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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山 順頌商祺 4270 字 6個月前

就把房門鎖起來,翻箱倒櫃地找出自己帶來的行李,疊都不疊,機械似的往箱子裡塞。

咚咚咚三聲,門被敲響。

熟悉的聲音出現在門外:“知知,我們聊聊好嗎?”

“現在知道聊,早乾嘛去了?” 季維知心裡翻湧的酸澀壓不住,滿腦子都是之前種種,不由地氣上心頭:“過時不候,晚了!”

門外靜了好幾秒,歎氣道:“對不起,我……”

原先季維知覺著盛綏的聲音像金石,可這時的金石卻好似被摔成好多瓣兒:“知知,如果你願意把門打開…… 願意聽我說兩句的話……”

“抱歉,我急著收拾。再不走要宵禁了。” 季維知語氣疏離,渾身帶刺。

他手中握著長命鎖,那還是他母親留下的。年歲久了,金子並沒褪色,倒是人心變得再難看清。

沒想到盛綏的聲音顫了又顫,差點就染上哭腔,楚楚可憐的:“知知,你怨我恨我都好,但在那之前能不能…… 聽聽你家的事?我都說與你。”

季維知哪見過這樣的二爺,他從小到大,隻見男人筆挺的脊背和果決的步伐。到底是把自己從小養到大的男人,再鐵石心腸也不可能對那麼痛苦的語氣視而不見。

季維知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眼熟悉的屋子,沒出息地紅了眼眶,又羞又惱地罵自己:“有什麼好舍不得的?被王八蛋騙得還不夠嗎?他就是死了都給你沒關係!”

季維知三步並兩步地走到書架旁,取出日記,作勢要撕。

然而日記本似乎有了活氣,求生一般跌落在地上,還帶出一張信紙。本子七零八落,倒是那張紙輕飄飄地落在季維知眼前。

[河畔的雪不小,銀色遍地,不知像不像你那頭的月光。]

簡單一句話,卻讓季維知鼻頭又是一酸。

這是盛綏在 X 國寫的。那人最辛苦的日子裡卻還想著帶自己看雪,可見,那些關心並不是假的。

這個男人可真是…… 明明那麼過分,卻總是能讓自己心軟。

季維知煩躁地把行李踢遠了,箱裡東西咕嚕嚕滾了一地。

季維知板著臉,腳步沉重地走到客廳。

壁爐還沒開,屋子裡寒氣逼人。盛綏心裡亂糟糟的,見季維知出來才想起點火。火星子蹦出來灼傷了手背,他沒吭聲,徑直在年輕人麵前站定。

四目相對,卻沒了從前的曖昧。

季維知耷拉著眼皮,沒好氣地說:“不是要聊聊嗎,怎麼不說話?”

盛綏透不過氣,解開兩粒扣子,領帶鬆鬆垮垮地搭著。微微歇了口氣,他開口:“你家的事,不是那樣的……”

季維知板著臉,白他一眼,“到底是怎樣你也不說,白安賢不開口也就算了,連你也覺得我不配知道那些事,是嗎?”

盛綏搖搖頭,從藥箱裡拿出鎮痛化瘀的藥,遞給季維知,卻不敢碰他,“我不是怕你知道,也沒想一直瞞你。隻是…… 我想在合適的時候告訴你。”

之前不說,一是怕季維知勢單力薄去尋家仇,肯定會吃虧;二是現在 X 國大勢未去,把陳年舊事拿出來刺激年輕人隻會橫生枝節。然而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計劃再多也沒用,盛綏隻得站在這,跟季維知聊起年輕人沒曾了解過的秘辛。

“合適的時候,什麼算合適?等你把一切問題都解決後再告訴我?” 季維知見盛綏默認,冷笑道,“到那時候還有什麼意義?這是跟我有關的事兒,我憑什麼要等你替我解決了才有資格知道?” 說著,他又忍不住生氣,咬牙切齒地攥起拳頭。

盛綏試探著把藥膏遞到他手邊,被一下子拍開了,隻好蹲在地上把瓶子儘數撿起來,又小心翼翼放回桌上,“我舍不得…… 你一身清白,不該趟這些渾水……”

那些泥濘的過往一個人沾上就已經是無奈,在塵埃落定以前,盛綏想讓他的軍爺永遠赤誠乾淨,離烏煙瘴氣遠遠的。可他的軍爺又哪裡肯舍得他一人去背,光是看到盛綏脊背微微彎著的樣子,心都已經疼成一灘了。

兩人四目相對,良久,季維知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說:“盛綏,兩年前你要走,行,你走,現在你又說有苦衷,行,我聽。知道你傷重後我一次次心軟,可是盛綏,你不能仗著我喜……” 季維知把那三個字硬生生吞回去,氣衝衝地撇開頭,說著眼淚也止不住,近乎吼出來,“人耐心也是有限度的,我經不住一次次被你推開!”

盛綏哪還有彆的心思,他心坎上好像被指甲掐頭去尖兒,就一團小火在%e8%83%b8腔裡燒。

“知知,對不起……” 盛綏少見地眼眶也濕了,討好地蹲到他腿邊,“對不起,我…… 我就站在這,你生氣就打我兩下,罵我也好…… 你不要哭。”

盛綏手忙腳亂地替他擦眼淚,掏出來的素帕仍舊是當初那隻。

季維知淡淡地推開他的手,坐到沙發上,抬下巴:“那你現在說。”

盛綏反倒像個受訓的孩子,垂頭喪氣地,被提溜到他對麵,接受 “審問”。

“為什麼盛權說你害了我家?” 季維知現在冷靜下來,能分辨出盛權話中的漏洞,也相信他的二爺不是那種人。

隻是他實在氣,得虧自己長了腦子,但凡換個人早拎包走了,那盛綏還能找誰做這些可憐像?

可看盛綏這麼頹喪,他又實在心疼,索性撇開眼,不看了。

盛綏從頭開始說,一點點揭開那些秘辛,隻是聲音不大,一手替季維知揉著傷口,一手緊張地抓著沙發墊。

“我早在十多年前就認識你父親。” 盛綏說,“我第一次見季先生,是在銀錢業的酒會上。他慷慨陳詞,鼓勵兩業匡扶國貨,讓我受益匪淺。從那以後,我倆就熟絡了,他經常教我一些實業常識,還鼓勵我加入他開辦的濟善會。”

季讓曾經是有名的銀行家,但他每每提起金融,說的卻不是一厘變三厘的翻雲覆雨,而是這些虛無的數字能為孱弱的實業市場帶去什麼。

可是,彼時的巡撫勢力貪墨成風,本該扶持工廠的撥款被中飽私囊,讓本就夾縫中求生的民營企業更加難以為繼。

“季先生總說,錢來錢往救不了這世道,得從根兒上改。” 盛綏%e8%83%b8口憋悶,聲音低沉,“於是他偷偷開辦濟善會,招攬泊城的有誌之士,為爭取勞工權益而奔走;他還拿自家的船舶替後方送貨,一厘錢都不收。”

季維知那時太小,對這些沒有印象,但隱約記得父母總會討論什麼米麵糧油,他還懵懂地去問,家裡不是有很多米嗎,為什麼擔心這些?季讓就笑著說,小維知不能光看自己,天下還有許多人在挨餓受凍——而眼前的盛綏,不知為何,跟這些久遠的記憶重合了。

盛綏接著說:“我就是那時加入濟善會的。但畢竟我父親…… 他跟巡撫之流走得很近,所以我隻能偷偷地活動。除了季先生,沒人知道我已經是濟善會的核心成員。

“憑著季先生在各界的人脈資源,我們捅出好些官府裡的走私交易,配合其他地方查巡撫的黑賬;季先生自掏腰包投資了桐油廠,請許多技術人員參與研發……”

“也許是這片苦心擋了太多人財路。七年前,濟善會忽然被指賬目流水有缺口。巡撫堅稱會裡有人挪用善款,下令要嚴查。” 盛綏注意著季維知的表情,說得小心,上完藥後小心翼翼地離開他的手,單膝跪在一旁,“這個指控本就蹊蹺,濟善會又聲名在外,官府總不適合出麵。所以,巡撫把案子委托給一位黑白通吃的人去辦。”

季維知茫然地抬起頭,看到盛綏眼裡閃過一絲厲色。

“這個人你大概有耳聞。” 盛綏攥著墊子的手愈發收緊,語氣也漸漸急促,“他姓許,後來成了租界的華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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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舊事(下)

季維知張了張嘴,試探著問:“許董事就是…… 你後來拉下台的那位……?”

“是,他那時候還善名遠揚。” 盛綏點點頭,掐住發脹的太陽%e7%a9%b4,說:“一開始,我們被他的好名聲騙得團團轉,真的以為他會秉公辦案。季先生還安慰我說,身正不怕影子斜。

“沒想到,許董事抓了十幾個會員,嚴刑拷打,逼他們指認季先生貪汙。他們死都不從,於是許董事放出話說,他們要麼自己頂罪認了這個資金缺口,要麼咬死季先生。不然,就一天殺一個……”

聽到這,季維知已經猜出個大概。血液直往顱內湧,衝得他眼前一黑。

“濟善會人人自危,季先生擔心再這麼下去越來越不好收場,於是……” 盛綏深吸一口氣,聲音顫唞,“他讓我造一份指認他貪汙的賬本…… 交給許董事。”

季維知一動不動,心臟感受不到疼,也忘記怎麼呼吸。

盛綏更不平靜,懊悔又煩躁地揉亂自己的頭發,“我當然不同意。我們吵了很久,還是沒達成一致。最後他急了,說他這些年跟巡撫唱反調,早就被宵小之輩盯上。

“所以,這次就是場冠冕堂皇的報複,許董事和巡撫都是專衝他來的!就算不把他交出去,他們也不會放過他。而且到時候,說不定濟善會還會被一鍋端掉!”

當時的盛綏隻能妥協。畢竟是盛家的孩子,在濟善會一直藏得很深,由他出麵最不會引人懷疑。與其等對麵冠上欲加之罪,不如自己掌握主動權。所以盛綏特意把賬本做得漏洞百出,這種 “證據”,就算拿到堂上也根本站不住腳,卻能因為查賬為濟善會成員爭取足夠多的離泊時間。

到時候,會員既能安全脫身,季讓也斷不會承認貪汙,就憑那份假賬本沒法定罪,盛綏有的是辦法打通關節把季讓再救出來。

季維知的心臟好像被鐵鎖牢牢箍住,他喘不過氣,下意識想抓住什麼,可在空中胡亂揮舞半天,隻有男人溫暖乾燥的手伸了出來。那手伸縮不定,主人猶豫著回握季維知,不再說話。

季維知啞著聲:“我沒事,你接著說。”

盛綏狠心閉上眼,替季維知揉著腫起的傷處。

“你父親囑托的最後兩件事,一是立刻轉移濟善會的運轉資料,暫停一切活動避風頭;二是不要讓桐油廠和輪渡落到彆人手裡,這是他最看重的產業。” 盛綏擔憂地看著他,“最重要的…… 就是你。”

季維知雙眉一蹙,轉身撲到桌墊裡,發出悶悶的嗚咽聲。

“我也沒彆的法子,本想著先保住濟善會,等到提審時救出季先生。可沒想到……” 盛綏險些哽咽,死死握著季維知的手,指節都發白,“季先生甚至沒來得及進官府。”

許董事在拿到賬本後,竟然沒經查證就直接放火,燒殺搶掠。那一夜季家火光衝天,滿城驚懼。可巡撫卻對外稱,季氏夫婦貪汙受賄,畏罪自殺。

盛綏好像被什麼噩夢魘住,呆呆地望著季維知的眼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