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
刺耳的炸雷聲響徹天際,傳諸耳邊,震得人五臟六腑隨之驚顫。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快,之前又沒有任何征兆,皇帝但見一團明亮到刺眼的光亮出現在麵前,便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心臟瞬間麻痹,口中也隨之彌漫起淡淡的腥甜。
雷聲震耳欲聾,緊接著便是屋簷上琉璃瓦劈啪落地的脆響聲,風搖樹響,雨聲未歇。
皇帝隻覺腦中轟鳴,肢體無力,再睜開眼時,便覺渾身發冷,衣衫緊貼著皮肉,像是一條不願鬆口的水蛭。
朕昏迷了很久麼?
不然怎麼濕了衣袍。
皇帝心裡邊轉著這麼個念頭,卻扶著牆慢慢坐起身來,也是在低頭的時候,他見到了自己身上衣衫和那隻手。
就像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條掐藏在角落裡的毒蛇狠狠咬了一口一樣,他忽然間渾身發冷。
那衣衫原本該是明豔堂皇的紅,隻是被雨水濡濕,色澤也隨之深重起來,濃鬱的像是一片凝固了的血。
那隻手細細的,倒很修長,指甲剪得齊整,隻是沒多少血色,他記得太醫說過,手掌這般模樣,多半是因為主人氣血不足。
皇帝怔怔的看著那隻手並那截衣袖,隻覺得殿外怒號的狂風仿佛是成了精怪,鑽到他的腦子裡叫囂不止,扯著他的神經,踐著他的腦漿,一股尖銳到無法抵禦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繼續思考。
他轉過臉去,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那是他看了二十年的、自己的麵容。
自己的身體正倒在旁邊。
他跟皇後交換了身體!
刹那之間,皇帝心頭湧起了驚濤駭浪,窗外的狂風席卷著驟雨,直砸到他心裡去。
皇帝一時驚愕非常,恰在此時,卻見躺在地上的自己動了一下,那雙濃眉皺起,手掌撫上額頭,呻[yín]道:“好痛……”
大抵是因為真的不太舒服,短短兩個字,調子卻被他拉的很長,然而很快他便清醒過來,突然間想到了什麼要緊之事似的,猛然坐起身體,語氣急迫:“陛下!”
皇帝心頭微微一鬆。
“皇,皇後……”
出口的女聲令皇帝語氣微頓,或許是因為方才那場變故的原因,喉嚨處隱約有些鈍痛傳來,像是有細沙磨著嗓子,發聲時微微的令人難受。
皇帝不由自主的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後,柔和了聲色,喚起了很久不曾叫過的那個名字:“若離。”
回應他的是一聲驚叫。
“啊!”
他看見麵前剛剛坐起身來的自己被驚退,以手撐地,悚然退了幾步之後,又抬起手來,胡亂去摸自己頭臉,神情焦急,難掩慌亂。
皇帝強行按捺住即將噴薄而出的焦慮,微笑看著她,又喚了一聲:“若離。”
是親昵的、大婚時才喚過的若離,而不是冷冰冰的皇後。
他們為什麼會交換身體,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又該怎麼換回去——這些都很重要,可是眼下又沒那麼重要。
現在這當口,沒有比穩住皇後更重要的了。
帝後居然交換了身體,政統天下、威壓宇內的天子的身體裡,居然鑽進去一個女人!
皇帝根本不敢想象這件事情一旦傳揚出去,會造成多麼大的震動!
可他能怎麼辦?
能把實際上的皇後、外表身體卻是自己的皇帝給關起來嗎?!
不能!
三五天也就罷了,難道還能關她個一年半載?!
身為天子,長久的不上朝、不出現在朝臣麵前,是絕對不可能的,尤其他登基不過幾年,尚未全然掌控朝局,根本就不可能如上古賢君那般垂拱而治。
更要緊的是眼下他膝下單薄,尚無兒息!
年輕的天子長久不出現在朝堂上,也不在後妃麵前露麵,這本身就是在給天下藩王傳達一個非常不妙的信號!
皇帝的身體出問題了!
而且這個皇帝還沒有兒子,他沒有繼承人!
用腳後跟想想,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可要是放這個假皇帝去上朝……
皇帝想到這兒,便覺得腦髓深處仿佛有一根鑿子在死命的鑽,叫他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皇後不是他,她對朝政一無所知,一個蠢人能夠造成的破壞,必然是超乎想象的,可能即便是闖了禍,她自己都無知無覺。
不,皇後也不是絕對的對朝政一無所知,起碼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曉得自己的兄弟官居何職,她要是忽然上來一股軸勁兒,直接下旨把杜家父子封了王,那該怎麼辦?
這些年來,她未必沒有察覺到自己對於杜家的態度,直接賜下丹書鐵券怎麼辦?
可是他現下偏偏沒有第二個選擇,他隻能讓皇後暫時頂替他,在朝堂上行使權力!
至於現下當機立斷把她抓住關起來,更是癡人說夢。
他此時固然可以大喊一聲傳人入殿,令左右將皇後控製住,但是在這之前,卻必須得叫他們知道帝後交換身體這件絕對不能夠被宣揚出去的事情,並且取信他們,否則皇帝身邊的侍從憑什麼聽皇後吩咐,反戈相向把皇帝抓起來?
而這樣要命的絕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危險!
皇帝如何敢賭?
前方無路,後退無門,皇帝感覺腦袋裡邊兒不僅僅有鑿子在鑽,還有斧頭在劈、鋸子在磨,臉上維持著和煦的笑容,心中的懊悔卻如排山倒海般湧來——若是今日直接下旨將皇後賜死,如何還會有這等匪夷所思的怪事發生!
婦人之仁果然要不得!
短暫出神的刹那,皇後似乎也從與丈夫交換身體的驚駭中反應過來,這個此前還傷心欲絕的小女子終於有了幾分入宮前的鮮活:“怎麼會這樣!”
她眼底寫滿了驚奇,神情慌張:“陛下,我們這是交換了身體麼?”
皇帝見她並不曾意識到這種變化所帶來的潛在意義,一直提著的那口氣便慢慢鬆了下去,往她身前挪動幾分,溫和搖頭:“朕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又問她:“若離,方才那團亮光究竟是什麼?你在窗邊,有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必須找到讓他們交換身體的原因,然後馬上想辦法換回去!
皇後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怔怔的看著他,忽的麵染紅暈:“陛下方才叫我什麼?”
皇帝強忍著見到自己的臉做出這副表情的詭異感受,輕聲道:“若離。”
皇後忽然就哭了。
皇帝:“……”
既為皇後戀愛腦、一心想著自己,無意謀奪權位而高興,又為皇後用自己的臉哭唧唧而心煩!
然而這等關頭,無論他心裡有多煩,都不可能表露出來,反而愈發柔和了聲色,撫慰道:“在朕心裡,若離你永遠都是朕的妻子。朕此前不也說了麼,無論什麼時候,都會保全你的。”
皇後淚汪汪的撲到了他懷裡:“陛下!陛下!”
一聲聲的叫著他,動情不已。
皇帝:“……”
有些僵硬的伸出雙臂,艱難的摟住人高馬大的自己。
他無師自通的開始給皇後拍背。
皇後似乎是打算把這段時間以來遭受到的委屈全都發泄出去,撲在他懷裡哭得像個淚人,一邊哭,一邊抽抽搭搭、黏黏糊糊的說著情話。
皇帝被迫營業:“嗯,嗯……愛你……朕心裡當然也有你……嗯,對呀……”
皇後哭了半天,終於停下來了,胡亂擦一把眼淚,滿眼希冀的看著他:“陛下已經查清真相了是不是?當初的事情,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的!”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網⑥友⑥整⑥理⑥上⑥傳⑥
皇帝:“……”
皇帝聽她這麼說,都不禁有點心疼了。
這個傻姑娘,感情她以為自己今晚過來是查清了真相,來還她清白的啊!
朕明明是來……
等等!
皇帝想到這兒,便覺心臟仿佛被一雙大手捏住,霎時間冷汗涔涔——那道廢後的聖旨!
他有心趁著皇後不注意趕緊藏起來,再一轉眼,心頭就是一個咯噔。
皇後坐在半濕不濕的地上,兩手持著那份展開的聖旨,頭微微低著,分辨不出她此時此刻臉上究竟是何神情。
皇帝如何心慌自不必說,正絞儘腦汁思慮該當如何狡辯,下一瞬就聽啪嗒啪嗒兩聲,兩滴眼淚滴到展開的聖旨上去了。
皇帝見狀就知不好:“若離——”
下一秒皇後就把聖旨扔到他臉上了。
她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皇帝被砸得臉頰一側,下意識抬手去捂,指縫餘光瞥見那張熟悉的麵孔上熊熊燃燒著被欺騙的怒火和被辜負的悲憤。
下一瞬,皇後直接撲上前來,一把將他推倒,騎在他腰上掄著膀子左右開弓:“你要廢掉我?!你居然要廢掉我!我真心實意的對你,你居然——”
皇帝這具身體高大挺拔,正當盛年,皇後傷心悲憤之下情緒失控,更加不曾克製,氣沉丹田,調動全身氣力打過去了。
皇帝倒有心反抗,奈何皇後體弱,無力回天,就對方一屁股坐到自己肚子上的那一下,他就差點把腸子給吐出來,再之後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結結實實的挨了四個大嘴巴子,耳朵嗡嗡的響。
挨完打的第一時間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等待熱辣辣的痛楚襲來之後,方才驚怒回神。
皇後還沉浸在“你不愛我、你辜負了我”的宛如大河逆流一般的悲傷中,大馬金刀的坐在他肚子上放聲大哭,淚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皇帝又是惱怒又是憤恨,還有些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悲憤,想懷柔用方才那幾個大嘴巴子跟她扯平,就見皇後胡亂用袖子擦一把臉,掄圓了手臂又甩了他兩個嘴巴!
皇帝:“……”
皇帝這輩子就沒受過這種屈辱:“皇後!”
皇後甩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語氣同樣很憤怒:“你怎麼不叫我若離了?!”
皇帝:“……”
皇帝怒的%e8%83%b8膛都在劇烈欺負:“你放肆!你竟然敢——”
“我怎麼不敢了?你都要廢掉我了,我還忍氣吞聲乾什麼?!”
他憤怒,皇後就是憤怒plus:“你要廢掉我,肯定也要對我娘家下手了,反正我全家都活不成了,那我還有什麼不敢乾的?!”
說完,掄起拳頭朝著皇帝頭臉咣咣咣就是三下:“你來啊,現在就賜死我,把杜家滿門抄斬啊!!!”
這句話將皇帝從瀕臨爆發的火山口徹底喚醒。
皇後情緒失控,皇後大發脾氣,本質上都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愛她,甚至要除掉她的母家,並不是因為她與自己交換身體之後,察覺到她也有掌控權力的可能。
聽聽她說的那些傻話——現在就賜死我,把杜家滿門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