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洗手間,再回到工位上。
那包裹很大,又沉。
麵單貼在了側麵,她用力將紙箱子翻了個麵,仔細辨認了一下那上麵的寄件地址,愣住。
趕緊拉開抽屜,翻出美工刀,順著貼了透明膠帶的縫隙一刀劃下去,拆開了紙箱。
裡麵是兩摞書,《The Cuckoo Bell》(《布穀鳥鐘聲》),最上方還有一個大號的牛皮信封,手寫英文的“TO Tania”。Tania是她的英文名。
葉青棠心跳過速,緩緩地呼了口氣,拿上牛皮信封,走到了後方倉儲區,站在窗邊,快速拆開信封。
裡麵有一封信,一張賀卡似的東西。
葉青棠的第一反應是生日賀卡,等拿起一看,那白底燙金的卡麵,碩大一行花體的“wedding”,下方居中對齊,印著如下的字樣:
Lyndon
and
Sienna
她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過了好久,才拿微顫的手指翻開了那整齊疊作三疊的信。
“青棠: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
“我辭去了講師一職,搬回了裡士滿,同Sienna一起。Sienna開了自己的心理谘詢室,我則在全職寫作。得蒙編輯多番奔走,我的新作得已付梓。這並非我的滿意之作,但我為此書綢繆五年,並深受其苦,是時候該為它劃上句號了。
“很榮幸見證你創辦的書展發榮滋長,在你的展覽上新書首作展出,更是樂意之至。隨信付寄新書五十冊,以作展覽之用,倘後續還有需要,我再同編輯部聯係。
“願你展覽順利。
“順頌夏祺,平安喜樂。
“PS.
“Sienna有孕,我們婚期定於8月6日,隨信附上婚禮請柬。若你有空,歡迎前來觀禮。略備薄酎以待。”
外麵伍清舒在喚,葉青棠倉皇回神,將信潦草地疊起來,連同請柬塞回信封裡,方應道:“馬上來!”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才笑著走出去。
伍清舒問她:“你不是要回家去化妝嗎?怎麼還沒走?”
“馬上就走——你等下直接過去?”
“嗯。”
葉青棠將牛皮紙信封塞進提包,心神不寧地收拾了東西,對伍清舒說:“我走了。”
伍清舒:“去吧。等下見。”
乘電梯下了地下車庫,葉青棠在提包裡摸了好一會兒才摸到車鑰匙。
拉開車門上了車,把提包往副駕上一扔,撳下啟動按鈕。
伸手去撥檔,忽地停下了動作。
頭低下去,往方向盤上一趴,許久沒有動彈。
到家之後,葉青棠衝了個澡,換上一早準備好的連衣裙,化妝、打理頭發。
臨出門了,卻提不起任何興致。
身體往後一倒,仰躺在床上。
不知道過去多久,手機催命似的一個接一個響起。
葉青棠強打起精神,摸過手機接通。
韓浚在那頭催她:“姑奶奶,到了沒有啊?”
葉青棠說:“不想來了。”
“……開什麼玩笑。知道那蛋糕我提前多久幫你訂的嗎?你要不來,我跟你絕交信不信?”
“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在路上了。”
“那等你啊。搞快點。”
葉青棠從床上爬起來,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妝容,衝自己露出一個笑,拿上提包,出門。
天已經黑了。
那彆墅的草坪上支著長條桌,兩側支起架子,掛著燈串和透明波波球,星光一樣璀璨漂亮。
葉青棠一露麵就成為全場焦點,朋友一個接一個地過來打招呼、合影、送上禮物。
禮物拿不下,在一樓茶室堆了滿滿一桌。
到8點鐘,韓浚請來的樂隊,也是他的好朋友開始演唱。
大家拿了食物,或者去長條桌那兒,或者直接席地而坐。
葉青棠這時候才得脫身,去找伍清舒彙合。
伍清舒在三樓天台上。
那兒靠欄杆處支了張戶外桌,陸濯坐在她對麵,兩人好像在聊場館布置的事兒。
葉青棠笑說:“就你們兩個人?”
“不然還有誰?”伍清舒反問。
葉青棠想了想,還是沒問她和方紹的事,隻說:“你們兩個好敬業,現在還在聊工作。”
伍清舒朝對麵瞥一眼,“拜托我也不想,他非要拉著我聊。”
陸濯一條手臂幾分懶散地撐著椅背,笑說:“對,我拉著清舒姐聊的。”
伍清舒的盤子裡還有很多食物,葉青棠拈了個小麵包,咬了一口,說:“好累。”
“交際花能不累嗎?”伍清舒一貫毒舌。
葉青棠笑說:“如果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你已經挨過不知道多少頓打了。”
她在伍清舒這裡躲了沒到五分鐘,就被樓下的韓浚發現了,招手叫她下去。
“我去一下。”
伍清舒說:“去忙吧花蝴蝶。”
等葉青棠走了,伍清舒掀眼看向對麵的人,“還要聊工作?”
陸濯露出笑容,“清舒姐想聊點彆的也行。”
“……你就不能自己去玩嗎。下班時間不想跟任何人聊天謝謝。”
陸濯當即做出一個給嘴拉上拉鏈的動作,不再說話,拿起啤酒罐,起身往一側欄杆上一靠,聽底下的演奏。
葉青棠又一輪寒暄過後,離開人群去院子草坪那兒拿食物。
她擰開一瓶水喝了一口,目光越過正在演唱的樂隊,看見對麵角落裡站著的身影。
她沒引人注意地走了過去,笑問:“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沒錯過什麼吧?”應如寄笑說。
“沒有,蛋糕還沒切呢——要吃點東西嗎?”
“剛從飯桌上下來。”
“應酬去了?”
“嗯。”
“難怪穿這樣。”
他著正裝襯衫,西褲和皮鞋,比平日裡的裝束更要正經三分,一種不可親近的清貴之感。
應如寄也在打量她。
黑色掛脖的複古連衣裙,頭發似專門打理過,呈現有規律的大卷,不像平常那樣蓬鬆隨意。臉上描了精致的妝容,漿果色的紅唇,明豔非常,沒有一絲瑕疵,但也因此缺乏一點生氣。
應如寄盯著她看了會兒,輕聲笑問:“你好像有點累。生日不開心?”
“沒有。”她下意識否認。
“沒有嗎?”
葉青棠輕輕地咬了一下唇,不說話了。
默了一霎,她伸手抓住他襯衫的衣襟,將他往後一推。
應如寄不明所以,回頭看了一眼,也就順著她的動作往後退了幾步,徹底退到了黑色柵欄上纏繞的薔薇花藤的後麵,沒有燈光照及的地方。
葉青棠抬手,手指順著他的下頷,慢慢地攀上去,輕觸他的鼻梁、眉骨。
最後,又頹然地落了下去。
腦袋低垂,額頭往他%e8%83%b8口一抵,不再動作。
昏暗中,隻聞起伏不定的呼吸聲。
片刻,應如寄抬手摟住她的腰,低頭,溫柔地問:“怎麼哭了?”
第14章 -14- 我沒有那樣坦率
他襯衫衣料上沾了淡淡的酒氣, 被眼淚洇出一小片潮濕,溫熱的,像對著冬日的窗戶玻璃哈出淡白的霧氣。
葉青棠試著出聲。
該怎麼說, 那封信,那封請柬。
她比誰都清楚, 她獨角戲的心事在三年前就已結束, 但哪怕已然知曉故事的結局,帶著覺悟翻到最後一頁, 看見句末的最後一個句號,依然會覺得悵然、失落和空虛。*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華彩盛大落幕, 她被留在燈火熄滅的觀眾席, 甚至與這個故事無關。
葉青棠輕聲說:“你有沒有過這種體驗, 特彆熱鬨和開心的時候, 會突然覺得失落。”
“會。”
“有專業的術語描述嗎?我自創了一個詞, 後狂歡綜合征。我可能,就是……”
“是嗎?”應如寄不完全相信。
葉青棠眼睛發癢,想伸手去揉, 又忍住了。
她退後一步, 微微揚起頭, 屈起指節去輕觸麵頰上的淚痕, 一邊好似自嘲地笑了一聲,“救命, 妝可能花掉了,我不想這樣走出去,這麼多人……”
她聲音像泡過水,塌軟而潮濕。
應如寄凝視她片刻,“你的包在哪裡?”
“一樓右手邊的茶室, 堆禮物的那張桌子的抽屜裡,是一隻黑色的CHANEL。你可以打開確認一下,裡麵有氣墊粉餅和一隻小號的帕爾馬之水,藍色的……”
“好。”
葉青棠抱著手臂,站在薔薇花藤的陰影深處,看著應如寄穿過了一片煌煌的燈火,身影隱沒於拐角處。
她仰起頭,深深吸氣。
過了一會兒,應如寄重又出現。
他走到她跟前,揚了揚手裡的包,“是這個?”
“是。”葉青棠伸手去接,盤算著去哪裡有亮光的地方補個妝。
手指尚未觸及,應如寄手臂往後一撤,另隻手伸過來,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走。”
葉青棠微怔,“去哪兒?”
“你想留在這兒?”應如寄看著她。
而不待她回答,他手指微一用力,緊扣,就這麼牽著她,不由分說地朝花園側門走去。
“應如寄……”葉青棠試圖說服自己留下來,“我等下還要切蛋糕,我朋友專門為我定做的。”
應如寄仿佛沒聽見,腳步更快。
葉青棠跟得有兩分踉蹌,穿過花園時有幾個朋友注意到了,問她去哪兒,她笑笑說等下就回來。
一直出了門,順著那平緩的坡道往下走了一兩百米,熱鬨的燈火被完全拋置於身後。
兩側壘砌的高台上,初夏樹木扶疏。
他們站在樹木投下的陰影裡,應如寄這才鬆了手,轉頭看著她,“強顏歡笑有點難看。你一直是個坦率的人。”
不,我沒有那樣坦率。
葉青棠在心裡反駁。
應如寄說:“你緩一會兒再回去吧。也免得叫朋友擔心。”
“我不想回去了。你帶我走吧。”
“想去哪兒?”
“……去哪兒都好,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那種難言的情緒又翻湧而起,她仿佛聽見心底清脆的裂帛之聲。
應如寄垂眸凝視片刻,伸手,再度攥住她的手腕。
“走吧。”
晚飯喝了酒,應如寄是打車過來的。此地有些偏遠,打車軟件上無人接單,便打算先往外走走,到稍繁華的路段上再試一試。
整條路上闃靜無聲,一顆顆昏黃的路燈泡藏在樹葉間,水泥路上投落他們拖長得變了形的影子。
葉青棠忽然停下腳步,“我腳痛,走不動了。”
語氣頹然又沮喪。
她穿七八公分的高跟鞋,細細的跟,這樣的鞋隻適合做華服的裝點,而不是走路。
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