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頁(1 / 1)

後來我才知道他轉了學,而那個被他稱為卉卉的女孩,是他父親朋友的女兒,因為優異的成績也被保送進了大學,而我們三人竟然還在同一個班。

已經忘記那段歲月是怎麼度過的,隻是偶然會想起林蔭道下那三抹身影,現在想來,我始終是多餘的那一抹,怪隻怪當初太過年輕又身陷局中。

那個年代流行去國外留學鍍成金,所以一年後我便被父親安排出國。

父親的意思是,等我留洋歸來就結婚,至於新郎人選已經毫無疑問。

那一天我離開,靳昭東和卉卉都去替我送行,我望著這個日益成熟的英俊男人,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唯有化為兩個字:保重。

懷揣著一顆少女懷春的心,我踏上了前往英國的留學之路,一去便是三年,等我回國的第二日,便有靳家大家長親自上門來提親。

婚禮舉辦得有些匆忙,然而卻格外的隆重,那一日我嫁給自己心心念念了一千多個日子的男人,穿著婚紗站在鏡子前的我看到了自己的忐忑。

在此之前,我並未見過他,聽父親說他這幾年下鄉去了,前幾天才剛回來。

新嫁娘的矜持和羞澀沒讓我多加追問,隻是靜等著婚禮的到來。

婚禮當天,他穿著黑色的禮服,頭髮梳得很整齊,一如既往的紳士有禮。

然而和以往任何一次見到他有所不同,婚禮上,自始至終他都不曾笑過。

結婚典禮後麵是宴會的敬酒,我換了一身豔紅的裙子。

火紅的顏色映襯著白皙的臉頰,我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紅紅的肌膚,環顧著滿屋子的囍字,心滿意足的甜蜜渲染了我整張臉。

那時候我不知道,正是那一天,我為自己戴上了一副枷鎖,將自己囚禁在了一個嶄新的牢籠裏,而當時我的嘴角還洋溢著幸福的笑。

晚上靳昭東卻喝得爛醉,被親朋好友攙扶著才踉踉蹌蹌地回房,幾乎一碰到床便倒頭就睡著了,俊朗的臉上卻有種說不出的陰鬱。

我不知道新婚初夜丈夫喝得不省人事是不是正常情況,隻是安靜地坐在床邊望著熟睡的他,他看上去比幾年前更俊朗穩重,給人信賴的感覺。

我輕手輕腳地打了一盆熱水,擰了毛巾替他擦臉,每一下都極盡細心溫柔。

他跳過了初夜最重要的一個程式,我並不怪他,隻是有些笨拙地替他脫了外套,然後自己清洗了一下也跟著上床躺在他的身邊。

第二日靳家的人對初夜的事也閉口不談,我的婆婆也沒有向我來拿那塊帕子,似乎她早就知道了會是這個結果。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新婚之夜該完成的程式,他這一跳就是近一年。

我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因為我們的婚姻看上去真的很和諧美好。

出於一個女人的矜持我沒有去提醒他,隻是等著他記起來——

記起來他還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夜。

一年的時光稍縱即逝,我像所有的闊太太一樣偶爾打打麻將學學花藝,時不時地彈彈琴作作畫,日子過得很充實。

可是我的心,卻一天比一天落寞,也越來越患得患失起來。

我的丈夫,日日睡在我的床榻旁,卻從來不碰我,他會抱著我,可是僅此而已,沒有一丁點逾矩。他溫暖的體溫,是我活在這個家裏唯一的慰藉。

我也在一夜夜的失眠中讀透了一個詞:同床異夢。

有一日母親和凝秋來家中看我,母親那雙顧盼生輝的美眸裏卻是隱隱的懊悔,我不知道她在後悔什麼,想問卻怕問了之後連現在的和睦也會失去。

況且,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從不相信愛情的蘇凝雪愛上靳昭東,然而卻換來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軀殼。

我隻是淡淡地笑,其實也沒什麼好後悔的,那個時候的自己的確還愛著他。

我也不曾跟母親透露過我和靳昭東至今沒有行夫妻之禮的事實。

隻是凝秋跟母親離開前,突然回頭跟我說:“姐,我聽說你那個大學好朋友卉卉已經結婚了,你知道嗎?”

卉卉?我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那個秀氣膽小的女孩子。

凝秋看到我臉上的不解,動了動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搖搖頭:“沒什麼,隻是前幾天聽到有人提起所以我跟你說說。”

後來想想,當初的自己在感情方麵何其遲鈍,凝秋那樣的暗示為何自己偏偏不懂,還要倔強地把自己的頭往南牆上撞?

那一晚,靳父在飯桌上說要調靳昭東去新疆搞建設基地的時候,我在他臉上看到了解脫,這樣的情緒讓我死死地握緊了手裏的筷子。

他的神情不斷地諷刺著我付諸東流的感情,他原來是這麼急著逃開我。

他走得那天,我沒有去火車站送他,家中一片冷清,隻有我以生病為由躲在那個屬於我們的房間裏,望著那些冷冰冰的傢俱,心想——

他走了也是好的,最起碼不會相看兩生厭。

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屋子過日子,其實也並不是不可以。

每每夜深人靜時,我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會想,死了丈夫的寡婦是不是就是我現在這種情形?

有時候想到會躲在被窩裏笑,笑著笑著卻濕了枕巾。

抬手去抹,才發現早已經淚流滿麵。

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為什麼要哭,還是落淚隻是一種宣洩情緒的方式。

靳家大家長待我不薄,隻要是我提的要求或是想做什麼,他二話不說就會點頭應允,甚至連子息問題都不曾為難過我。

是呀,有什麼好為難的,錯並不在我不是嗎?

我經常坐在二樓的陽臺上,偶爾會聽到婆婆和她的手帕交談論自己的兒子待兒媳婦如何好萬事都遷就著媳婦,我卻不由地冷笑。

靳昭東縱然有千般萬般的好,可隻有一點——

他不愛我。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足以讓他的愛妻形象在我心裏覆滅。

如果不是突然聽到新疆那邊的基地突然發生爆炸,我想我會一直這樣平靜地過下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守著偌大的房子。

如果不是看到電視裏那一個個被抬出來血肉模糊的身體,我不會衝動地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袋用了近一個月上天山。

在那一瞬間,我才明白那句話,在愛情裏誰先愛上就註定是輸的一方。

我先愛上了靳昭東,所以註定了我的下場,這場辛苦的單戀式愛情是我人生的羈絆,它令我失去自我,失去自由,變成一個傻瓜!

從小到大蘇凝雪一直都是個驕傲的人。

當我踏上那擁擠髒亂火車的頃刻間,我便跟自己做了一個賭注——

如果這一次他依然不為所動,那麼,我便不再守著執念過日子。

我會離開他,離開那個冰冷空蕩的家,離開和靳昭東的這段無愛婚姻。

從小豐衣足食的富裕生活讓我變得嬌生慣養,雖然不如一般千金大小姐跋扈,卻也吃不了太多的苦。⊕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無法容忍你推我擠的車廂內難聞的味道,甚至在到達下一個站時便想要下車返回,卻在看到路邊那開得火紅的木槿花時遲疑了。

我終歸沒有原路折回,拎著我的行李,不再徘徊不定。

兩天兩夜的車程讓我疲憊不堪,本整潔的衣衫早就遍佈洗不乾淨的汙垢,就那樣蓬頭垢麵地下了火車。

家裏人並不知道我是來找他的,我亦沒有告訴他我來了。

本來就是秉著一口氣來賭一把,我不想賭局還沒開盤就被判出局。

蘇凝雪在感情麵前依舊不夠勇敢!

我亦沒料到,買一袋橘子的時間可以讓一個小偷成功盜走我身上的錢財。

當我拎著一袋橘子站在烏魯木齊的街頭,望著那些陌生而冷漠的麵孔,在寒冷的夜裏,環緊了自己的雙臂,身體因為冷和害怕微微顫唞。

我沒有錢,除了一袋橘子,什麼也沒有!

如果我發一個電報回家,應該可以立刻擺脫困境,可是我卻沒有。

我站在電報局前良久,最終選擇的毅然決然地帶著那袋橘子去找他。

也許我會死在這個治安混亂的地方,也許我會被人口販子綁走,也許我會在真的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找員警……

無數種的也許,唯獨不敢去想,也許我能很快就找到他。

因為我心中很清楚,他不愛我,所以,任何對他的希冀都成為了妄想。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熬過那些沒有錢財傍身的日子,孤身一人拎著那袋橘子闖在那片天山腳下,那樣的境遇回想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可能連上蒼都看不下去我在它的視線裏晃來晃去,在將近一星期的艱難尋覓之後,我打聽到了靳昭東所在的那個基地的位址。

也許是上天憐憫我的不易,當我深一腳淺一腳狼狽不堪地到達基地時,我終是從靳昭東的眼睛裏看見了丁點的動容。

他在那次爆炸中受了輕傷,手臂因為當時的避開外跳而骨折,我望著他被繃帶和夾板固定住的手,不知該如何安慰,隻是遞上自己的橘子。

天山的傍晚很明亮,那袋橘子就在燈光下被照得分外清晰可見。

橘子全都乾癟癟的,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水分都在沿途蒸發掉,如今隻剩下一些果皮,我望著自己辛辛苦苦帶上來的東西,有些頹然。

我堪堪地收起了油紙袋,忍不住咬緊自己的唇角,想要找地方扔了橘子。

靳昭東卻突然朝我走了幾步,他取下自己圍在脖子上的圍巾裹住了我,還解開大衣的扣子,把我單薄清瘦的身體攬進了他的懷裏。

當後背襲來一陣又一陣的溫熱,我的眼圈有些發紅,手中的袋子被抽走。

我詫異地轉頭,便看到他有條不紊地拿出一個橘子,用一隻手困難地撥開,然後把那醜不拉幾的乾癟橘子放進嘴裏大口咀嚼起來。

他吃得很用心,一個接著一個,那也是我第一次在他麵前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