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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選進宮的宮妃們皆是精明強乾之輩,入宮之前便將中宮姐妹與李家姐妹之間的關係探明清楚,猜測今日一見說不定就是天雷撞地火,哪成想皇後神色和藹一如殿選之時,而小李氏同樣神態自若,不卑不亢,倒好像從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

處在漩渦中心的兩個人不露異態,其餘人自然不會貿貿然煽風點火,這個說一句近來天氣真熱呀,那個便開始約著姐妹們一道遊湖泛舟,氣氛融洽,賓主儘歡。

其餘人武則天都是相看過的,唯獨小李氏是頭一次見,先前幾次觀她言行舉止,皆非凡俗之輩,至於是敵是友,便不可知了。

她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見狀卻也不怵,笑%e5%90%9f%e5%90%9f的同眾人說了兩刻鐘的話,叫互相認了臉兒,敘過身份之後,便推說天熱,打發她們早些回去歇著。

皇後之下便是貴妃,緊接著便是小李氏這個德妃。

韓元嘉另有些事情須得同嫡妹商議,便不曾急著離開,哪曾想小李氏竟也是不動如山,向貴妃頷首致意之後,又微笑著同底下等待高位妃嬪先行離去的宮妃們道:“我有些話要同皇後娘娘講,你們若是無事,隻管先行離去……”

短短一句話,倒惹得眾人心頭起了波瀾,隻是饒是心頭癢得要命,也沒人敢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非得把耳朵留在這兒聽個清楚,行禮之後,依從品階先後退下。

韓元嘉眼眸微眯,目光落在小李氏身上,神色莫測,而後者不以為意,淡淡向她一笑,目光坦然。

如此一來,韓元嘉倒有些看不透她了,心念微動,旋即起身告辭:“尚宮局那兒還有些事情沒有料理清楚……”

小李氏起身送她:“貴妃娘娘慢走。”

請安結束,眾妃先後散去,武則天含笑看小李氏一眼,起身往內殿去安置,小李氏自然緊隨其後。

武則天已經是將近六個月的身孕,肚子顯而易見的隆起,腳也有些浮腫,順勢往塌上落座,便有宮人近前去為她脫掉腳上的鳳頭履,又又醫女取了木槌輕輕為她敲擊小腿上的%e7%a9%b4道。

她倚在軟枕上問小李氏:“德妃有什麼事想同本宮講?若是宮務相乾的事項,該去尋貴妃才是……”

小李氏聞言便隨之笑了起來。

她生就一副清冷端方的麵龐,寒暄似的的一笑,便如風吹水麵,淡起漣漪,然而此時她周身上下都縈繞著一股柔情與敬慕,倒叫那絲笑意儘數綻開,隔離了疏遠,顯露出重重溫柔來。

小李氏自袖中取出一張折了三折的信紙,雙手遞了上去:“娘娘看過之後,便可儘知。”

武則天眉頭微動,以目示意,近侍忙去接了來,雙手呈到她麵前去。

她展開看了一眼,便見上邊隻一行字而已:“皇長子尚在人間,可是主君出手保全?”

武則天瞳孔猛地緊縮一下,心跳隨之加快,抑製住馬上轉過頭去看她的衝動,大腦飛速運轉著。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小李氏的言外之意,是指此時皇長子該當辭世嗎?

她知曉前世之事?

她是重生之人?

前世她也入宮了嗎,同韓元望是敵是友?

現下她主動暴露身份,再加上那句主君——

武則天心頭漸漸有了猜測,將手中信紙合上,擺擺手,打發侍從們退下:“我同德妃說幾句貼己話。”

礙於皇後與李妃之間的關係,近侍有些遲疑:“娘娘?”

武則天道:“沒關係,退下吧。”

近侍們這才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武則天耳聽著他們退將出去,閉合門扉,神態反倒輕鬆起來,順勢往軟枕上一靠,手肘支著身子,怡然自若道:“此刻你儘可以開口了。”

小李氏遂起身離座,鄭重其事的向她行了大禮:“臣尚書令李玉蘅拜見陛下。”

抬起頭時,她淚濕眼睫:“臣如何也想不到,人死之後竟有來世,也是蒼天開恩,令我有幸再為陛下之臣!”

武則天見到紙上那句話後,便隱約有所猜測,現下聽她如此言說,不過是將猜測落到實處罷了。

她麵上微露詫色,又難掩欣慰與快意:“原來前世我亦有野望,看樣子,也的確成功了。”

李玉蘅滿麵崇敬:“陛下開萬世之先,以女子之身登臨帝位,為天下女兒張目,使無數須眉膽寒,真不世出之英主!”

武則天聽得微笑起來,幾瞬之後,又正色問她:“前世,皇長子此時故去了?”

“是,”李玉蘅道:“前世陛下有孕之時,皇長子便染了病,沒過兩個月,竟不治而死。娘娘腹中皇子還未降生,陛下與貴妃便因翊坤宮失火而喪生,細查此案之後,方知乃是九江王暗中潛伏在宮內的細作所為……”

武則天眉梢幾不可見的動了一下。

前世韓元望做事夠麻利的啊。

韓元嘉前腳把皇帝捂死燒了,後腳她就把韓元嘉身上的罪責洗清,轉手將這口黑鍋扣在了九江王身上。

唔,估計還得給韓元嘉個追封……

心裡邊這麼想,果然聽李玉蘅道:“其時陛下尚未生產,當今並無其餘子嗣,便有朝臣鼓吹迎立宗室之子為新君,是陛下聯合定襄王府力排眾議,降旨問罪九江王、發兵南下,又追尊貴妃為皇後,堅持等待陛下腹中胎兒落地,再定新君人選,陛下足月生產之後誕下一子,遂將其立為新君。”

“哦?”武則天眉梢微動,低頭去看自己隆起的肚腹:“是皇子?”

李玉蘅神色有些微妙,頓了頓,方才道:“是皇子。”

武則天了然道:“他長大之後,同我反目了嗎?”

李玉蘅顯然沒想到她如此洞察先機,一時怔住,回神之後有心細講,武則天反倒一抬手,止住了她的話頭。

“路總是自己走的,早早知道結果,又有何益?皇長子不也被保全下來了嗎?前世的他,未必就是今生的他。”

武則天廢過兒子,也逼死過兒子,權力的大道上,注定沒有人能夠一路同行,她從來都不會害怕,也更加不會膽怯:“不必告訴我前世我們母子二人的最終結果,叫我自己邊走邊看,不也很好嗎?”

李玉蘅欽佩道:“陛下豁達,臣自愧不如。”

武則天則將目光轉到她身上:“前世你也入宮了嗎?”

再見她同自己言談時一改先前端柔之態,挺%e8%83%b8抬頭,目光凜凜,又不禁含笑讚道:“好威風的尚書令!”

李玉蘅神色中浮現出一抹追思,卻搖頭道:“臣前世並不曾入宮。”

“姐姐剛剛嫁入端王府時,也曾與端王琴瑟和鳴,隻是後來祖父去世,父親被貶謫他方,姐姐很快也失了寵,失去了腹中五個月的孩子。那時候姐姐腹中胎兒已經成型,遲遲落不下來,差人前去延請禦醫,卻被端王的妾侍阻攔,姐姐生熬了一晚,終於落了胎,但也就此傷透了身子,經年下紅不止,彆說是再次有孕,多走幾步都要喘熄大半日。”

說到此處,她眼底恨色一閃即逝:“事後端王下令杖殺了那個妾侍,可僅僅一個妾侍,哪裡來的膽氣如此妄為?再之後的事情,陛下便知曉了,貴妃作為側妃進了王府,姐姐雖為王妃,可誰又將她看在眼裡呢?好容易熬到了先帝駕崩,端王卻容不得她了……”

武則天神情中流露出幾分憫色,憐惜的看著她:“那段時間,你很不好過吧?”

李玉蘅微微一怔,繼而苦笑道:“是啊。端王成了新君,卻不曾追諡姐姐,李家的境遇何等難堪!彼時我父母俱喪,叔父做主將我許了人,那是我父親的學生,叔父以為他會好好待我,不曾想他竟是個人麵獸心之輩,眼見李家敗落,便很輕看於我,屢有羞辱,之後他回京述職,路遇定襄王的族弟,對方知曉我的身份之後,點名要我侍奉,他竟也將我推了出去……”≡思≡兔≡在≡線≡閱≡讀≡

說到此地,她呼吸略略急促起來:“我趁不備將那惡人殺了,之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被子將他屍身蓋住,開門誆騙了那人過來,連同他一並殺了!”

武則天情不自禁的說了句:“好膽氣。”

李玉蘅眼底鬱色稍散,再看向她時,神情雨過天晴:“臣殺了人,卻不願引頸待戮,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換了男裝,反鎖上門趁夜逃了,可巧陛下當時白龍魚服,將將碰見,那時候臣隻道是天要絕我,不曾想……”

說到此處,她臉上綻放出一種明亮光燦的神采來:“不曾想陛下問明事情緣由之後,並不曾袒護族叔,秉公處置,替臣遮掩了此事。又問臣是否恨她,畢竟端王是因為她的存在,才不曾追諡姐姐,或多或少改變了我的命運……”

武則天眉頭微動,饒有興致的問她:“你怎麼說的?”

李玉蘅鄭重其事的看著她,認真道:“臣回答陛下說,我並不恨您。害了姐姐一生的是端王,拒絕追諡姐姐的是端王,間接改變了我一生命運的同樣是端王,我有什麼理由去恨您呢?沒有韓元望,也會有李元望、張元望,錯的是庸碌無情之君,而非美人。”

她目光中蘊含著一種執著,異常的有分量:“不去恨執掌權柄的罪魁禍首,卻要恨與此無關的皇後,這種欺軟怕硬的恨意,如何對得起亡者呢?”

武則天聽得頷首,目露賞識:“先前我雖也說前生之事今生未必還能做得準,隻是無論前世今生,我都極喜歡你呢!”

李玉蘅遂正色拜道:“願為主君效犬馬之勞!”

第75章 彆宮鬥了,來宮變吧6

韓元嘉推說尚宮局有事,離開給李玉蘅騰了位置,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估量著該差不多了,方才折返回長春宮去。

“小李氏都說了些什麼?”

武則天笑著遮掩過去:“投誠罷了。她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有誌向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該站在哪邊兒,也知道自己真正該恨得人是誰。”

韓元嘉微微頷首,遂不再言。

……

過了六月之後,天氣便一日日的熱了起來,或許是先前那次臥病沒能去根,皇帝時不時的病上幾場,要說嚴重倒也並不嚴重,隻是咳嗽幾聲,喉嚨腫痛罷了。

叫太醫來看,也查不出什麼毛病,隻說是叫好生保養,勿要受涼。

可這會兒天這麼熱,常服尚且三層加身,不用冰如何禁受得住,若是逢上朝議之時便更加難捱些,九章衣厚厚的穿上身,即便旁邊就擺著冰甕,散朝之後後背也得給熱汗打濕。

皇帝堅持熱了幾天,到底沒挺住,吩咐人用了冰,結果樂極生悲,第二日就病倒了。

次日清晨他頭暈腦脹的醒過來,就見皇後正坐在床邊,神情溫柔,隱約透著幾分無奈,埋怨他道:“陛下也過了及冠之年,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一味貪涼呢!”

皇帝抬手去揉太陽%e7%a9%b4,痛苦不已:“太醫院不中用,沒能去掉病根,斷斷續續,總不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