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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53 字 5個月前

她收到了他的回信。

叫她略感意外的是,他的回信走的是朝廷通道。和回信一起送到的,還有一道來自朝廷的嘉獎令。

大軍開拔,此時已駐紮在幽燕邊境的一片野地裡。此前她曾暗中派人去往鸞道一帶刺探,摸清守備狀況,從而確定具體的下一步計劃。那天她恰也收到回報,和老將軍趙璞等人正開著軍事會議。

據刺探,駐守鸞道之人,正是熾舒叔父,北狄左昌王目答。此人不但狡詐多端,是前次西關之變的主謀,其部族兵馬在各派勢力當中也是首屈一指,擁有極大的影響力。熾舒此前之所以能如願登基,左昌王在其中便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顯然,熾舒也看到了鸞道在接下來的戰事當中的重要,才會如此排兵。

左昌王親自坐鎮,無疑是個極大的不利。強攻從來都是沒有選擇前提下的下策。

軍事會議上,眾將各抒己見,雖無人怯戰,但一時也拿不出穩妥的方案。氣氛正有些低落,朝廷信使到來,當眾宣讀了這道以皇帝之名頒下的嘉獎令。此前上報過的在前段戰事當中有功的諸將和作戰殊勇的士兵,無一遺漏。來自青木營的人裡,楊虎得封四品明威將軍,張駿封六品昭武校尉。

少帝還獨賜薑含元金帛若乾,數目不小。她便下令全軍舉行武賽,由最後的優勝者分得。

如今前戰告終,雙方對峙,軍中每日都是戰備訓練,未免枯燥。演武既是訓練,還有彩頭可得,人人都變得興奮了起來。士兵又聽說彩頭就是當今皇帝賜給將軍的獎賞。她卻分文不取,用這樣的方式轉給將士,對她更是衷心擁戴。

營中上下,氣氛熱烈,薑含元避開了人,特意出營,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這才取出那封來自束慎徽的回信,看了一遍。

不得不承認,看完他的回信之後,她的心裡充滿失落之感。

仿佛一直隱隱在期待著什麼,忽然就此落空。

他的回信很簡單:知悉。一切依汝心意而行。

就這麼寥寥數語而已,沒頭沒尾,沒有多餘的一個字。語氣好似上級發給下級的公文回函。

他是怎麼了?

薑含元手裡握著他的回信,一個人在野地裡站著,微微怔忪。

其實從年初王仁給她送來那把聘刀之後,她便覺得他仿佛變了。

去年兩人分開時的情景,至今曆曆在目。當時他那欲說還休依依不舍的情緒流露,或許也是令她一時衝動追上去和他說了那一番話的原因。後來她也說不上他到底是哪裡變了。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那時她叫王仁給她帶去了一封信,告訴他她已收到寶刀,她會照他所言妥善保管,叫他放心。

他必定收到了信,但就此沒了下文。此後接下來這將近半年的時間裡,前線常收到來自朝廷的公文,但他始終沒有給她寫來哪怕是一封的私信。直到父親去世,她才收到了他發來的一封吊唁信。

雖然他在信中安慰她,請她節哀順變,但和這封回信一樣,在那封他寫給她的吊唁信裡,字裡行間,她讀到的,是一個攝政王對下屬的勸慰和關心。她感覺不到來自他自己的任何的情感流露。

舅父去世之時,他還擔心她太過悲痛,掉頭追她到了雲落,伴她度過的那些天,令她現在想起來,心底還倍感溫暖。而今父親走了,他卻怎的平淡至此地步?

無論如何,至少,他們名義上仍是夫婦。

他到底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為何對她冷淡如斯?

她怔怔立著,心中莫名難過,一時竟連身後傳來的腳步之聲也未覺察,直到楊張駿停在她的身後,喚了她一聲,方驚覺。

她迅速藏起了手中的信,斂了心事,轉身問何事。

張駿稟道:“將軍,手下人剛送來一個消息。晉國要複國了!”

薑含元一怔。

張駿向她解釋,這是之前派去潛入燕郡的探子傳回來的消息。

據說,一批早年投奔北狄的故晉舊臣,近來終於尋回了逃亡多年的小皇子皇甫容,將他迎到了燕郡。皇甫容不但得到熾舒的禮遇,熾舒還許諾,待到戰事結束,打敗魏軍之後,便將本就屬於晉國的幽燕之地歸還,複立晉國,相應的,世代生活在這裡的民眾也將恢複他們從前的身份,成為晉人。

如今幽州各地到處都在傳揚,說他便是早年洛陽珈藍寺裡中的那位年輕的高僧無生。無生曾在洛陽開壇講經,舌綻蓮花,引得民眾如癡如醉,受到民眾的頂禮膜拜。這事民間流傳甚廣。後來他離開了珈藍寺,西行求法,如今歸來,被舊臣尋到。北狄皇帝熾舒對他十分敬重,也願意善待故晉的子民,遂做出如此的決定。那皇甫容也憐憫他的舊日子民,決定還俗,並號召幽州當地的民眾抵禦魏軍,將來複國。

這個消息沸沸揚揚,在幽州傳得幾乎人儘皆知。

倘若說,剛開始聽到晉國複國,她還隻是意外的話,此刻聽到無生的名字從張駿的嘴裡冒出來,她變得震驚無比。

無生先前被束慎徽秘囚,迄今,連她都不知他人到底在哪裡,怎的突然就從燕郡裡冒出,還要還俗複國?

薑含元從震驚裡回過神。

這件事,隻有兩個可能。

第一,即便燕郡之人真是無生,那麼他極有可能是受到了脅迫。她不相信無生自己會做這樣的事。這一點,她絕不懷疑。

另外一個可能,無生如今依然在束慎徽的手裡。現在燕郡的這個所謂晉國小皇子,是個假冒之人。

燕地已被魏軍掌控,隻剩幽州。熾舒這個時候要扶持幽州的舊政權,目的顯而易見,是為配合他的固守策略,拖死她的大軍。

這事牽涉無生,她不能坐視不管。

薑含元匆匆趕回大帳,寫了封信,詢問無生下落,命人以最快的速度發給攝政王。

信送出後,她心神不寧,獨自在大帳中沉%e5%90%9f。

熾舒當初曾潛入長安的經曆,忽然給了她啟發。

戰事陷入了停頓,一時沒有妥當的破敵之策。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

燕郡距此地不遠,何妨親自去探查一番?

除了無生之事,當深入虎%e7%a9%b4之後,說不定,還能有彆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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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燕郡古又名薊,溯古戰國,便曾是燕國都城。幾十年前,那末代晉帝懾於魏國兵壓,考慮萬一將來不敵,便逃到此地,依靠北狄繼續和魏對抗。雖然計劃破滅,後來沒等到國破,燕幽大片之地先便割讓了出去。但北都的營造卻是實實在在,不但加固城牆,還大興土木,在城中仿當時的洛陽皇宮,修建起了新宮。

昔日宮室變作了南王府。不但如此,這些年來,因北狄計劃以此地作為大軍日後南下的基地,故管控人口嚴防流失,對待當地人的政策也漸趨和緩,以減少對抗。尤其在熾舒做了南王之後,這幾年,更是將“晉人治民”的方法用得極為順手,效果也是顯而易見。到了現在,城中道路通衢,集市繁華,居民多達四五十萬之眾。若不是近來氣氛緊張,街上到處走著手持兵器身穿狄人軍服的巡邏士兵,看起來就和南方的大魏城池並無多大區彆。

這日,城中一處熱鬨的街頭,圍滿路人,一個雷公腮的說書人手持竹板,正在那裡說著書。靠得近了,聲音漸漸入耳,原來是在講魏國如今正領著兵馬就要打來的那大名鼎鼎的女帥長寧。

隻聽他道:“……那女子身軀八尺,雙眉直豎,血盆大口,裡麵還生了白森森的一副尖牙和利齒!你道她為何能凶惡如斯?原竟是狼女化身!每逢月夜,她便吞小兒心肝,須血淋淋入口,方能壓下狼氣。不但如此,她手下士兵更是如狼似虎,大軍每到一處,必大肆屠掠,那叫一個血流成河,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男子拉去殺頭,小兒剖心吃了,女子拉去充作軍妓,逃得慢的,無一幸免!”

說書人呲牙瞪目,表情猙獰,聽得近旁許多婦人和膽小的人紛紛麵露驚恐之色。

說書人又話鋒一轉,“不過,也不用怕!咱們都是晉人,上天有眼,北皇幫咱們找回了當年的小皇子!他可是神佛轉世,天命所歸!隻要這次咱們同心合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把狼女趕走,往後咱們又能做回晉人,好日子指日可待!”

他講得口沫橫飛,人群裡有人和身旁之人輕聲嘀咕:“怎的先前我在燕州廣寧的親戚托人捎信來,和他說得不一樣?道魏軍當日入城,不但秋毫無犯,女將軍還赦免了幫左光王運過糧草的人。我那親戚就在當中,看著女將軍飛馬從他麵前過去,根本不是什麼羅刹模樣,一身盔甲,比男子還要英氣幾分……”

他身旁之人一聲不吭,不敢接話。

此人也是有感而發而已,隨口說完,搖頭歎了口氣,邁步正要離去,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喝聲:“抓住奸細!”

這人渾然不覺,以為要抓的奸細是彆人,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近旁撲出來幾個豪奴打扮的人,竟惡狠狠朝著自己衝來,拳打腳踢,將他鎖住,這才反應過來,掙紮喊冤。人群裡又走出來一個狄人軍官模樣的青年,指著他叱道:“你方才都講了何話?還想抵賴!本將聽得一清二楚!你不是奸細,誰是奸細!”說完,也不管那人如何奮力喊冤,命仆從將人帶走。

周圍的人都認了出來。此人便是最近風頭極大的新宰李仁玉的兒子。他親自上街抓人,誰敢發聲,紛紛避開。

青年麵露得色,環顧眾人一圈,高聲說:“承蒙北皇器重,我爹將任大晉右宰!最近世道不寧,須嚴防魏國奸細,發現可疑之人,膽敢不報者,一同連罪!”又指著那個滿臉諂%e5%aa%9a的說書人道:“他方才講得極是。要是咱們這裡也守不住,讓那個魏國女人帶兵打進來的話,你們都是給北皇磕過頭、納過糧的,她會饒了你們?到時怎麼死都不知道!好在北皇陛下兵馬強盛,麾下能人無數,隻要魏人敢來,就叫他們有去無回!不但如此,我大晉也複立在即,這是你們升官發財的好機會!南門征兵,現在過去,每人立馬就有錢發!等將魏人打敗,陛下論功行賞,更是要什麼有什麼,還不都快去!”

他一番恐嚇加利誘,有人被他說動,紛紛掉頭,往南門趕去。

薑含元帶著楊虎以及張駿崔久,四人扮作普通狄人,於三天前潛入此地。因能說一口流利的狄人言語,通行無阻,此刻幾人分散開來,就藏在附近。

薑含元盯著前方那李仁玉的兒子,尾隨而上。

天色將晚,李仁玉從南王府裡出來,回到府邸,獨自在書房中踱步徘徊。

去年熾舒召見他和陸康,問小皇子皇甫容的事,稱若是尋回人,必奉為上賓。起初他不敢相信,不過很快便猜到了熾舒的意圖。大戰在即,燕幽之地又多晉人,不過就是利用他們對故國的歸屬之感收攏人心,為戰事獲得助力和緩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