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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力氣活,還是個技術活。

蘇知魚累出一身熱汗,足足花費半柱香時間才將那碗藥替男人全部送入口中。

一日三次,灌了一日,男人卻始終沒有清醒的跡象。

“對了,住持臨走前不是還說可以用酒擦身退熱嗎?”蘇知魚突然想起這事。

雀蝶露出為難神色,麵色泛紅,“小姐,奴婢……還沒碰過男人呢……”

蘇知魚,“……去外麵叫個男仆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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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彌漫著濃厚的酒氣和苦澀的藥味。

男仆替男人擦完身體,沉默著退了下去。

這是蘇知魚從蘇州帶來的自己人,十分可靠。

屋內的味道實在太重,蘇知魚讓雀蝶開了一會兒窗子透風,然後她又想起來這幾日自己都沒有給那位平陽侯抄經,便趕緊讓雀蝶替她準備好筆墨紙硯。

天色漸暗,小娘子扶趴在桌案上,認真地抄寫著佛經。

突然,她身後傳來一陣很輕的聲響,蘇知魚下意識轉頭,就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站在她身後。

陸時行其實醒來有一段時間了。

他身體底子好,住持那幾服藥灌下去後發了一身汗,又有酒精幫著退熱,隻一日,就好了大半,隻是身體實在乏累,還不能動彈,便躺在榻上休息。

他能聽到蘇知魚跟雀蝶的說話聲,小娘子要抄經。

屏風雖厚,但他能透過縫隙看到坐在對麵的小娘子。

她盤腿坐在案後,一襲白衫,長發蜿蜒於地,用發髻簡單挽起。素手執毛筆,寬袖撩到臂彎處,神色認真地抄寫佛經。

天色漸暗,那叫雀蝶的丫鬟進來點燈。

琉璃燈色從她周身漾開,像女子漂亮的裙裾,一層一層,頗為有意境。

屋內透著一股靜謐,安詳之感。

陸時行躺在那裡,黑眸一動不動。

那一瞬間,他漂泊無定,冰冷如石頭一般的心竟感覺到了一股沒有辦法阻擋的暖意。

那是一種,沒有辦法言說的平和,令人不忍打破,就希望時間在此刻停止,永遠都不要流動。

最後,還是陸時行自己打破了這個氣氛。

他閉上眼,然後再睜開,托著沉重的身體從榻上站了起來。一站起來,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有點古怪。

不,是非常古怪。

他下麵還是穿著自己的衣物,上麵卻套著半截女子裙衫,連發髻都梳好了。

這女子裙衫似乎後背是剪開的,雖然剪開了,但依舊被陸時行的身體崩得很緊。不過如果用被褥正好蓋到肩膀處,便不會被發現。

陸時行再次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梳妝台,然後看到了自己臉上的妝麵。

他大概明白這小娘子對自己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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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了?”蘇知魚上下打量陸時行,在看到他臉上暈開的妝麵和那件稀奇古怪的裙衫時忍不住捂住了嘴。

實在是太好笑了吧!

“哈哈哈哈!”蘇知魚指著男人,放肆笑了一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然後在看到男人越來越黑的麵色後,終於努力止住笑意,擺出一張一本正經的臉道:“咳,回去躺著吧,你的傷還沒好。”

說完,小娘子一甩手,“我還要抄經呢,你彆打擾我。”

陸時行躺夠了,他朝蘇知魚的方向走了兩步,然後停住。

燈色層疊,男人的雙腳正踩在光圈處,再近一點,就能碰到她散開如花瓣般的裙裾。

陸時行微微垂眸,動作艱難地盤腿坐下,手指撐在地上,不著痕跡地彎曲著,似乎是碰到了那片柔軟的裙裾,又似乎是沒有碰到。

“抄經?”男人聲音沙啞的開口,視線落到案上。

“對啊,你知道平陽侯吧?”反正也閒著沒事,蘇知魚便懶洋洋應了陸時行,“我給他在西山寺請了一個長生牌位。”

陸時行眸色微顫,語氣之中難掩訝異,“你給平陽侯請長生牌位?”

“因為他救了我,雖然這是一件陰差陽錯的事情,但我蘇知魚是個有恩必報的人。當然,有仇也必報,不過有時候也心軟,以德報怨。不像某些小人,嗬。”

最後那個語氣詞和那個看向陸時行的眼神,意味儘在不言中。

陸時行想,小娘子說的恩德,大概是那夜他臨時入宮揭發柳長風私自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事。

若這是恩,那她今日救他一命,也算是還了。

兩清。

挺好的。

像他這樣不知明日生還是死的人,本就不應該與她有什麼牽扯。

“你傷口還沒好呢,回去躺著吧。”

蘇知魚沾了墨汁,繼續寫最後一遍佛經。

陸時行蜷縮著指尖,收回了自己的手。

到最後,他也沒有碰到那片柔軟的裙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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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醒了,蘇知魚也不可能再把人放在自己的屋子裡。就這樣,陸時行被單獨安排進了另外一間廂房裡。

男人躺在床上,看著四周古樸的裝飾,明明這才是他最慣常呆的地方,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覺得缺了點什麼。

比如,這被褥不夠之前他蓋的那麼軟。屋子裡的灰塵味道也太嗆人了,不像小娘子屋子裡那麼好聞……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陸時行的眉頭瞬時擰了起來。

他蓋好身上透著灰塵味的佛寺被子,心思煩悶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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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寺內香客不多,寺廟廂房內更是很安靜。

陸時行在屋內歇息三日,第四日時終於能自如的下床活動。

他打開屋門,便見小娘子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陸時行一愣。

“傷好了?”

“嗯,差不多了。”

“我對沈公子有救命之恩,沈公子該有所回報吧?”

陸時行搭在門框上的手下意識收緊,麵色也崩了起來。

他見過很多人,垂涎他的地位,他的權勢,企圖從他身上獲得某些東西。

“嗯。”男人雙眸深諳地點頭。

小娘子狡黠一笑,“有道菜叫鑲銀芽,是將豆芽兩頭剪掉,然後用針往裡填肉。可寺廟重地,不能食葷腥,你就填豆腐吧。”

說完,蘇知魚將一根繡花針遞給陸時行,她身後的雀蝶將一筐豆芽並一盤豆腐放到陸時行身邊。

對於蘇知魚的得意洋洋,雀蝶顯然對這位渾身都散發著陰沉氣勢的小公爺十分害怕。

陸時行:……

他明白蘇知魚的意思,小娘子還在記恨他將她送回蘇家繡坊一事。說回報救命之恩,實則是要報那日的仇。

“小公爺不會不願意吧?剛才還說要報恩的。”小娘子眨著眼,一臉無辜。

陸時行:……

男人殺過人,拿過刀,練過劍,就是沒有……拿過繡花針。

陸時行閉上眼,深沉地吐出一口氣,然後道:“……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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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活。

陸時行身上還帶著傷,手腳忽輕忽重,手裡的豆芽不知道被捅穿了多少次,才勉強找到一點竅門。然後從早上到晚上,馳騁沙場,凶神惡煞能止小兒夜啼的戰神大人穿了一日豆芽。

“就這麼點?”

在屋內吃吃喝喝懶了一日的蘇知魚在日落之後手持美人扇出來遛彎,看到陸時行盤子裡穿好的豆芽,黛眉蹙起,不滿道:“我三口就吃完了。”

頓了頓,小娘子又展眉,“幸好,我什麼菜都隻吃一口,剩下的就賞給沈公子吧。”

陸時行:……

天色已暗,小娘子調侃完陸時行,忽見牆角處有流螢而過。

她興奮地拿著扇子撲騰。

美人羅扇撲螢,俏皮可愛。

蘇知魚撲了一會兒,沒撲到,便略氣悶的招呼雀蝶幫忙一起。

兩個小娘子追著流螢滿院子亂跑,累得香汗淋漓,卻依舊沒有抓到。∫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陸時行坐在石階上,眼前流螢劃過。

他下意識抬手一抓。

“抓到了?”

耳畔處傳來小娘子驚喜的聲音。

男人滾了滾喉嚨,“嗯。”

“我看看。”小娘子湊上來,精致嫵%e5%aa%9a的眉眼像覆了一層薄薄的霧靄。

男人緩慢張開手掌,一隻流螢顫顫巍巍地飛出來。它試探性地飛了一會兒後見無人追趕,就趕緊加快速度往天上衝去,如細小的流星滑過。

蘇知魚盯著那流螢,輕輕發出一道聲音,“哇,真漂亮。”

陸時行盯著蘇知魚眼中那點流螢光色,嗓音微啞,“嗯,很漂亮。”

第33章 分道

蘇知魚隻在西山寺內待七日, 陸時行也跟著躲在西山寺裡休息到第七日。

他的傷好的差不多了,起碼走路已經跟常人無異。

蘇知魚原本想跟這個男人分道揚鑣,不想男人道:“城門口有五城兵馬司的人守著, 我一個人進不去。”

這分明是賴上她了啊!

算了, 送佛送到西,今次之後, 她回蘇州,他呆京城, 她與他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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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掛著上等錦緞簾子的馬車從城門外緩慢駛來。

千金難得的錦緞居然被用來作馬車簾子,一看便是極富足人家。

在它之後,跟著十幾輛馬車, 還有蓋著布塊,拉著家具的板車、

如此大手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富貴人家的馬車群。

馬車平穩的來到城門口, 那裡有五城兵馬司的人守著。

這幾日,不管過去的是人還是狗,都要被檢查一番, 連一隻蒼蠅都無法幸免。

“停車。”

果不其然, 蘇知魚的馬車被叫停了。

兵馬司的人上前, 毫不客氣地伸手撩開馬車簾子。

首先入眼的是坐在正中間的那位娘子,一襲青衫, 手持團扇,懶洋洋地看過來, 那一瞬間,從未去過,可在詩詞書畫中聽說過江南古雨的士兵頓時淪陷了。

他似乎從那雙眼睛裡望見了江南。

“這位官爺,什麼事啊?”坐在蘇知魚身邊的雀蝶脆生生開口。

士兵回神, 麵色微紅,他慌張地移開視線,略略一掃,馬車內共三位娘子。

一位生得溫婉柔情,一位雖普通但勝在嬌俏可愛,最後那位……官兵的眼中閃過驚豔之色。

因為太過好看,所以他直接就忽略了女子古怪的身量。也幸好“她”是坐在馬車裡的,若是站起來,恐怕這位官爺還要仰頭看“她”呢。

“沒,沒事了。”

今天一日見了兩位絕色大美人,官兵直覺賺大發了。

雖然他早知道京師多美人,但美成那樣的實在少見。尤其是那位坐在右邊的,你說她美吧,確實是美,可眉宇間卻又有一股普通女子所沒有的英氣。

美的如此有辨識度,讓人無法相信這世上竟有這般美女。

士兵收到的消息是阻截一個身量極高,或許戴著麵具的男性。因此,但凡隻要是高身量的男性基本都被帶過去檢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