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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時間不準她多?想,更不準她痛飲杯中酒。

填飽肚子後,她便向雲氏告了晚安,回房內繼續溫書。

今晚又是一個通宵,唯有天上的皎潔明月,陪她度過這個本?該是闔家團圓的苦讀之夜。

入監後的考校,比白衣試和內班考的難度更上一層樓。應過卯,李時居熟門熟路走進?辟雍殿,在位置上坐下來,聽博士念考規。

所考的內容與前兩次大體相似,而且考試題不增反減,除了四?書文一篇外,隻有五言八韻詩一首,但是對考生的文章筆力、主旨深意也有了更高的要求。

除此以外,考試時限定在一日之內,所有考生均不發給蠟燭,也就是日落便無法繼續答題,作為最終收卷的標準。

一聲鑼響,助考的博士舉起牌匾,考題公布——

其?一,君夫人陽貨欲。[1]

其?二,以“塞外雪”帖詩一首。

李時居看見第?一道考題,不由得心下一沉。

——這是一道截搭割裂題。

大邾要求考題皆出自前朝朱熹批注的《四?書》,可?四?書不過十幾萬字,即便把每一句話單獨拿出來,也不足以應付每年龐大的考試量。

因此考官們為了出題,隻好挖空心思,對四?書中的文字進?行組合,將數句完整的句子打亂,組成一個考題,此為截搭題。

或將幾句內容不相乾的話捏合一處來出題,使考題得新?奇冷僻,此為割裂題。

這種題型非常注重考生對四?書文本?的掌握度,通常來說,隻有到了國子監生第?三年的修業階段,才會出現這種難度的題目。

以眾監生眼下的水平來看,遇上這兩種考題,即便是對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藺文柏,也不得不倒吸一口涼氣。

李時居四?下一看,果然身?邊考生都皺緊了眉頭,尤其?是那?幾個靠交擇校費進?門的紈絝子弟,此刻已?快要把發際線都撓禿了。

堂上的崔墨微微咳嗽一聲,她強迫自己凝聚心神,閉上眼細細回想這句話的出處。

“君夫人”出自《論語·季氏第?十六》的最後一句“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後半部分“陽貨欲”三個字則出自另外一篇《論語·陽貨第?十七》的“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

所謂君夫人,無論本?邦還是異邦,無論大國小?國,身?為君主之妻,都能被尊稱為“君夫人”,這本?質上是君子當恪守禮節的意思。

所謂陽貨欲,即陽貨作為一名陪臣,希望麵見孔子,當然,孔子並?不會越禮相見,否則便是不守禮。

斟酌了一會,李時居以“小?人重欲、君子重義,聖人重禮”來破題,順著聖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彆於禽獸的思路寫了下去。

寫畢滿意得看了看,自認為應當對得上出題人的本?意,立意雖不出彩,但也稱得上中規中矩。

再來看帖詩題“塞外雪”。

%e5%90%9f詩作賦並?非她所長,但也不能像燒尾宴上那?樣隨便糊弄一篇連韻腳都對不上的“數來寶”。

李時居思考片刻,從前世所學?的詩句中拚湊了一首出來——

蕭蕭山水風雪更,遙遙榆關千帳燈。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寂寞無此聲。[2]

除了韻腳押住了,其?餘平仄都對不上常格,不過李時居也懶得花心思拗救,反正帝師係統沒要她成為大邾著名詩人,隻要能貼合題意,不在這次考校中落入下乘便足夠了。

最後檢查完,她很順利地趕在天色擦黑前完成謄寫。往國子監外走時,還能聽見高開霽尖著嗓子向彆人抱怨題目太難。

崔墨帶著司業們連夜閱卷,到了第?二日,辟雍殿前便張榜告示,看到了名次的眾監生,有人歡喜,還有人捶足掩麵,畢竟連續三次排名在末,可?能就要被請出國子監了。

李時居站在榜下從下往上數,在八十餘名考生中,霍宜年取得第?五十二名,高開霽取得二十二名,從誌義取得第?十九名,藺文柏第?六名。

而榜首,赫然是李時居三個大字!

這是她接到係統任務後,第?一次考取第?一名,其?中雖然有一目十行的小?小?作用,但是那?一本?本?書,一行行字,都是她通宵苦讀背下來的。

李時居心潮澎湃,熱淚盈眶,當即拍了拍好友們的肩頭——

“今晚上天香酒樓,我請客!”

散學?前,她數了一遍這幾個月攢下來的銀錢,將它們分成了四?等份。

第?一筆錢,要交給母親雲氏和趙管家,用以維持家用,改善大家的夥食。

第?二筆錢,她準備給楓葉和荻花這兩個丫頭買胭脂水粉。

女孩子大抵是愛美的,兩個丫頭忠心耿耿陪在她身?邊,熬得臉都黃了,她沒辦法裝作視而不見。

第?三筆錢,正好今晚請霍宜年、陳音華、藺文柏還有從誌義上天香酒樓美美吃上一頓。

先前幾次去吃酒,全都是霍宜年掏錢,就算他錢多?人傻,但是總吃人家的,心中難免過意不去。

至於第?四?筆錢,李時居則打算買一些秋冬天氣的衣物被褥,交到北鎮撫司看門的衙役手?中。

想到要去北鎮撫司,她又想起了那?本?《列女圖說》。

上回見到李慎時,她還不知?道李時維的失蹤和這本?書有莫大關聯,如果還能和那?不靠譜的爹見上一麵,或許能獲得更多?有效信息。

散學?的鑼聲敲響,李時居決定把明天的煩惱交給明天。

天光正好,惠風和暢,應當享受人生,吃喝玩樂,好好放鬆一番。

拉著小?夥伴們出了集賢門,走在長寧大街上時,她敏銳地發現藺文柏情緒不佳,甚至可?以說,有點失落。

李時居讓霍宜年和陳音華走在最前麵,自己則拉了拉藺文柏衣袖,悄悄留在最後。

“文柏兄可?是有什麼?不順心的?”她低聲問。

藺文柏臉上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讓時居兄跟著操心了,我隻是覺得……宜年拜入祭酒門下,進?步頗快,誌義家境平平,他的老師也是同樣的老博士出身?,很能體諒他難處,而時居兄亦有三殿下相助,隻有我……不進?反退,令人汗顏……”

李時居敏銳地察覺到他話語背後的不滿,“文柏兄是覺得,王司業不能給你多?少幫助?”

藺文柏苦笑一聲,“時居兄倒也不必把話說得這麼?直白。”

那?就是被她說中了。李時居負手?琢磨了一會,“王司業雖不擅長帶教學?生,但是人品端正,篤實好學?,文柏兄跟在他後麵,等時間長了,必然能學?到他做文章的精髓。”

藺文柏沒說話,隻是長長歎了口氣。

快走到天香酒樓了,李時居也不便再多?勸,隻好說:“倘若文柏兄當真想換一位老師,好好同王司業說清楚,我想他應該會答應的。”

藺文柏“嗯”了一聲,抬步邁入樓內。

陳音華當先衝上二樓,又挑了他們第?一回相見的雅閣,然後大咧咧地朝許掌櫃招招手?,“掌櫃的,最近開發了什麼?新?菜式?”

然後指著李時居道:“今天這位小?公子考校得了第?一,他來請客!”

許掌櫃看見李時居就眉開眼笑,捧了菜牌過來。

李時居看著那?塊水曲柳小?菜牌,額角一跳,感覺當真眼熟。

這沉甸甸油膩膩的質感,好像就是——那?天砸到自己腦袋上的那?個。

她垂下頭,掩飾自己微微發紅的臉色,快速瀏覽了一遍,點了幾道菜道:“涼菜就要鬆花蛋和蒜泥白肉,熱菜便是椒麻雞片、骨穌鯽魚、糖醋雪卷、陳皮牛肉和糟黃芽吧,再每人一碗雪梨菱角湯,茶水用蒲公英茶便好,秋日燥熱,蒲公英去火。”

許掌櫃響亮地應了一聲,又道:“我再給您送一道新?造的金銀夾花點心!”↙思↙兔↙網↙

李時居點了頭,將菜牌遞還回去,再一轉身?,看見那?四?個人都一臉詫異地望著自己。

“怎麼?了?”

“時居兄果然是侯爵府族親,對這美食真懂行啊!”霍宜年給了個稱讚的眼神。

陳音華關注的卻是另一件事,“許掌櫃最摳門了!我們光顧了多?少回,他連杯茶水都不樂意送,竟然送你整整一碟點心!”

李時居得意地一挑眉頭,造作地拱手?作揖,“小?可?確實有一些不為人道的小?小?本?事啦,莫見怪!莫見怪!”

其?實請客不在於吃,在於鞏固感情。總之大抵因為考試剛過,大夥兒心情鬆懈,一頓狂風驟雨後,紛紛摸著滾圓的肚皮表示:這頓飯吃得十分舒暢。

離開天香酒樓的時候,外麵的大街上的燈籠已?經點起來了,將一帶寬街窄巷都照得燈火通明。

中秋節後的第?二天,大多?人還停留在節日的喜慶氛圍裡,熱鬨得像白晝一樣。

街邊有人獻藝,有人說書唱戲,還有人擺起了投壺、射柳的小?攤子。

陳音華看了躍躍欲試,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在弘武館中練出來的箭術,大夥兒也隻好隨她便,站在街邊等她大展風姿。

弘武館如今的帶教是李時居在燒尾宴外見到的武官尚之玉,因為是女子,訓練往往比軍中男兒還嚴格。

陳音華天賦過人,即便那?攤子上的小?箭如玩具一般易折,她還是在頭一射便找到了訣竅,隨後百發百中,引得老板愁眉婉轉、唉聲歎氣。

“這位公子,我不過是個小?本?生意,您有通天本?事,不妨上彆家試試去。”

陳音華咋舌,將贏來的小?玩意兒塞進?老板手?裡,“還給你便是了。”

老板難得見到這樣的大主顧,一張老臉立刻轉悲為喜,恨不得抱著陳音華唱上一首讚歌。

那?邊剛給小?公主買了扳指的霍宜年神色一變,大步跑過來,眼疾手?快地伸手?隔開了老板伸過來的手?臂。

李時居和藺文柏都哈哈大笑,唯有從誌義不知?道陳音華是個姑娘,一臉茫然地盯著兩名同窗,沒明白這有什麼?好叫人發笑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一輪金燦燦的明月照亮人間,五個人意氣風發地走在大街上。

轉進?流水巷,李時居眼尖地發現前麵的鳳臨閣走出兩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有人提著燈籠出來拉過來,金紅的燭光蒙上那?兩人的臉。

——一個風流俊俏,是薛瑄,另一個神光懾人,正是陳定川。

李時居擰頭一看無知?無覺的陳音華,想起了那?個改變公主命運的支線任務,硬生生停住腳步。

不行,不能讓薛瑄和公主相見。

她低低“啊”了一聲。

“怎麼?了?”四?個人都扭頭看她。

“大概是蒲公英茶飲多?了,”李時居擠出一個痛苦的表情,捂住肚子,“我要找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