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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煎好了藥送來,武則天用湯匙盛了,輕輕吹涼,送到皇帝嘴邊兒:“今年不知是怎麼了,天氣格外的悶呢,宮中又少有林木,也難怪陛下覺得難熬……”

皇帝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忽的生出一個主意來:“朕這病雖小,卻一直不能去根,著實令人厭煩,梓潼身懷有孕,怕也覺得酷暑難熬,咱們不妨便一道往行宮中去避暑,得個清淨。”

武則天麵露意動之色,轉瞬之後又遲疑道:“那朝中政務,又該當如何?”

“傻瓜,”皇帝伸出一根手指,寵溺的刮了刮她鼻尖:“叫人快馬加鞭來回呈送便是了。”

武則天這才滿臉欣喜的應了:“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皇帝哈哈笑了兩聲,笑到一半又開始咳嗽:“再等兩天,等朕身子稍好一些,便啟程出發。”

武則天離開之後,皇帝臉上笑容隨之淡去幾分。

多疑是每一位天子刻在骨子裡的秉性,也是讓他們在政治風雨中占據不敗之地的緣由之一,雖然禦醫們都說自己隻是小疾,然而翻來覆去總不見好,也難免令他心頭疑竇叢生。

趁著這次出宮,皇帝也有心令心腹在民間尋個大夫來瞧瞧。

他心裡邊這麼盤算著,哪知道冷不丁便得了個好消息,永和宮的隋美人被診出了身孕,隻是月份尚淺,還不到兩個月。

皇帝聽聞之後著實怔了一下,繼而麵露喜色,不單單是因為宮妃有孕而喜,也是因為自己身體並無大礙而喜。

精氣是男人身體狀況的表現,他先前雖在病中,卻仍舊能夠使後妃有孕,可見的確隻是無關痛癢的小疾,無需放在心上。

皇帝心頭疑慮就此打消,欣然帶著人往行宮去避暑。

皇後必得隨從,隋美人有孕,自然是要一起去的,貴妃是皇後的姐姐,皇長子是他膝下獨苗,這娘倆必然也要跟著一起去,隻是如此一來,帝後離宮的這段時間,內宮由誰來把持,便該好生思量了。

商量同行名單的時候,武則天先後提了幾個品階低些的宮妃,都被皇帝一一否了:“朕是去養病的,帶她們做什麼?”

武則天又提起小李氏來:“那德妃——”

皇帝自己做了虧心事,也心知對不住李妃,更不願見小李氏這個苦主,想也不想便否了,順手丟了件任務給她:“宮中哪能沒有高位妃嬪坐鎮?你與貴妃都隨朕去了行宮,德妃便留下來看家吧。”

又吩咐韓元嘉:“她畢竟剛進宮沒多久,宮務上怕不會十分嫻熟,你留下兩個心腹,再交待尚宮局幾句,叫她們協助德妃理事。”

韓元嘉知道他這是信不太過小李氏,心下譏誚,臉上鄭重應下:“陛下寬心,臣妾會處置妥當的。”

該交待的都交待清楚,兩日後,帝後便啟程往行宮去,李玉蘅帶領著一乾後妃送彆到宮門口,目送著天子鑾駕走得遠了,方才轉過身去,用帕子擦拭額頭汗珠:“天太熱了,姐妹們都散了吧。”

回到永壽宮,貴妃身邊的心腹宮女已經在這兒等著她了。

李玉蘅從近侍手中接了溫水濡濕的帕子擦臉,之後才打了幾下扇子,轉過臉去同兩位翊坤宮來客說話:“陛下與皇後雖不在宮中,但兩宮一乾用度照應,都該像他們在時那般才好,尤其是乾清宮,更是馬虎不得……”

……

行宮地處山間,外有綠樹成蔭,內有山泉清鳴,果然是避暑納涼的好去處。

皇帝有心調理身體,遵從醫囑服藥,一直不曾召幸後妃,身子果然逐漸好了起來,甚至來了興致,手把手的教導皇長子射箭,得了空還同貴妃一道出去跑馬打獵。

皇長子今年也才三歲,說是射箭,實際上也隻是底下人假模假樣的做了把小弓箭逗他玩兒罷了,倒是貴妃出身定襄王府,騎射俱佳,不遜男兒。

皇帝與她相伴多年,感情總是有的,素日裡見多了貴妃循規蹈矩的樣子,陡然見她馬背上如此英姿颯爽,倒生出幾分驚豔來,待她更比從前親近。

他久病初愈,自然不肯再悶在屋子裡,清晨用過膳之後便同貴妃一道出去賽馬,直到傍晚時分方才在禦前侍衛們的簇擁下折返回來。

武則天大著肚子,自然無法出門,而此時此刻,即便皇帝差人來請,她必然也是不肯離開的。

來自帝都的奏疏早晚一次,源源不斷的發到行宮中來,而近期朝中無事,多半都隻是些瑣碎小事,又或者是地方官員上疏告知天子當地民情,恭問聖安。

皇帝耐著性子看了兩天,便覺索然無味,之後身體康複,又迷上外出遊獵,更無心案牘,記得皇後先前處理過這些不甚要緊的奏疏,便一股腦都丟給她料理了。

行宮畢竟不是皇城,禁軍將整座山都圍起來,裡頭的消息等閒傳不出去,朝臣們隻知道皇帝在行宮中養病,卻不知皇帝早已經痊愈,奏疏遞了過去,收到後打開一看是中宮代行的藍批,也不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之前不也是這樣嗎,陛下病著,由他口述,叫皇後批閱。

一回生、兩回熟了。

這日皇帝又是直到日落西山之後方才同韓元嘉一道回來,神情春風得意,呼之欲出。

到了營地之後,他便見皇後早早出來等著,他隨手將韁繩一扔,下馬迎了上去,興衝衝的向她示意身後:“元望,看我打了多少獵物回來!”

武則天放眼去看,便見數十名侍從緊隨其後,拖拽著形形色色的各類獵物,竟有上百頭之多。

韓元嘉落後幾步抵達,動作敏捷的躍下馬來,身上火紅色的騎裝朝氣蓬勃:“陛下神武非凡,親手射殺了一頭黑熊!”

武則天眼底顯露出一種近乎炙熱的崇拜:“果真嗎?陛下當真英武,有太祖皇帝之風!”

皇帝被嬌妻美妾吹捧著,格外得意,哈哈大笑,伸手一揮:“帶下去扒皮醃製,晚上咱們就吃烤肉!”

空間裡邊羋秋長長的“噫”了一聲:“不吃野味,從我做起!”

呂雉:“那個狗皇帝,我看你好像要糟!”

蕭綽:“自信點,把好像去掉吧!”

……

山間盛夏的夜晚,是恰到好處的涼爽,庭院兩側遍置篝火,香料在火焰中劈裡啪啦的燃燒,源源不斷的泄露出芳香馥鬱的氣息,也叫這一派田園風光之中,平添幾分天家富貴之氣。

武則天身懷有孕,又聞不得肉膻味兒,便在寢殿內歇息。

韓元嘉與其餘幾個宮妃圍著皇帝說笑,眼見著被侍從們醃製好的獐子被架到烤架上,伴隨著爐火的醺然,逐漸彌漫出一股誘人的肉香氣……

寢殿裡早早便熄了燈,武則天卻不曾歇息,穿著中衣立在窗簾一側,視線隔著朦朧的夜色與閃爍的篝火,靜靜落到皇帝臉上。

她唇角慢慢翹了起來。

……

天蒙蒙亮的時候,貴妃房裡守夜的宮人發覺情況有異,伸手去試,才發覺貴妃正在發燒,趕忙叫了外邊兒守夜的侍從們來,將這消息通稟給皇後知曉的同時,又去請了太醫來。

太醫急慌慌趕過來,手往上一搭,再問了幾句,便了然道:“八成是因為昨晚吃的山禽身上帶了病。”

先紮了幾針,又灌了藥進去,沒過多久,韓元嘉便上吐下瀉起來,好容易折騰完了,臉頰上都透著青。

武則天交待人守著貴妃,自己領著太醫去看皇帝:“昨晚的烤肉,陛下用的最多。”

到了皇帝安歇的地方去,正逢皇帝起身,聽她講了貴妃之事,皇帝還在搖頭:“貴妃是女子,難免體弱,朕向來身強體壯,哪裡會出事?”

內侍替他穿上靴子,皇帝腳踩到了地,一瞬間便覺天旋地轉,膝蓋一軟,徑直栽到了近侍們的臂彎裡。■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武則天大驚失色,向太醫厲聲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給陛下診脈!”

寢殿裡一陣兵荒馬亂,內侍宮人們慌得不知手腳該怎麼放。

關鍵時刻,武則天出麵穩住了局麵,暫時封鎖住皇帝寢殿,令一乾近侍在內顧看:“你們都是陛下的家奴,若陛下有個萬一,本宮一並把你們鬆下給陛下陪葬!”

又傳了禁軍統領前來,令太醫將皇帝情狀儘數告知:“當務之急,還是穩定人心,勿要將陛下染病的消息傳出去,行宮戍守外鬆內緊,諸事都交付到統領手上了!”

禁軍統領答得滴水不露:“陛下此來行宮,本就是為了養病,臣恪儘職守,理所應當!”

……

除去韓元嘉和皇帝,其餘幾個伴駕的宮妃或多或少也有所反應,武則天統統叫拘在各自住所養病,自己則搬到皇帝寢殿裡就近照顧他,同時,也將書房當成了第二居所。

皇帝的情況比韓元嘉還要嚴重,發燒、惡心,撕心裂肺的咳嗽,藥剛喝下去,後腳就全吐出來了,太醫令親自守著紮了三天針,情況方才有所好轉。

藥都吃不進去,就彆指望用膳了,武則天叫人將米粥熬得稀稀的,親自喂給皇帝吃,又遵從太醫囑托,每日叫喝一碗參湯吊氣。

皇帝許久沒這麼虛弱過了,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略微多講幾句,都覺喉嚨腫痛,再咳嗽幾聲,連帶著腦仁兒都震得疼。

偏這種時候,武則天還拿了奏疏去找他:“陛下……”

皇帝瞥了一眼她手裡的奏疏封麵,便無力的合上眼:“你,自行,處,處置。”

“若是尋常奏疏,臣妾便自己看著辦了,但這一封不一樣。”

武則天將奏疏展開,平送到他麵前去:“有朝臣上疏,說夏季將過,行宮轉涼,奏請聖駕還京,臣妾已經拒了一回,可他不僅沒死心,還要到這兒來給陛下請安——”

皇帝艱難的直起脖子,眯著眼睛看了半晌,方才艱難的躺了回去,粗粗的喘熄起來。

偏趕在這個時機來請安。

偏他在這個時候病了。

武則天覷著他的神色,擺擺手打發了其餘人退下:“陛下,臣妾總覺得有些奇怪,您這次的病來的蹊蹺啊。這行宮從前您也不是沒來過,山禽從前也不是沒吃過,怎麼偏就這一次發作起來了?臣妾懷疑那晚您用的山禽被人做了手腳,差人去搜尋剩下的殘骸,才知道當天晚上就被紀統領下令處置掉了,說以前也是這樣處理的……”

皇帝本就是多疑之人,聞言心頭疑慮更盛。

這次的事情一環扣一環,實在是趕得太巧了,彆管是否與禁軍統領有關,謹慎起見,這個人他暫時是不能用了。

武則天則伏在他身邊,麵有擔憂,低聲道:“臣妾倒想傳紀統領來問個清楚,奈何此時身在行宮,安危係於禁軍之手,實在不敢輕動。”

皇帝眼底閃過一抹讚許,艱難的動了動嘴唇,道:“元望,考慮的很周到。”

武則天臉上流露出一種被誇獎之後的赧然,繼而有輕聲同她商量:“臣妾已經問過太醫了,再有個六七天,陛下便能起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