪,準備發條消息問一問時,響起密碼鎖解鎖的聲響。
葉青棠往門口瞥去,應如寄一隻手裡抱著束白色鬱金香,另一隻手裡提著一個方方正正,係著香檳色緞帶的盒子。是蛋糕,不作他想。
“專門定的?”葉青棠微訝。
“我可不能未卜先知。朋友店裡賣剩下的,不知道什麼口味,拆開喜歡不喜歡,都將就吃吧。”
葉青棠笑了,“應老師的人脈好廣,哪行哪業都有朋友。”
應如寄把蛋糕和花束放到桌上,轉身去了趟書房,找出一支用來專門點蠟燭的電子點火器。
葉青棠正在桌邊拆蛋糕盒子,穿著白色緞麵的係帶睡袍,剛洗過頭的頭發蓬鬆地堆在耳後,簇擁她霜白的臉。
等盒蓋拿開了,應如寄方從她的臉上收回目光。
說是賣剩下的蛋糕,但品相和專門定製的無異。
藍莓慕斯,一塊白色巧克力片,上麵寫著“青棠生日快樂”。
葉青棠拆開蠟燭,想了想說:“就點五支好了,一支代表五歲。”
她間隔幾乎等分的距離,插上蠟燭。
應如寄打開了點火器,湊近蠟燭,一一點燃。
再走到一旁,關了燈。
燭火映照在葉青棠的眼睛裡,緩緩搖曳,她抬眼望著他,似在等待什麼。
應如寄反應過來,麵無表情地說:“……不會唱。”
“那樣儀式就不完整了。”
應如寄相信她是開心起來了,恢複了她平日促狹的性格。
然而他並不為所動,伸手拿過一旁的手機,點開隨意一個音樂軟件,輸入搜索“生日快樂歌”,點擊播放。
葉青棠差點笑嗆住。
等那首歌唱過一遍,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應如寄將音樂暫停。
安靜的空間裡,唯一跳動的隻有心臟和燭火。
不知她在許什麼願,這樣虔誠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