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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離也是高門貴女,如何受得了六宮有意無意的輕慢,硬著心彈壓了兩次,卻被皇太後傳召過去厲聲嗬斥。

“你是皇後,是母儀天下的中宮,最應該做的就是為陛下揀選賢女、早誕皇嗣,好歹也是太尉府上的千金,母族也有皇家血統,怎麼一股小家子氣,這樣尖酸悍妒、不能容人?這等家教,哀家實在不敢恭維!什麼事情都大不過陛下的子嗣,皇後,你知道嗎?!”

皇太後說的毫不留情,又不曾屏退左右,更有甚至,淑妃此時正侍奉在皇太後身邊,親親熱熱的給姑母揉肩捶背:“皇後隻是一時糊塗,沒什麼壞心的,母後就彆跟她生氣了,若是氣壞了身子,豈不是讓天下人指責皇後不孝?表哥知道了,怕也要生氣的。”

被婆母嗬斥如仆婢,尤其又是在妾侍麵前,杜若離心中酸澀難言,強忍著落淚的衝動,低聲稱罪。

皇太後冷眼旁觀,又訓斥了幾句,方才令她退下。

皇帝之所以娶她,原本就是為了杜太尉手中的兵權,這兩年邊疆無事,太尉漸老,新銳將領逐漸可以獨當一麵,也到了該動手的時候,皇太後的斥責隻是開始,接下來,杜若離的生活真正難過起來。

此前皇帝還肯與她虛與委蛇,雖說不曾維護皇後的顏麵、捍衛中宮威儀,但每月初一、十五總會往椒房殿過夜,宮權也都由皇後掌控,而自從皇後被太後訓斥之後,皇帝便不再有心維持平和的假麵,不僅數月不曾踏足椒房殿,半年之後,又以皇後體弱多病為由奪取宮權,令淑妃與賢妃共同協理六宮之事。

不需要任何人來告知,杜若離自己都能清晰的感覺到皇後之位的風雨飄搖。

就在今日傍晚時分,宣室殿的內侍前來淨道,清掃冷落已久的椒房殿,皇帝今晚要過來。

杜若離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皇帝是來重修舊好的,若真是如此,他早就來了,何必使人早早來此通傳,又嫌惡椒房殿久不接駕,或有凋敝,專程令人前來布置?

無非是又一次的羞辱罷了。

讓她重溫這長久的冷落,回味宮婢和內侍於她長久的輕慢,讓她清晰的知道自己是被天子棄置的女人……

到了這等地步,杜若離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

向皇帝卑躬屈膝,哀求痛哭,希望他放過自己的母家?

明知道他不會應允,又何必自甘下賤,痛哭流涕惹人鄙薄!

她沒有過錯,即便要被廢黜,哪怕要被賜死,她也要挺直腰背,堂堂正正的去死!

重新對鏡梳妝,畫眉點唇,翟衣上身,鳳釵綰發,杜若離平靜的坐在窗邊,等待自己最後的結局。

遠處天際有電光閃過,旋即雷鳴。

下雨了。

兩個陪嫁侍女想近前來將窗扉合上,被她製止了。

她想吹吹風。

淋一淋雨也沒什麼不好。

這樣快意的風雨,今夜之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

羋秋看完了杜若離浸透了悲涼的半生,由衷一歎:“真是傻姑娘。”

又搖頭道:“聖人曾經說過,心疼男人是倒黴的開始。你當初不救他,又或者直接把他綁上石頭丟河裡,現在什麼事都沒有。”

係統陰陽怪氣道:“這話是哪個聖人說的,我怎麼沒聽過?”

羋秋兩手叉腰,理直氣壯道:“沒錯兒,我就是那個聖人!”

係統:“……”

羋秋冷笑一聲,激情開麥:“還跟我說皇帝是個好人,好在哪兒?一個鼻子兩隻眼嗎?這我也有啊!杜太尉謀權篡國了嗎?有這樣的征兆嗎?他是養私兵了,還是自立為王了?你還說他後來跟皇後有好結局,可見也沒查出來杜太尉如何不法吧?!”

係統隻得道:“誤會,都是誤會——”

“誤個頭啊誤!要不是遇上帝後交換身體這種千古奇事,杜家九族都涼了,這誤會給你你要不要啊?!順順當當的交了權,新生代將領也給培養出來了,眼見著他權力小了,年紀上來要致仕了,皇帝來勁了,他早乾什麼去了?!”

羋秋嗤道:“為難一個快下崗的、不打仗手裡邊壓根沒多少兵權的老頭子,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倍兒英明神武啊?!鼓動自己親娘和小老婆們欺負一個沒做什麼錯事的可憐女人,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特男人啊?為了麻痹杜家娶一個不愛的女人,他背地裡不得自我陶醉、覺得自己為江山社稷犧牲了太多太多嗎?!”

“還有呢,”空間裡呂雉涼涼的開了腔:“杜家壓根沒有謀權篡位的心思,他可倒好,猴子成了精似的上躥下跳!在內宮,娶不愛的女人然後鼓動後宮所有人暗搓搓的虐待她,在外朝,躍躍欲試想把無罪的重臣滿門抄斬,最後發現一切都是誤會,是自己搞錯了,謔,感情這些年他全程在跟空氣鬥智鬥勇,當年忍辱負重獻身娶杜家的女兒為後,都是奉獻了個寂寞啊!”

蕭綽百無聊賴道:“大婚參政之後什麼正事都沒乾,先把無辜的皇後跟皇後母家做掉再說彆的,就他這個腦袋,就他這種心智,你很難說服我們,講他其實是個睿智的明君啊。”

武則天神情興奮:“說了半天,又多了一個乾掉他自己當皇帝的理由!”

羋秋:“是吧是吧!乾掉他乾掉他乾掉他!!!當皇帝當皇帝當皇帝!!!”

係統:“……”

係統:“…………”

皇上你好自為之吧,我真的儘力了_(:з」∠)_

……

皇帝使人往椒房殿傳旨時,宣室殿外夕陽正是爛漫,不想用過晚膳即將起駕時,狂風卻卷著驟雨不期而至。

內侍首領低聲勸道:“陛下,不若使幾個奴婢前去傳旨也就罷了,外邊雨下得大,一時半會兒怕也停不下來,您仔細受了寒氣,損傷龍體。”

皇帝神色沉沉,不發一言,起身到殿外長廊下,但見大雨瓢潑,聲勢浩蕩,雨水如線密密的砸在漢白玉石階上,飛濺而起,沾濕了玄色常服的下擺,也叫他眉宇間更添幾分陰霾。

“擺駕椒房殿。”他沉聲吩咐左右。

內侍首領聽得微怔,心下難免有所不解,周遭幾個侍從聞聲,神情中也不禁略略顯露異色。

皇後不得帝寵,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臨了了,怎麼陛下還非得去見她一見?

杜若離實際上已經被幽禁,得知皇帝今晚將要駕臨椒房殿,便猜測他此行是為廢後來的,而皇帝身邊的侍從們卻都清楚的知道——皇帝已經令人擬定了廢後的聖旨,今晚過去,就是要宣讀這道聖旨的!

今夜大雨滂沱,即將被廢掉的又是不喜歡的皇後,陛下怎麼非得親自去這一趟呢?

內侍首領小心翼翼的覷了一眼皇帝神色,卻不敢問,吩咐人準備行輦,冒雨侍駕往椒房殿去。

皇帝的目光在周遭侍從臉上掃過,旋即又麵無表情的移開。

他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也知道他們在疑惑什麼,隻是他如何行事,卻不必同這群奴婢解釋。

皇後……

雖然不喜歡皇後,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除了是杜家的女兒之外,她沒有任何過錯。

今天午後,郎官們奉令擬定廢後詔書,有人揣度著他的心思,給皇後擬定了不孝不悌、忤逆不敬等足夠被賜死,乃至於可以此為由問罪其母家的數項大罪。

郎官試讀一遍,神情因為即將有一位皇後死在他的筆下而誌得意滿,難掩得意,沒人發覺皇帝暗中皺起的眉頭。

隻是沒等他出聲,便另有人看不下去,憤而出首,叩拜皇帝之後,厲聲問那郎官:“天地昭昭,爾等難道真的不怕世間有鬼神報應嗎?!”

那郎官聞聲變色,麵色慘白,附和之人也不免露出窘迫之色,低下頭去。

最後還是皇帝做聲,授意郎官們以皇後體弱多病為由擬旨,廢皇後為靜元仙師,在宮中榮養安老,終了此生。

皇後無過被廢。

可出身杜家,就是她最大的過錯。

隻是……

皇帝想起百花宴上那個活潑俏麗的少女,她有著一雙寶石一般明亮的眼睛,蝶一樣輕盈的腳步。

大婚那晚,蓋頭掀開,她眼睛裡盛滿了歡快與柔情、愛意與繾綣,那時候她是快樂的。

皇後不知道,在她被太後訓斥,幽禁椒房殿之後,他曾經悄悄去看過她。

侍從都被她打發走了,她一個人坐在廊下,神情茫然而空洞的看著遠處,像是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孤寂而無助。◣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有那麼一瞬間,皇帝的內心深處被歉疚和痛楚占據。

這是他的結發妻子啊。

他應該近前去說些什麼的,至少應該去寬慰她幾句,隻是幾瞬之後,那股衝動消失,他克製住自己沒有上前,而是轉身離開。

他是皇帝,是天子,他要對這天下負責,杜家必須被鏟除,而皇後……也必須被廢掉!

隻是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夜色深深,雨聲將遠處的聲音遮蔽,仿佛天地都連成一片,雨水跳過轎輦的屏障濺上他手背,脆脆的涼,皇帝猝然從沉思中驚醒。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到底心軟了。

杜家犯下的雖然是滅九族的大罪,但皇後畢竟已經是皇家的人,那些罪過不會牽連到她身上,她雖然會被廢掉,但他也會給她一個容身之處,讓她衣食無憂,平安終老。

保全了她,也周全了他們這一場夫妻情誼。

也算是無愧於心了。

一道亮得刺眼的閃電倏然在天際劃過,下一瞬,雷聲轟鳴而至。

皇帝定了定神,聽內侍在轎輦外低聲回稟:“陛下,椒房殿到了。”

第5章

羋秋仍舊坐在窗邊,任由那夜雨繼續濡濕身上莊重華美的鳳袍。

依照她本人的心思,這時候就應該趕緊把身上濕漉漉緊貼在皮肉上的衣衫扒掉,一頭紮進溫熱的浴桶裡,舒舒服服的泡上半個時辰,最後再喝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去去寒氣,躺進柔軟蓬鬆的被子裡,找個英俊健壯的情夫摟著,美美的睡上一覺。

但現在還不到時候。

這是杜若離的身體。

是不蒙盛寵,被幽禁在椒房殿,即將被廢黜的杜皇後的身體。

帝後還沒有交換身體。

所以此時此刻,羋秋不能做出違背杜若離人設的事情。

她靜坐在窗邊,像是絲毫感覺不到冷雨的溫度與夜風的呼嘯,如山林中經年的老獵手一樣,耐心的等待著今晚的獵物上門。

至於就這麼淋著雨吹著風會不會得病——

笑死,這身體馬上就是皇帝的了,要得病也是他得病,要受苦也是他挨著,關我屁事!

剛好還可以用來檢驗一下,看原身體若是有什麼病痛,真正的主人會不會感到不適!

一箭雙雕,美滋滋!

一陣寒風卷著碎雨來到殿中,也帶來了羋秋等待已久的音訊,風雨聲中,內侍的唱喏聲裡裹挾著異樣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