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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三殿下偶爾也來講授……你知道嗎?光上今天入班前講了幾句,我便能聽出個所以然來,對比內班考前彆司業的敷衍態度,崔祭酒和三殿下的水準高超多了,能得他們一兩句提點,對你我學業大有助益。”

李時居發笑,“看來聖上命三殿下任國子監監事大臣,也是看中他才學斐然。”

從誌義說是啊,慨歎道:“我比賢弟虛長幾歲,又出身底層,說句不謙虛的,什麼三教九流我沒見過?可三殿下當真超凡脫俗。”

徜徉了一會,他回過神來,又一次感謝李時居:“賢弟雪中送炭,我無以為報,若是賢弟需要,我這便去崔祭酒和三殿下處,替您美言幾句。”

從誌義這話給李時居提了個醒兒,她琢磨了一下,道:“誌義兄去看看齋舍吧,既然是我要從廣業堂換去正義堂,哪有讓旁人替我出頭的道理?”

從誌義也這麼認為,於是沒再挽留,喜滋滋地上齋舍裡去了。

李時居忙了一整個早上,錯過了饌堂開午飯的時間,隻能頂著豔陽空著肚子,再往敬一亭去尋崔墨。

不過這位祭酒大人屬實是位大忙人,一整天下來,都沒瞧見他的蹤影。

在廊下徘徊到下半晌,遠遠聽見六堂敲起了上課的鐘響,她才看見崔靖抱著一把精巧的短劍,打著嗬欠從花園裡踱出來。

李時居算是先前見過兩麵的熟人了,崔靖很興奮,傻小子一樣往她跟前一蹦,“你不去聽講,在這兒逗留做什麼?難道又要找三殿下?”

什麼叫又要?

李時居瞥了他一眼,“我在等崔祭酒。”

“哦——”崔靖聽見他爹的名號,無精打采地拖長了話音,“我爹午飯前就走了,上京城淮陽書院考察,沒一時半會回不來的。”

“可是我不能就這麼離開國子監。”

李時居很擔心,她現在無學可上,無處可去。再等這麼一夜過去,彆景福不知道會在背後怎麼編排她,今天她必須見到崔墨,“祭酒考察結束,會直接回府邸嗎?”

崔靖眼珠滴溜溜轉,“那也說不定,我爹不著家,一年中有十個月都在國子監中留宿,即使是休沐也不例外……對了,你有什麼話,不能和三殿下說嗎?”

李時居想起上回和陳定川的交流,那時她可是拍著%e8%83%b8脯信誓旦旦要拜彆景福當老師的,這才過了幾天,就鬨得不歡而散。

不行,不能給未來的皇帝陛下留下不佳印象。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三殿下事務繁雜,犯不上麻煩他老人家,我在前頭抱廈裡等崔祭酒就好。”

崔靖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行吧。”

然後抱著自己的劍溜溜達達往敬一亭方向走了。

抱廈就是啟學後大夥兒坐在一塊聽講的地方,場地很大,消磨個一天時光不成問題。

外麵門窗緊閉,李時居猛地推門而入,花了片刻功夫適應裡麵的渾濁悶熱和黯淡無光,才四處打量起來。

國子監顯然還沒來得及著人打掃,維持著前一日內班考結束的模樣。案桌地板一片狼藉,屏風上還掛著幾張白卷,隨猛然湧入的風微微震動。

推開窗,尋了個最通風的地方,清理出一套乾淨的桌椅,她才將書箱拎進來,坐下安心學習,時不時還要去敬一亭溜達一圈,觀察崔祭酒有沒有回來。

沒有考試目標,也沒有人監督的自習最難熬,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抱廈裡獨自待到了什麼時刻。

後來夜色慢慢降臨,她從屋角摸出一根蠟燭點明眼前方寸,又後來天色徹底黑透,外麵人聲弱下去,想來是監生們也結束了今日學業,紛紛回家去。

再後來她饑渴難耐,饌堂已經關門,便隻能打了些井水就著書本解渴。一直到茶水喝乾,她提溜著銅壺走下月台,再往水井方向行去時,方發覺天地之間一片昏黑,隻剩下蒼穹上稀疏的星星,和庭院樹梢上永不間斷的蟬鳴。

李時居驀然反應過來,現在真的應該很晚了,晚到高三自習和大項目加班夜都沒有留到這個時辰過。

但熬過了極限,人其實是不困的,或許因為看了太久的書而頭昏腦脹,被夜風一吹,人反倒清醒過來。

於是一抬頭,便看見甬道上走過來一個人,衣袂隨風翩飛,提著一豆燈火,猶如鬼魅一般。

李時居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渾身顫栗,愣在原地,嚇得不清。

一時間腦中湧入無數國子監學業壓力過大監生懸梁自儘的恐怖傳說。

“……彆過來!”她低聲喊了一句,一麵往後退,一麵四處搜尋可以防身的事物。

那人倒是柔順,果然停在原地,沒再往前一步。

看來不是鬼,能聽懂人話。

李時居覺得心跳漸緩,血液重新回到四肢百骸,再加上手中摸到了一根枯枝,底氣也跟著回來了。

“你是誰?”她將枯枝舉在%e8%83%b8`前,朗聲問,“為何半夜出現在此處?”

那人似乎怔愣了一瞬,緩緩抬起手。

濃金的燈火自下而上,將他一點點照亮。東方既白色的直裰,被玉帶束住的窄腰,肩上的山水團花紋,最後才是唇鼻眼眉,烏濃的頭發襯著玉石一樣的白淨麵容,分明對照。

李時居眼前發黑,勉強扮出個笑臉,扔了手中樹枝,對著來人行了一禮。

竟然又是這位未來的皇帝陛下。

她開始有點相信自己被係統眷顧,賦予了什麼奇怪的光環了,要不然怎麼總會在窘迫時分,莫名其妙地跟他單獨對上。

陳定川往前走了一步,唇角銜著看似溫雅、實則淡漠的笑,“這話應當由我問你才是,李時居,你是不是有什麼深夜外出的癖好?”

第20章 麵試

李時居往後挪了一小步,清了清嗓子道:“三殿下,我在等崔祭酒。”

陳定川“哦”了一聲,瞧著她慢慢道:“聽說你今日在廣業堂,和彆司業鬨了一場。”

獨自醒神大半日,李時居也想明白了,彆景福雖然過分,但是她今日直接衝出廣業堂,爽則爽矣,但到底衝動了些,事後冷靜下來,其實完全有辦法處理得更好。

“是的。”在一片低鳴的蟲蝥聲中,她淡淡應下了一聲。

陳定川垂下眼眸,“難怪我總覺得,下半晌似乎見你總在敬一亭附近晃悠。”

李時居沒出聲。

她不想承認,今天其實動了找他幫忙的念頭。

“彆司業對你說的話,我已知曉。”他輕聲說了一句,似乎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微微抬高音量,“李時居,先前你要拜我為師,還算數嗎?”

李時居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不明白這位殿下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算數!”她挺直了腰板,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輝,“當然算數!三殿下……學生想拜三殿下為授業恩師!朝聞道,夕可死矣!”

對麵那人在暗夜中影廓朦朧,似是微微點了下頭。

答應得這麼輕巧,這回輪到李時居心虛了,“……您先前,不是說不行的嗎?”

陳定川語氣肅然起來,“我聽說你白衣試上的文章想法很大膽,隻可惜當日我不在國子監,沒能看到……此次內班考,我向崔墨要了所有監生的題卷,才看到你的文章。”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離李時居隻有一步之遙了。

“那道判詞題,你說對於真偽爭進、巧詐成奸的吏部之弊,應力主革除,理貴從長……倘若那些真偽爭進、巧詐成奸之徒是朝中不可動搖的門閥世家,或是手握重權的高官功臣,又該如何?”⑩思⑩兔⑩網⑩

這是在給她出麵試題嗎?

李時居這會心煩意亂,嘗試喚醒係統給的巧舌如簧技能,無奈它靜靜躺在心底,絲毫不給麵子。

全靠她一張嘴,該說什麼才能讓這位未來的皇帝陛下滿意呢?

“那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先起了個頭,隨後,一些屬於上輩子當社會主義打工人時寫過的材料背過的知識像泉水一樣自然湧出腦海,“無論是不可動搖的世家,還是手握重權的權臣,既然為人臣子,犯下過錯,便要嚴肅追責、嚴肅問責、查清緣由……方能帶動我大邾朝大興務實之風、弘揚清廉之風、養成儉樸之風!”

“哦?”陳定川被她一套一套的字眼唬得眯起了雙眼,“可他們並非全然有錯,大多人也曾立下汗馬功勞,可否一棒打死?”

話已經到嘴邊了,反正是領先於這個朝代的思想,李時居也顧不了那麼多,乾脆順順溜溜地讓它們蹦出來——

“可以從典型抓起,以案促改,既問不為之責、亂為之責,也容無心之失、探索之誤,以問責倒逼真落實、以容錯推動真乾事,激勵黨……啊不是全體朝臣修身齊家治國。”

對麵那人愣了愣,許久才開口:“……你從哪本書上讀到的這些話?武德侯家中族學,教這些內容嗎?”

陳定川本就身量極高,盯人的時候會微微傾斜上半身,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我……我也記不得了,大概是夢中高人傳授的把。”李時居含糊地回答他。

陳定川沉默下來,李時居趁機往身後摸了一把,隻可惜她已經走到堅硬如石的院牆邊,沒有退步的餘地。

她知道他此刻所思所想——一定對她驚世駭俗的言論感到詫異。

不過不重要,趁他垂眸琢磨的功夫,李時居迅速地長長一揖,把話題岔開去。

“三殿下,既然您同意當我的老師了,那我……我可以去正義堂中繼續學業嗎?”

陳定出回過神來,說可以,但還要約法三章。

“既然你已拜入我門下,一言一行,當有風範,往後在國子監中,不可與旁人再生是非,尤其是彆司業。”

這是身為監生的本份,沒什麼好說的,李時居忙不迭點頭應下。

“明日還要早朝,散朝後若無事,我便來國子監,”陳定川默然片刻,輕聲說,“很晚了,該走了。”

授業恩師在跟她報備行程,李時居沒由來覺得有點尷尬,她感覺自己臉頰發燙,但心頭的歡喜是很坦然的,語調也跟著揚了起來,“老師再見,老師慢走,明天見!”

天色昏黑,沒有什麼目送恩師離去的必要,她三步並兩步跳上月台前的階梯,心中恬然地想著——荻花楓葉或許已經伺候雲氏睡下,但趙管家或許還在侯爵府的門房中等她。

從抱廈裡取了書箱出來,落了鎖,再吹滅蠟燭,她很詫異地發現,陳定川竟然還站在院中,舉著八角宮燈一動不動,照亮身前的一小方空地。

“夾道上太黑了,”陳定川輕輕一抬手,“我這有燈,同你一起走吧。”

李時居受寵若驚,這就是成為三殿下開山弟子的優待嗎?

她行事向來落落大方,背起書箱,跟在陳定川半步遠的身後,亦步亦趨向正門方向走。

一路上無話,倒也沒覺得索寞。邁出太學門的時候,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