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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駕到——”

……

從前皇帝來時,杜若離總是迫不及待的出去迎接,就像世間每一個深愛丈夫的妻子一樣,但是現在,羋秋仍舊坐在原處一動不動,麵色淡漠,宛如一尊凝固了的冰雕。

好在到了這等時候,已經沒人會在意她的失禮了。

皇帝推開內侍撐傘的手,示意他們留在殿外,駐足片刻之後,隻身一人沿著長廊往內殿去。

長安一年四季分明,宮中是唯一例外的地方,在這座世人仰望的宮闕中,皇帝就是流動的春天。

他在的地方百花齊放,生機盎然,他經年不到的地方冰冷肅殺,寸草不生。

椒房殿也曾經生機勃勃過,但現下已然是一片死寂,幾朵枯萎的月季被狂風折斷了脖頸,淒慘慘的摔在庭院中,放眼四顧,一派淒冷孤寂之態。

殿內已經沒什麼侍從了——自從太後訓斥皇後、他對太後表示過對杜家出手的態度之後,太後作為宮中身份最為貴重的女人,便做主裁撤了皇後身邊的宮人和內侍,理由是皇後幽禁椒房殿,無需那麼多的人手伺候。

好像是削減的隻剩下五六個人了?

皇帝聽太後身邊的嬤嬤提過一句,隻是沒認真往心裡記。

左右是在宮裡,總也短不了她吃穿,再則,既然是被禁足,的確也用不到那麼多人。

再後來,又聽說皇後將陪伴她進宮的幾個侍女打發出宮了。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無非是怕事有萬一,想保全她們罷了。

也沒有管。

他還不至於連幾個婢女都放在眼裡。

這些消息於他,隻是閒散無事時的淡淡一瞥,並不很放在心上,直到今日到了椒房殿,才知道素日裡恢弘華美的殿宇裡失了人氣之後,會有多麼凋敝與荒涼。

殿內沒有掌燈,隻在最深處的儘頭有一點光亮跳躍,皇帝從外邊過來,眼睛尤且有些不適應現在的黑暗,原地站了一會兒,方才能夠看清前路。

他向著那一點光亮走了過去。

大婚時添置的器物和擺件都被收起來了,一眼望過去,椒房殿空寂的近乎可怕,連這裡獨有的,那股馥鬱芬芳的氣息,仿佛也變得沉鬱憂傷起來。

皇帝走到儘頭,見到了皇後,他的妻子。

她靜靜坐在窗邊的,身上穿著大婚時的鳳袍,隻是身量瘦削,已經有些撐不起來了。

風雨不間斷的從窗扉湧入,她衣衫濕了大半,那臉色是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目光也是平靜無瀾的,沒有半分波動。

他們大婚也不過幾年罷了,然而這在這短短幾年時間的打磨下,皇後卻從最初那個活潑快樂的少女,變成了一具蒼白憔悴的木偶。

從前她眼睛裡亮著兩顆星星,現在星星熄滅了。

皇帝尚未完全封閉的心房忽然痛了一下。

他無聲的吸一口氣,走上前去,語氣十分溫煦:“怎麼沒有掌燈?侍從們都去哪兒了?”

有心伸手合上窗扉,隻是見皇後仍舊坐在原處不動,自己即便伸手也觸及不到,隻得做罷。

皇後抬起頭來,雙目有些無神,仿佛才發現來人是誰,勉強扯出來幾分笑意:“陛下來了啊。”

她沒有起身,隻靜靜看著他,良久之後,輕輕道:“我有——”

皇後說到這裡,停頓了幾瞬,似乎是在心裡默默的數著日子,隻是她被冷落的太久太久,連她自己也數不清了。

最後皇後很短暫,也很苦澀的笑了一下:“我有一年多沒有見到陛下了啊。”

皇帝內心深處充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漲漲的,又有些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肺腑裡張牙舞爪,想從喉嚨裡衝出來一樣。

他嘴唇動了一下,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手裡握住的那份聖旨,好像也隨之變得燙手起來。

皇後也沒有催促。

如此靜默了半晌,他乾巴巴的說了一句:“我們的確是很久沒有見過了。”

皇後保持著先前的姿勢,仰著頭看他,忽然間舒展神情,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兩行眼淚就默不作聲的流了下來。

皇帝見過很多女人哭。

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後宮,尤其是落在他麵前的眼淚,從來都是作為一種武器存在,而不僅僅是悲傷的造物。

她們哭得多好看,淚珠一滴一滴的,晶瑩剔透,鼻頭微微的一點紅,真可愛,又或者亮晶晶的掛在眼睫上,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而皇後哭起來,其實很醜。

她本就不算是絕代佳人,容貌雖也有些出挑,然而在後宮,也隻能說是中人之姿,長久的幽禁使她憔悴,無望的未來使她蒼白,而現在這種沒有經過雕飾的粗獷的眼淚,更無法在她的形容之上增添些微麗色。

可是皇帝前所未有的難過起來。

他躲閃般的錯開了眼睛,不敢再看麵前人。

遠處天際的雷聲隱約傳了過來,而皇後哭聲漸大,起初隻是小聲的抽泣,再之後她忍不住哭出聲來,隱忍已久的苦悶與悲涼逐漸釋放,到最後,她放聲大哭:“我這一生,沒有做過一件壞事啊!我從來沒有欺負過彆人,連小宮女和小太監我都對他們很好,從前在家裡的時候,我經常去城外施粥的,我還在自己的莊子裡收養了好多無父無母的孤兒……”

她哭得喘不過氣來,聲音哽咽,難以為繼:“我甚至,甚至沒有奢求過你喜歡我,可是,可是……”

皇帝也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微紅著眼眶,低聲承諾道:“你放心。無論什麼時候,朕都會保全你的。”

係統360度無死角的看了一幕苦情戲,打從皇帝入場開始,就被椒房殿內那股淒涼冷清的氛圍打動了,等到皇後心傷至極、絕望落淚的時候,它也跟著開始抽泣,再看看皇帝臉上難掩的不忍之情,嗚嗚嗚,更難過了!

這虐戀的愛情啊!

看帝後二人情難自已的模樣,它還悄悄給截了個屏,剛保存下來,就聽空間裡邊呂雉提醒道:“姐妹,哭得大聲點,轉移他的注意力,外邊雷越打越響了!”

“……”係統:“????”

武則天:“讓你們交換身體的那個雷快要來了,警告!這不是演習,讓你們交換身體的那個雷快要來了!”

“……”係統:“????”

羋秋這種精明女人,眼睫毛扒下來一根都是空的,該出手時殺伐決斷,該低頭時低到塵埃,局勢不利於自己,需要放低身段了,馬上以情動人,天賜良機即將抵達,焉能容得有變,聞聲立馬捶%e8%83%b8頓足,放聲大哭!

皇帝為情所動,果然沒有注意到殿外愈發響亮的轟鳴聲。

羋秋清楚的知道,單純想要跟皇帝交換身體,其實很簡單,隻要在那個雷到來時緊緊抱住他就夠了,完全不需要聲淚俱下、以情動人這麼一通演。

根據設定,交換身體的前提,就是兩人一起被雷劈了,並沒有其他要求。

但是羋秋求的更多,要做的當然也更多。

皇帝畢竟是皇帝,要真是覺得有了皇帝的身體就可以為所欲為,那就是傻×了。

羋秋沒有皇帝的記憶,從前身份所限,她生活的地方就隻是後宮而已,她不知道朝堂上文武百官有哪些人,是何性情、有何功績,即便急急忙忙補課,知道了百官名姓,一時之間怕也無法將名字和臉對照上。

她對於這個王朝、這方天地,也沒有足夠的了解。

皇帝見過的人有多少?

哪些人跟皇帝有過交集?

皇帝的心腹是誰,他在地方上有哪些布置?

皇帝與太後這對親生母子之間,有沒有什麼共同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皇帝同朝臣們有什麼心照不宣的約定?

皇帝與宮妃們有什麼甜言蜜語的盟誓?

羋秋對此一無所知。

要想瞞過所有人裝扮成另一個人,倒也不是不可能,若是這人平素裡不被注意也就罷了,可是皇帝——羋秋想想就算了。

得到皇帝的身體就妄想單開副本,這純粹是癡人說夢。

太後、重臣,還有後妃,這些人當中,但凡有一個察覺到了異樣,那接下來的事情就絕對不是羋秋能夠控製的了,一個母親想確定軀殼裡邊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兒子,真是再簡單不過,即便羋秋發狠把太後乾掉——難道她還能乾掉所有跟皇帝有小秘密的人?⑧思⑧兔⑧網⑧

來個寵妃問皇帝,我是左邊%e8%83%b8上有顆痣還是右邊屁股上有顆痣,結果皇帝一問三不知?

羋秋需要皇帝的幫助。

在她的計劃裡,皇帝必須與她站在同一陣營。

隻有皇帝願意幫忙協助,她才有可能瞞住所有人,逐步消化、最終鳩占鵲巢,蠶食掉這具原本屬於皇帝的身體!

而在這之前,她必須取得皇帝的絕對信任!

權力是每一個君主不容觸碰的逆鱗,羋秋不需要將這片逆鱗剝下,但她需要皇帝允許她觸碰他的逆鱗!

她要讓他知道,她對他沒有威脅,也不會侵害到他的權柄,她是他無力掌控局勢時的依仗和支撐,是他最得力的幫手,她愛他逾越生命,因為愛他,她會幫他把這件事情隱瞞下來,直到找到解決問題的方式,讓兩人重新交換回去!

帝後交換身體之後,皇帝天然的處於弱勢,因為他不可能將此事渲染的人儘皆知,甚至連最親近的人都不可能告訴,他必須穩住皇後!

而羋秋要做的,就是讓他感覺自己被穩住了,而且牢牢地站在他的船上!

這是真正的驚天博弈,贏則生,位登九五,敗則死,九族儘滅!

殿外的雷聲暫時結束,羋秋適時的降低了哭聲,靠在窗邊難以控製般的抽泣著,%e8%83%b8口因為方才的一場痛哭而劇烈的起伏著。

她惶然的抬起頭,淚眼朦朧,怔怔的看著皇帝。

皇帝暗歎口氣,不忍的蹲下`身去,憐惜的注視著她。

係統:“不要蹲不要蹲不要蹲!她在演你!!快起來!!!萌萌,站起來!!!萌萌——”

殿外閃電倏然閃過,照亮了大半個天空,蕭綽忍不住出聲道:“來了!”

此時羋秋正在窗邊,她比所有人都更早的感知到了最佳時機的到來,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話,今晚自己應該能和皇帝交換身體,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必須把控一切不穩定因素,將風險降到最低!

幾乎是閃電照亮遠方天際的同時,羋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麵前丈夫的麵龐,神情淒迷,如在夢中:“陛下……”

“萌萌,快跑!!!”

係統聲嘶力竭的大喊道:“你沒學過物理不知道,她手是濕的!導電!!!”

皇帝一把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臉上。

他動情道:“君無戲言,你放心!”

係統:“……”

係統:“…………”

係統:“我fu……佛慈悲!”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