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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窄窗小門,雖然縱深開闊,但光線算不上明亮,她勉強適應了一下,才看清裡麵陳設。

堂內擺了豎十排,橫三列的舊漆大長書桌,一桌可容三人並肩,最上麵的紫檀邊座四友圖屏風前擱著太師椅和雲紋書案,案上有筆墨紙硯、書籍卷冊等,一應俱全。彆景福端坐在案後,不聲不響地打量每一個走進來的監生。

她不敢大意,先上前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彆景福也沒多說,隻是隨意垂了垂眼,算作回禮。

環顧四周,或許是因為聽說堂長是司業彆景福的關係,選擇廣業堂的監生竟比昔日多了不少,有些監生甚至溜須拍馬地恭維起來,還有送上禮物,幫忙添茶倒水搖扇的,彆景福竟也不拒絕,一一笑納,還朝他們分彆頷首。

顯得頭一個進來的李時居十分寒酸。

李時居抱著雙臂坐在角落,取出文物及所用書冊,便翻開一本《折獄龜鑒》默默翻看著。

摸著良心說,彆司業的課聽了大半個月,她現在頗有種我上我也行的感覺。

沒過多久,桌椅已坐得滿滿當當。在堂間的一片緘默中,彆景福忽地吐出口氣,似諷似笑地說了句:“看來今年選廣業堂的人不少啊……昔日我有位同窗,出身世家,便很看不少這禮、射、書、數四科,經史律誥之道……後來嘛,他雖進宮當了皇子侍讀,還不是行結黨營私這等苟且之事,落得個囫圇入獄的下場!”

他的眼光移向神色不佳的李時居,“所以說,明刑弼教未必能讓人知法守法,身為侯爵之子,也未必逃得開公平正義,你說是不是啊,李時居?”

第18章 同窗

李時居微一怔愣,心中湧起淡淡的不快。

她從前聽哥哥李時維提過,那會在國子監中,因為武德侯之子的身份,自然個個為人友善。他因為要進宮給皇子侍讀,在國子監待不了多久,便沒進內班,更沒住在國子監的齋舍裡,但是每每下課後,同窗們總是會拉著他一起%e5%90%9f詩作對,針砭時弊。

對於彆景福,李時維的評價也實屬上佳,說他雖然不是京中世家出身,但是為人處事十分沉穩有主張。

結果武德侯一家今時不同往昔,在彆景福口中,李時維儼然成了一個反麵案例。

再加上她和武德侯一家族親的身份,李時居終於明白了,先前拜師時,彆景福為何始終一副似是而非的模糊態度,愛答不理的。

懷璧其罪,或許在勤奮苦學才走到今天的彆景福眼中,李家人與生自來的意氣風發和廣闊學識,就已經是種原罪了。

仰頭看著那人略帶鄙夷的嘴臉,李時居沒有將心頭怒火發泄出來,她隻是淡聲道:“彆司業若是對我表兄心懷不滿,煩請親自去告知他本人……”

彆景福哼笑一聲,疾步走到她跟前,手中折扇收起,毫不客氣地點在她麵前的桌案上,“誰不知道武德侯之子叛逃出京了啊?”

“武德侯是否當真有罪,朝廷還未下定論,”李時居強行壓抑著火氣,“這裡是清淨之地,彆司業在他背後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思呢?”

彆景福臉色不大好看,“我是廣業堂堂長,自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而且你不是想拜我為師嗎,為師對你進行教誨,你竟敢出言辯駁?”

李時居長長歎了口氣,一直以為能在國子監當老師,人品才學都是一流,卻沒想到還有如此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功利主義者。

她簡直為廣業堂眾生感到悲哀。

也怪自己沒有做好背景調查,就稀裡糊塗地選定了拜師對象。

“……好。”李時居騰地站起身來,“彆司業如此為人,學生高攀不起。”

她長長鞠了一躬,然後在一眾監生瞠目結舌的訝然中,大步走出廣業堂。

漫無目的地在國子監內溜達了一圈,李時居還是轉不過彎來,她現在隻想去崔墨處問一問,能不能換去崇誌堂或者正義堂學習。

找了塊陰涼處的石頭坐下,再翻開係統麵板看一眼。方才那麼一鬨,意外之喜是聲望略往上浮動了兩點,想來還是有人讚同她的話,但是三個任務仍一動不動,像三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得人心煩意亂。

她不明白,自己不過想找個正常的導師完成任務罷了,反正學習這玩意,她是可以自己來的,為什麼喝水都要塞牙呢。

崔墨不在敬一亭東廂房內,李時居伸著脖子往隔壁一瞧,門微微敞開一線,廂房內光線溫柔而明亮,陳定川正坐在案後端坐,垂眸讀一本書冊。

帶著茶香的淡淡氣味浮動在空中,宛如那夜馬車內暗香浮動,她咽了口唾沫,在廊下踱了幾步。

要不要直接走進去,和三殿下說明白自己的想法呢?

正在猶豫的檔口,一個麵熟的助教走從院中路過,看見她便說:“你在這裡做什麼?國子監正在給內班生分齋舍,就剩你沒登名了。”

李時居一臉茫然,忽地想起來,是了,方才進廣業堂,她是最早到的一個,當時還在納悶旁人都去做什麼了,原來是她漏了齋舍登名的流程。

心中不由叫一聲壞菜,抬腿就往齋舍方向跑去。

她還以為國子監就像大學分宿舍,早早就定好了誰和誰住一間,誰住在哪個床鋪。如果彆人都挑好了,最後剩下的那一個,肯定有各種各樣的毛病。

齋舍依著國子監西牆而建,從外麵看起來,頗有些年久失修的意味,好在裡頭還算寬敞雅致,床榻被褥皆是新換過的,散發著乾淨的清香。想來江德運還是信守承諾,拿了一部分不義之財送到國子監,用來修葺房間。

李時居將齋舍裡裡外外觀察了一遍,欣喜過後,站在地心唇角抽搐,用了好大的意誌力,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房間很好,陳設很好,處處都很好,隻是有一點,這齋舍是——

三,人,一,間。

而且——

洗,漱,公,用。

兩名同屋還在房內,因為天熱,外衫已經脫去,隻著中衣在窗前整理書籍物品。看見她走進來,友善地笑了笑:“你就是李時居吧,我們兩個都在誠心堂中修業,比你略長兩歲,這齋舍看著破舊,其實住起來很舒適,有什麼需要的,不必客氣,儘管和我們提。”

李時居尷尬地笑了笑,將目光撇開,作了個揖,“感謝兩位兄台……我,嗯,我先出去一趟。”

同屋很好說話,可這齋舍完全沒法住!她到底是個女子,每日要裹身子,就算這些可以偷偷摸摸在床上完成,到了葵水來臨時該怎麼辦,她的女子之身很快就會被曝光的。

李時居走到門外,靠在牆上,頭痛得很。

幾步之外,老貢生從誌義一臉沮喪地從廊下路過。

看來有人今天比她還倒黴,“誌義兄這是怎麼了?”

“啊,時居兄。”雖然年長了二十歲,從誌義說起話來還是很謙卑,“我……我想來看看,有沒有內班監生願意不住齋舍,我想求個住處。”

李時居忽然想起來,早上在抱廈前看榜時,並沒有在內班名單上看見從誌義的名字。

同窗十幾天,從誌義的學問大家有目共睹。雖然算不上天資過人,但歲月沉澱的經驗和勤勉習來的知識讓他的文章妙筆生花,是他們這一批新入監學子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從誌義從李時居臉上的表情中看出她心中所想,低聲解釋道:“昨日內班考試時,我……我遲到了,就在貢街旁邊的暗巷,有幾個不認識的混混將我堵在裡麵,說什麼也不放我離開,直到內班考開始了一炷香,他們才讓我進國子監,是以最後那道判詞題,我沒能寫完它。”

李時居眉頭一擰,她還記得啟學第一日從誌義被紈絝子弟們嘲笑的場景,那些混混八成是被他們雇來的。

“這些人也太可惡了!”李時居捏緊了拳頭,“誌義兄不必氣餒,不過是一次沒考好罷了。”

“一百三十一名……”從誌義慨歎道,“隻要多考一名,我便能入內班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李時居瞬間感受到了學霸赤摞%e8%a3%b8的炫耀,一共三題,最後一題沒寫完,要是以她的水準,八成得墊底,結果從誌義竟然隻差一名進內班,在所有考生中也是中上的水準,由此可見他前麵兩題該答得有多好。

她抿了抿唇,“誌義兄這些天都是住在何處?若是距離太遠,可以搬到貢街附近居住。”

從誌義說:“我自白衣試前便入京了,一直在大相國寺借住,那些和尚們看我不給香火錢,還死乞白賴了一個月,都想趕我出門了……”

他低低苦笑了一聲,“家中貧苦,妻子小兒都在田間勞作,闔家養我一個,雖然都支持我讀書入仕,但國子監三年束脩,已是他們省吃儉用才湊出來的,倘若我還大手大腳地在京中租房,當真無顏麵對他們了。”

是啊,很為難,李時居問:“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從誌義長歎一聲,“宿露街頭吧。”

所以說上位者當久了,就會忘記天下萬民有多麼易碎……李時居仔細琢磨了一下,無論如何,自己的境況也比從誌義好太多了,不過是咬牙早起一段時日,等到父兄歸家,侯爵府重新挺直腰板,便可以乘車騎馬入學,不必日日步行了。

既然拿定主意,她斬釘截鐵地說:“我不住齋舍了,請誌義兄住吧。”

第19章 等人

從誌義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這個年紀小小的俊秀少年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能……”他推脫了一下,“那你怎麼辦呢!”

“誌義兄彆擔心,即便沒遇上你,我也沒打算住在齋舍裡。”李時居悠悠歎了口氣,把手上的齋舍鑰匙塞進從誌義手心。

其實很多內班監生都沒打算住齋舍,他們大多在京中有宅邸,但有時為了應付第二日的考試,或是在國子監中逗留太晚,有間齋舍歇息,也好過在堂內桌案上湊合一夜。

從誌義眼中閃過一絲感動,李時居是誠心把齋舍借給他住的,而且說得毫無轉圜餘地,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心中留有負擔。

這份情誼實屬難得,他十分承情地點了點頭,合攏掌心,“為兄眼下實在困難,既然賢弟有心相助,那我便不跟你多客氣了……對了,上半晌我從辟庸殿那邊路過,聽說你和彆司業鬨翻了,可有此事?”

李時居沒遮掩,點了點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從誌義想了想,神色猛然一震,抓著李時居的袖子問,“你也不住齋舍了,難不成……難不成你要退學?”

埋首做學問的時間久了,人也變得過於耿直。李時居笑著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袖子從他手中抽出,“我想和祭酒說說情,能否調去正義堂修業。”

“正義堂的確很好!”

從誌義和藺文柏是同窗,說起自己的堂班,眉宇間倏然變得歡欣起來,“堂長崔祭酒,學識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