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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30 字 5個月前

而已。

不過,當時他的想法,哪怕是被利用,若晉室血脈當真能夠再次封王,待將來,見機行事,總比看不到希望要好。

這是件天大的好事,他們多年以來始終沒有放棄尋人,為的,不就是這個目的嗎?在經過多年的查訪之後,他們已確定,早年洛陽珈藍寺內那個聲名鵲起的名為無生的年輕僧人,應當就是小王子。但等到他們查到時,遲了一步,他人已離開了,據說西行前去求法。就這樣,尋訪被迫停了下來。

然後便是年初那回,熾舒授意之後,他們又動用了一切的舊日關係,終於從珈藍寺那邊再次得到一個消息,無生應當在數年前,便已西行歸來了,原本他應當先行返回珈藍寺,但不知為何,始終未見他回。

西行之路風險重重,人當回而未回,失蹤了好幾年,毫無消息,極有可能,他已是死在了外麵。

月前,他和陸康將結果上報給了熾舒。想到多年尋訪,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未免悲戚。不料隔天,熾舒竟稱他已替他們找回了人。

他和陸康能混到今日,自然都是聰明之人,當時哪敢多問半句,一切都照熾舒之命行事。

就這樣,北皇熾舒帶著迎奉回來的故晉“皇子”,親自來到燕郡,南王府變成了晉宮。陸康做了左宰,李仁玉也升官,從原本的閒散大夫一下變成晉宮右宰。亡國之時北逃的舊人紛紛冒頭前來投奔,個個封官。城中到處張貼著複國和征兵的告示。

一切看起來都有模有樣,他在人前也是風光無比。

但此刻,到了人後,他卻愁眉緊鎖,長籲短歎。

他的心中隱隱總有一種不安之感,坐臥不寧。

當初他是想著大魏和北狄兩強相爭,打個兩敗俱傷。沒想到西關之變過後,魏軍雖然失了主帥,但士氣,非但沒有衰落,在新的女帥的統領下,反而比從前愈發銳不可擋。

局麵已是直轉而下,大魏兵鋒,直逼燕郡。

如今的局麵,便猶如暴風雨來襲前的異樣平靜,令他聯想起了多年前晉都被破之時,那種瀕臨死亡般的壓迫之感。

北狄貴族在狩獵猛獸之時,往往會先派出鷹犬,對猛獸進行攻擊,等鷹犬死傷殆儘,猛獸往往也已體力不支,那時再親自出馬,狩獵成功的機會,便將大大得到提升。

他心裡很清楚,如此局麵之下,自己和所有這些被“複國”給攪得狂熱無比的人,不過就是熾舒操控下的鷹犬而已。

倘若這回,北皇熾舒能夠打敗那支已經開到了幽燕邊境的魏軍,自然一切好說。但是倘若無法抵擋,等著自己的下場……

他想起了原本駐軍安龍塞的黃脩。那是他的一個舊交,當年一同逃亡來此。

黃脩就是在去年八部戰事發生之時,死在了大魏那個女將軍的手下。據說,他人被一杆長矛釘在關門之上,活活釘死在了那裡。

他和已下了決心最後大不了殉國的陸康不同,複國即便無望,他也不願死。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兒子。

他就這一個兒子,因為心裡實在沒底,不想令其摻和最近的事。但兒子卻不知死活,求來了一個武職,整天做夢都想著複國之後怎麼建功立業。他不敢在明麵上限製行動,隻能暗中叮囑他少惹事。

今日眼看天就要黑,還不見他回。李仁玉更不放心了,正想派人出去找,家人跑來通報,說公子在城中的一間酒樓裡和幾個吃酒的狄人起了衝突,人被扣住不放,對方發話,讓他自己過去評理。

李仁玉吃了一驚,心裡立刻叫苦。

他如今雖被封為右宰,但那不過是晉宮裡的官,用來嚇唬當地民眾或還管用,遇到狄人,莫說貴族,便是軍中稍微有點地位的軍官,怕也不會給他麵子。

他問了幾句,得知對方看著像是狄軍裡的低級軍官,心中便有數了。

狄人上下無不貪財,尤其喜好黃金。應當是認出了兒子,想要借機向自己索要錢財。

如今局麵之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急忙帶了些金,叫上幾個護衛,跟著一道匆匆來到酒樓,上去到了一間包房,迎麵上來了一個精瘦如猴的狄兵,操著狄人言語,凶神惡煞似的,命他的人都出去。

李仁玉在狄廷做官多年,自然能夠聽懂。知對方這是為了勒索方便。無奈,隻好命手下聽從,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他關心兒子,張望內裡,卻不見人,隻看見靠窗的位置上坐著一人,那人手中端著酒杯,正自斟自飲,頭上又壓一頂狄軍慣戴的便帽,側著臉,仿佛正眺望外麵的街景,身形悠閒,猜測應是頭子,便問:“我兒子呢?隻要他沒事,一切好說!”

話音落下,隻見那人放下手中酒杯,轉臉朝向他,接著抬臂摘下頭上的帽子,隨手擱在桌上。

李仁玉這才看清他臉,竟十分年輕,生得英眉秀目,眸光炯炯。

他一愣。

“李右宰,恭喜升官。”

對方朝他一笑,招呼了一聲。

李仁玉不再懷疑了,對方是個女子!

他起初詫異萬分,不明白此地怎會有這樣一個女軍,愣怔了片刻,突然,他雙目圓睜,死死盯著對方,眼裡露出了不可置信般的光,抬起手,指著道:“魏國女帥?長寧將軍?”

薑含元再次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對麵的位置,示意他入座。

第101章

李仁玉駭得齒根發冷。

郡城方圓百裡的地界駐滿防兵,自從熾舒親自到來之後,周圍幾條通往此地的路徑更是戒備森嚴,普通人已被禁止出入。

兩軍交戰,誰能想到魏軍女帥竟會在這個時候冒險越防到了這裡。

他方才也隻是因對方那非普通之人能有的氣度和女子身份,加上如今局麵,才作出了那樣的大膽猜測。話說出口後,實是連他自己也覺不大可能,卻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臉色驟變,下意識地接連後退了幾步,待扭頭呼人,看見她冷眼瞧著自己,依舊端坐紋絲不動,沒半點阻攔的意思,忽然回過神,想起了兒子,猛地抬眼:“我兒呢!”

“令郎好得很。我有求於右宰,怎會怠慢了他?”

李仁玉早年以亡國臣的身份投向狄廷,又做官到了現在,豈會不明便她的言下之意。再想到此處就是熾舒的眼皮子底下,她便是有通天之力,料也不敢過於為難自己,這才定下了神,慢慢走到她方才示意過的位置上,落座,看著對麵的魏國女帥提起酒壺,取杯,為自己斟酒壓驚。

“敢問將軍,今日將我喚來,所為何事?”他壓低聲問。雖極力想顯得自若,但話語的餘音,依然微微帶了點顫唞。

薑含元將倒好的酒推到他的麵前:“聽聞你故國即將複立,皇甫容是怎的一回事?”

林仁玉聽到是為這個,方微微鬆了口氣,很快,若無其事地道:“小皇子天生不同凡人,幼時便有高人摸骨斷言,乃聖人之相。當日洛陽城破,他帶著國璽出走,下落不明。他乃晉室僅存的一點血脈,更是我晉室複興之兆,萬民之望。陸康你應當知道的,乃是他舅父,這些年一直在暗中尋訪。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叫他查到他便是數年前洛陽珈藍寺中的無生。等到他西行歸來,曆經艱辛,終於尋到了人,於不久前迎奉至此……”

他說著話,覷見對麵那魏國女帥神色漸漸轉冷,漫不經心般拈了桌上擺著的一雙雞翅木筷,兩指忽地一拗。△思△兔△網△

伴著一道哢嚓的木裂之聲,一副堅硬木筷應聲在她指中一下折斷。

仿若被拗斷的是自己的脖頸,李仁玉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我來此也有幾日了,聽到滿城都是對我的謾罵之聲。白天在街口,你說巧不巧,恰就看到令郎當街唆使民眾敵視於我。令郎不但儀表堂堂,辭令也是張口就來,天生一副好唇舌。見到右宰,我便明白了,家學淵源,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仁玉知她是不信自己的話,又不知哪裡出了岔子,盯著桌上那副被她拗斷的筷,心中忐忑不已,強笑著道:“我已將我之所知悉數告知了將軍,不敢隱瞞……事情都是陸康做的,我不過是跟從罷了……”

“看來你過得很是不錯。逃來此後,不但得到狄人重用,如今又複國在望,官居高位,往後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李仁玉訕訕:“還請將軍勿要取笑……”

“我怎敢取笑右宰,隻是想提醒一下,安龍塞守將黃脩的下場,你應當知道。”

李仁玉麵上那勉強擠出來的笑意再也掛不住,沉默了下去。

薑含元冷冷看著他。

“我大魏結束亂戰,九鼎歸一,然雁門北望,金甌待補,這還是你的舊主拱手讓出去的。此便是不毛瘠地,也當寸土不讓,何況是大魏的北方門戶。當今攝政王,他有蹈厲之誌,踔絕之能,承先主遺誌,誓補全天裂,永固丹宸。我的大軍也已壓境,戰力如何,你應當也是知曉。狄人不日必將北退,回到他們自己的舊地去!此大勢,不可逆轉!”

“李仁玉,我不妨和你直說,你比你的那位舊相識黃脩幸運,至少,今日我給了你機會。”

李仁玉本暗中冷汗涔涔,忽覺她語氣變得和緩了些,仿佛有所轉機,心暗暗一跳,抬起眼,對上了她的兩道目光。

“你雖失大節,替狄人做事,但我也有所耳聞,你這些年並未為虎作倀犯下不赦之罪。如若迷途知返,將來我不但保你平安,便是叫你繼續做官,也不是不可能。”

“自然了,你若執迷不悟,定要和我大魏為敵,做無國無家之人,甘願跟著狄人再次北逃,終生不歸,死後葬身異域,我也不勉強。人各有誌,你和你的兒子,此番我不會動你們一根頭發。”

李仁玉做夢也沒想到,魏國的這位女帥,竟說出了這樣的話。字字句句,宛如重錘,直中他的心底隱憂。

昔年北逃之時,他還自詡遺臣,而今兩鬢蒼蒼,早已沒了當年的心誌。

做晉室的臣和做大魏的臣,於他而言有何區彆?他連狄人都委身侍奉了。他唯一的顧慮,就是魏廷不會放過他這種人。現在,這最後一個顧慮也不存在了。

這女子身份殊重,不但掌著大魏之兵,還是魏當朝攝政王的王妃。

倘若連她說出的話都不作數,那便是上天之意,合該他亡。

幾乎稱不上有什麼抉擇之難,他不過隻在心裡搖擺片刻,便做了決定,從位上起身,朝對麵女子下拜:“我不過一喪家之人,庸庸碌碌,苟全性命至今,每每想到故土難歸,往往夜半難寐。如今蒙將軍看得上我,給我機會,李某感激不儘。”

他恭恭敬敬叩首,起身後,這回也不用薑含元再問,自己主動將那所謂晉室皇子的內幕說了出來,道人應當已是死了,是熾舒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個年紀相仿的僧人假冒。雖無國璽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