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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山 順頌商祺 4329 字 6個月前

了!”季維知氣得手都在抖,“泊城人行得正站得直,輪得著向他們繳費?”

雲城離泊城實在太遠,廣播裡又儘是粉飾太平的簡訊,本地晚報的報道根本傳不過來。要想快速、真實了解泊城形勢,隻能通過電話跟書信。

然而彼時通訊線路並非全覆蓋,撥號慢且昂貴,盛綏又深知老友忙碌,來雲城後幾乎斷了聯係。

再快的信息也趕不上雲譎波詭的局勢變化。季維知罵罵咧咧地奪過電話,想問問蕭上校那頭什麼情況。

盛綏攔住他:“先彆急,我看看白安賢……”

自從重要廠家遷走後,泊城不再投鼠忌器,X國也徹底撕破臉,連表麵功夫都不想做。白安賢無疑頂著巨大壓力。

盛綏漸漸冷靜下來,重複道:“對,先問問白公館。”

季維知替他跟接線員撥號,等連上白公館,那頭卻沒人接。

“不在嗎?”盛綏少有地亂了陣腳,“那找周橋月。”

電話打到戲樓裡,還是沒人接。盛綏不死心,又往周家打,總算是聽到回應。

那頭是個稚嫩的女聲,童言無忌地說:“你問周叔叔啊?他昨兒嗓子壞啦,不想跟人講話!”

“嗓子壞了?”盛綏一下黑了臉,“怎麼壞的?”

電話裡的小女孩聲音遠了,應該是被人喝止住。一陣細細簌簌過後,終於響起另一個聲音:“尋山,是我。”

盛綏嚇了一跳。這動靜喑啞晦澀,哪有半點周橋月的影子?

“你這……怎麼弄的?”盛綏簡直懵了,一大早上儘是麻煩事,還一件比一件鬨心。

周橋月無所謂地說:“嗐,昨兒X國人跑我戲樓裡鬨,非叫我去他們頭兒府上唱戲。我哪能乾那事,又懶得跟他們掰扯,索性喝點藥把自個弄啞了——他們再無賴,也不至於讓個破鑼嗓子去唱吧?”

梨園的人就靠這把嗓子吃飯,周橋月倒好,說毀就毀了。

作為朋友,盛綏很想罵他胡鬨。可話在嘴邊就是罵不出口,盛綏難過得手腕都在顫,“你那嗓子金貴著,哪經得起這麼糟蹋?”

“能有什麼金貴的?這年頭最金貴的就是命,可不也有的是人說不要就不要麼?”周橋月實在沒法多說話,喉頭充血正疼著,乾脆長話短話,“哎,你擱雲城待著彆回了,我看這邊有點危險。”

盛綏捏著鼻梁,實在尋不出話來安慰,興許對麵也不需要這個。他問:“還能好麼?”

“啥?”

“嗓子,還能好麼?”

聽筒裡一陣沉默,沙沙的電流聲叫人心急。

約莫三秒鐘後,周橋月哈哈大笑,笑聲雖然沙啞卻依舊爽朗:“瞧你這話說的,我哪可能吃永久的啞巴虧?”

盛綏不知該不該信,可眼下也隻有信了才能讓彼此心裡都好受些。

“安賢呢?他去哪了?”盛綏許久沒收到白安賢來信,先前隻當他忙,沒敢多打擾,今兒聽了電話才知道原來是談判書出事了。

“安賢……”提起他,周橋月本就喑啞的聲音更加低沉,共鳴箱似的還帶著風聲:“不大好。”

盛綏一顆心沉了又沉,就好像被擱到砧板上拿鈍刀子劃,疼到不知該怎麼說話。

周橋月說:“上回我見他時他進醫院了,這家夥又不好好吃藥,頭發……全白了。”

不過三十來歲,一夜白頭,沉屙難返。

“你彆怪我不告訴你。”周橋月陪笑著,“你那邊的實驗才是大事,泊城這麼遠,你知道了也隻能瞎操心。所以我跟安賢都說好了,沒大事就不去給你添堵。”

盛綏掐了掐太陽%e7%a9%b4。那裡已經很久沒疼過,從前壓力大時兩頭總是跳,但回國後反倒緩解了不少。這回痛感來勢洶洶,盛綏措手不及。

當初白安賢還跟他假定,說什麼萬一以後生大病就自個躲著等死之類的,當時他還嫌這話晦氣。沒想到,還真一語成讖。

“我……”盛綏語言能力全亂,半天也支吾不出一個字,“算了,沒事。”

周橋月都懂。老友哪需什麼口頭的慰藉,隻一個氣口就夠。

“行了,少歎氣。你好好在雲城把桐油廠守住,那玩意才叫金貴。要是真打起來,軍械重工哪個少得了它?”周橋月說,“實驗成功後趕緊跟軍政局合作,不然萬一X國堵死港口搞什麼壟斷,咱可就真抓瞎了。”

盛綏默不作聲地點頭,想起對麵見不到自己,又短促地“嗯”了聲。

周橋月嗓子難受沒法說太多話,倆人把正事聊完沒一會兒就掛了。

盛綏又在書房坐了一會。這兩通電話,讓他不得已把未來的計劃往前推了又推,所有事情都像上了發條,齊齊地往前衝。

煉油試驗必須趕趕進度。戰時通脹會更加嚴重,後方肯定急需用錢,基金會剛好能發揮作用——不,那些遠遠不夠,需要更多。

盛綏頭疼地拎起衣服,準備出門。

走到前廳,他發現季維知早就換好軍裝,正在快速整理儀容。

“我回趟隊裡。”季維知言簡意賅,邊走邊說。

儘管泊城沒有下來調令,但他越早待命就越保險,至少在需要增援時可以迅速就位。

盛綏見他走得急,拎幾罐乾糧塞他手裡。這個當口,他們必須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軍靴踏出門後又縮回來。

盛綏詫異,問季維知怎麼了。

“忘了件事。”季維知衝過去在盛綏臉頰上啄一下,“今兒還沒親到數,先補一下,賒著,下回見麵再補上!”

盛綏揉揉溼潤的唇印,無奈地笑了。

季維知小跑著出門,屋裡人衝他張開雙臂,舉過頭頂,高高地揮舞著。

歸隊後三天不到,季維知就接到回泊城的調令。這回是要走山路抄近道,給對麵一個措手不及。

於是,他帶著一眾弟兄,馬不停蹄地踏上歸途。

這回不用護送那麼多人,腳程快多了。隻是一路少了歌聲笑語,總覺得哪裡不對味。

好在溫紹祺是個大心臟,這麼惱人的事兒壓下來,他也覺著無所謂,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維知,彆愁了,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彆往心裡擱。”溫紹祺被蚊蟲咬得心煩,打開行軍袋,愣了愣,尷尬地笑,“嘶,咱也沒啥能吃的了哈……那算了,唱歌吧!”

學東西快就是好,溫紹祺把當初從雁大那聽來的歌全都重組,挨個嚎一遍。沒人家的樂器,他就拿破瓷缸敲,叮鈴咣啷,吵得大夥都讓他閉嘴趕路。

看著他們,季維知忽然覺得遠方也沒那麼令人害怕。

山川海海,寂寥難尋,但這條路從來不孤獨。

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世間已沒有季維知、溫紹祺的那一天,人們依舊會如此。

他們來自各行各業,或許穿著一身戎裝,或許走上三尺杏壇,或許剛唱完一出戲,或許被迫接受一場失敗的談話……但當他們猛地抬頭,看到皎月當空時,還是會不約而同地做出同樣的選擇——雖千萬人,吾往矣。

第59章 尋山(正文完)

*

[清安親啟

距你離開已一月有餘,如今天氣變涼,我又開始思念你。

先說些你愛聽的。原油實驗已告一段落,秦院長說,再過些日子就能試行生產。基金會也已籌得善款千萬餘,不日將交由軍政局購置後勤所需。

雲城一切都好,唯獨就是陰雨天多,肩膀還是會疼。藥難聞,不好,貼著不如你的手掌舒服……]

季維知看到這封信時,已經是三周以後。※思※兔※在※線※閱※讀※

這些天裡,X國試圖封鎖泊城軍隊跟外界的聯係,斷糧斷水。

但封鎖線總有缺口。泊城人就瞧準了這些缺口,零星陸續地往隊裡悄摸運東西,這才打破X國的計劃。

大夥跟敵軍在護城河邊苦苦熬了兩個月,終於把那幫人趕出城外。

這場對峙耗時太長,再加上X國的放肆影響到租界其他國家,國際上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讓X國不得不消停。

臭名昭著的X國聯會徹底被取締,早就被逐出去的會長自然也不敢造次,乖乖夾著尾巴做些正經營生,據說生意規模縮水了不少。

鬨劇結束,季維知好容易能喘口氣,這才去郵局取來堆積的信,一封封地念著。

[……第二階段的試生產結束了,很快可以投入量產。希望它能起點作用。還有,雁大新校區早前落成,裴先生他們再不用住茅草屋。

寫這封信時窗外的葉子已經落了大半,常來的那隻鳥不知飛去哪處安家。可惜我隻能坐在這,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上熱乎飯菜,不知道補給可還夠用,不知道打雷黑天裡你會不會害怕……

不能再想了,否則我怕我會忍不住,做些不合時宜的事情。

還好我有廣播,能從裡麵得知你們隊的消息,日子就快了許多。從前你也是這樣找我的訊息麼?如今換我等了。

現在廣播在播報,“泊城全線大捷”。我的小家夥保護了全城,也保護了我。你這麼棒,讓我恨不得現在就出現在泊城,親%e5%90%bb你,擁抱你……]

季維知收起信,把它放在離%e8%83%b8口最近的地方。

他順道去了趟中心醫院,探望白安賢。大使的病總不見好,兩個月裡三進三出醫院,到現在還在靠藥罐子吊著。

季維知到時,周橋月也在。名伶許久沒唱戲,活得好像閒雲野鶴。

一開始季維知很不習慣他那把破鑼嗓子,現在也不知道是聽久了還是因為嗓音有所恢複,季維知倒覺得挺順耳。

仨人常常在醫院裡一塊讀盛綏寄來的信,但季維知隻給他倆念工作相關的部分,那些肉麻的親親抱抱一律省略掉。

人倆也不是傻子,一聽季維知打磕巴或者臉紅就知道怎麼回事。周橋月還總嘲笑說:“二爺不行啊,怎麼一句不能聽的都沒有,你倆這麼正經麼?”

季維知哪好意思回,憋著氣罵回去:“最老不正經的就是你,二爺肯定是跟你學壞的。”

季維知一邊這麼說,一邊在獨處時寫了滿紙的葷話,準備寄到雲城。

那些話他自己寫完都要皺眉:怎麼三四頁的紙裡,全是*來*去?一句能上台麵的都沒有。

為了讓這封信不成為盛綏嘲笑自己的把柄,他欲蓋彌彰地在末尾加上能看的:

[今天護城河的雪不小,銀色遍地,不知像不像雲城的月光。]

*

一晃到了臘月,泊城還是那個泊城。

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近一年才消停,X國終於偃旗息鼓。經過休養生息,泊城恢複了當初的熱鬨。

年關將至,小販早早地賣完瓜子陳皮,推著車回家。

偌大的街,就剩倆衣衫襤褸的孩子擱路口喊:“賣報賣報!勤盛新桐油投入量產,銀錢兩業聯合支持!”

“來份報紙。”季維知給賣報童兩個子兒,“零頭你留著買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