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1 / 1)

海上華亭 蓬萊客 4344 字 5個月前

。”

周太太端著麵從廚房裡出來了,招呼奚鬆舟也一起吃,奚鬆舟推辭,起身告辭,說先回去找學生們談話。

周太太知道事情重要,也沒強留,自己送他出去,回來,對孟蘭亭笑道:“蘭亭,我實在替鬆舟高興。先前因為你們還不熟,所以也沒和你提過。他在出國時,家裡做主,替他訂一門婚事,原本是學成歸來後結婚的,中途不幸女方去世了。一年前他回來,他母親給他另外安排了一門親事,鬆舟不再答應,和家裡一直有點僵持。這次回去,他終於取得了家中的同意。”

“你也知道,到他這個年紀,好些人孩子都滿地跑。他母親見他不肯結婚,焦急也是難免。好在這回,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和家裡說的,他母親終於答應不再逼他了。實在是好事。”

孟蘭亭想起剛才奚鬆舟給自己的那種和從前不一樣的感覺,還有他一反常態,提出互以名字稱呼的建議,心裡頓時隱隱生出一種頓悟之感。

一時也不知道該接什麼,沉默了下去。

“你再去休息吧,早點把病養好。身體要緊。”

周太太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慈愛地催促。

孟蘭亭朝周太太感激地點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再休息兩天,畢竟年輕,身體底子也好,孟蘭亭的病很快痊愈了,繼續回到學校。

或許是那天晚上的經曆太過驚魂,也或許是奚鬆舟轉告的那一番話起了作用,學生們暫停了活動。孟蘭亭每天來往於大學和周家之間,聯係報社刊載廣告,暗暗地盼望著馮家的消息。

就這樣,轉眼,又十幾天過去,時令進入五月中旬,她的日子看起來也恢複了正常。

唯一的新的變數,就是她開始儘量避開和奚鬆舟的單獨碰麵,以及中間,她曾接到過數次來自顧先生的邀約,約她去吃飯或者跳舞,但均被她以課業繁忙給推了。

這天傍晚,馮恪之從司令部回了馮公館。

這也是那夜出動抓人之後,這十幾天裡,他第一次回。

離月底的軍事競賽大會隻有半個多月時間了,他很忙碌。

其實忙碌是好事。有事乾,就沒時間想東想西。

馮媽聽到他那輛汽車開進來的聲音,立刻撒開腿從客廳裡飛快地跑出來,遠遠看見馮恪之從車裡鑽出來,還沒看清人,就開始抱怨。

“哎呦我的小少爺啊!這才幾天,你就這麼黑,這麼瘦!那邊的人到底怎麼差遣你做事的!這叫什麼事啊!姑奶奶們怎麼都不管管……”

馮恪之把帶回來的臟衣服包順手扔到馮媽的手裡,快步朝裡走去,進了客廳,看見馮令美坐在那裡,腳步也沒停,從她麵前飛了過去,嘴裡說:“八姐,今天怎麼這麼早回?我不在家吃飯的,拿些衣服就走,我忙死了!”

馮令美也是個大忙人,交際又多,這個點,極少能在家裡看到她的身影。

馮恪之人都從她麵前過去了,一條長腿也踩在了樓梯上,忽然停住,轉頭,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下,問:“出什麼事了?”

馮令美神色凝重,仿佛有心事的樣子。

她蹙了蹙眉,不語。

馮恪之走了回來,坐到她邊上。

“什麼事,說!”

馮令美看了弟弟一眼,說:“孟小姐的弟弟……有下落了。”

馮恪之一愣,臉上方才的嬉笑之色頓時消失,目光緊緊地盯著她:“他在哪裡?”

馮令美歎了口氣:“今天爹給我打電話,說查到了蘭亭弟弟的消息。兩年前,他中途中斷學業,回上海的第一天,就和幾個同船的青年一道奔赴北方,參加了長城之戰,他……”

馮令美停下了。

馮恪之目光驀然暗沉了下去。

“戰死了?”

“當時那一戰,犧牲了很多人,加上不少參戰者都是誌願者,名單也不全。戰後,很多烈士遺體也無法辨認,全部一起葬了……”

“消息確定嗎?”

頓了一下,馮恪之問。

馮令美點頭:“爹通過很多關係,前幾天,終於找到了當時的一個幸存者。據那人的說法,他在戰中遇到過蘭亭的弟弟……而戰後的幸存者名單裡沒有他,十有八九,應該是沒了……”

“爹怕蘭亭知道了消息難過,特意叮囑我,找機會再慢慢告訴她。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馮令美煩惱地揉了揉額頭:“算了,和你說也沒用,反正你和她不投機。我自己看著辦吧。”

馮恪之沉默了片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往樓上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下,回頭說:“八姐,這個事,你現在先不要告訴孟小姐!”

“爹應該也是這意思吧?我隻是建議而已。”

見馮令美抬眼看向自己,馮恪之急忙補了一句。

馮令美歎了口氣:“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看機會吧。”

馮恪之不再說話,快步上了樓梯,回到房間,衝了個澡出來。

馮媽已經幫他把要帶走的衣服收拾好了。

一打全新的熨燙得折痕筆直的襯衫,疊得整整齊齊,連同彆的衣物,放進了箱子。

箱子就擺在門邊。

馮恪之坐在了床沿上,視線盯著自己腳前那片光亮的地板,一動不動。

一縷若有似無的幽幽花香,從那扇開著的窗戶裡飄了進來。

馮恪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孟家女兒的那天,強行握著她的發辮剪下時,她忍淚,淚卻盈於長睫的一幕。

清清楚楚,仿佛電影畫麵一樣,浮現在他的眼前。

她連哭起來,也是那麼的好看。

但他不想再看到她哭。

馮恪之再次心煩意亂,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眺望著遠處那個他看不見的所在。

離上次看見她,又過去了那麼多天。

他忽然想知道,今晚,就在這一刻,她在做著什麼,又在想著什麼。

這個念頭從他心裡冒出來的那一刻開始,突然變得急切,自己簡直沒法壓製了。

天漸漸黑了,馮令美見弟弟沒走,就叫馮媽上去喊他下來吃飯,才抬頭,看見他提了衣箱,從樓上走了下來。

“我說小九,你不會真這麼拚吧?至於嗎?就一個晚上,有什麼關係。至少先吃了飯吧?”

“我去司令部吃。八姐你自己吃吧。”

馮恪之頭也沒回地走了,沒一會兒,就聽到庭院裡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馮令美無奈地歎氣。

煩心的事,總是那麼多。舊的還沒解決,新的,又來了。

……

今晚學校有事,孟蘭亭一直忙到快八點,才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這條林蔭道上,天一黑,人反倒比白天更多了。之大的學生,陷入戀愛的青年男女,住附近的人,全都聚到這條路上,在習習的夜風裡散步,談心,說著讓人聽了心慌意亂的甜蜜情話。

孟蘭亭回到周家,已經八點半了。周教授在書房裡,周太太去了隔壁王家打麻將,給孟蘭亭在鍋裡留了飯。

孟蘭亭吃了飯,洗了碗筷,見廚房裡的垃圾還沒倒,便提了,開門出去,朝附近的垃圾屋走去,丟了回來,快到家門口時,聽到幾十米外王太太家裡傳出搓麻將牌和嬉笑的聲音,轉頭隨意看了一眼,忽然,眼角視線的末端,瞥見不遠之外巷子口的牆邊角落裡,仿佛有道人影立在那裡。

那人抽煙,煙頭在夜色裡,閃著紅色的一點火光。

就是這點紅光,令她的視線定了一下。

巷子口的路燈已經壞了,仿佛一個得了瘧疾的病人,一會兒亮,一會兒不亮。亮的時候,昏黃的光線,還能照到巷子口。不亮的時候,那裡就黑漆漆一片。

孟蘭亭轉頭的那一刻,路燈眨了一下,隨即滅了。

但就是這麼短暫的一個照亮,令孟蘭亭的心跳了一下。

她感到那個人影有點熟悉。⊕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一個名字,立刻從心裡冒了出來。

她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疑心是自己是看錯了。但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頭,又看了一眼。

對方仿佛也覺察到了自己在觀察,突然轉身,仿佛想要離開。

但是孟蘭亭已經越發確定那個背影了。略一遲疑,追了兩步,輕聲說:“是馮公子嗎?”

馮恪之的腳步定住了,隻好慢慢地轉身,看著那個女孩兒,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第32章

孟蘭亭停在了馮恪之的麵前。

耳畔有這個初夏夜裡的各種聲音。麻將牌在桌上投擲碰撞發出的乒乓響動。巷子那頭,幾個抓緊這一天的最後寶貴時光快樂遊戲的孩童的嬉笑聲。不知哪家晚歸,廚房裡剛剛開始做飯發出的鍋鏟碰撞和油鍋的嗤啦聲。還有牆角旮旯裡,討厭的咬人蚊子發出的嗡嗡聲和一隻孤獨的蟋蟀,才剛感受到了一點夏日氣息就迫不及待地鑽出洞%e7%a9%b4求偶發出的鳴叫之聲。這一切的聲音,合在這初夏夜的暖風裡,嘈雜,卻又有一種叫人入耳現世安好,帶了煙火氣息的寧靜。

這半個月來,馮家兒子雖然再也沒有露過麵了,但幾乎每天晚上,入睡之前,閉著眼睛,孟蘭亭的腦海裡,都會浮現出那晚上在那座廢棄廠房裡發生的最後一幕。

她心裡一直牽絆著,想把事情弄個清楚。倘若那晚上真的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樣,那麼,至少總該向他道一聲謝的。

但是一切,也隻是局限於思想而已。

沒想到這麼巧,今晚竟然會在這裡會遇到他。

孟蘭亭無暇去想,馮家的九公子,怎麼會突然一個人跑到這個平民區的小巷裡,站在路燈也壞了的一段牆角旮旯裡吸煙。

她立刻問:“馮公子,我想問你個事,那天在曹家渡的工廠,你是不是有意放了我們的?”

她知道!

她竟然也知道的!

馮恪之的心跳暗暗加快。

他平日有吸煙,這是當年讀軍校後留下的習慣。西點的壓力尤其大,從那裡讀過出來的,幾乎沒有人不抽煙,這也是釋放壓力的一種宣泄方式。但他並不怎麼吞咽,隻是習慣聞那種煙草的氣味而已。

這一刻,他卻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草,隨後擲在地上,踩滅煙頭,雙手插入褲兜,淡淡地說:“我可不是什麼好人。孟小姐你彆誤會。”

孟蘭亭沉默了片刻。

在他說出這句否認的話後,她終於百分百地確定了。

自己的懷疑,是真的。

當時他明明看到了那張被她擋在身後的藏在機器下的傳單,卻當作沒有似的放了他們。

路燈恰在這時亮了。

孟蘭亭看著對麵的馮家兒子。他並沒看自己,微微扭著臉,視線仿佛落在自己身後的那段牆頭之上。

她的唇角微微翹了翹,柔聲說:“馮公子,謝謝你了。我代表那天所有的同學,謝謝你的幫忙。”

路燈的一片昏光投照在她的麵龐上。

馮恪之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