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後我一直這樣,怎麼辦?”
“哪樣?”
“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那我照顧你唄。”季維知接得很自然,“我小時候不都是你照顧我麼,多大點事兒。”
盛綏沒作聲,默了會,搖搖頭,“你沒有這個義務。”
“嘶——”季維知有點生氣了,“你這人說話挺沒良心的。”
氣歸氣,到了晚上,季維知還是帶好兩份飯,把桌子支起來放到病床邊,喊盛綏一塊吃。
季維知這頭照舊沒完沒了地分享他下班後遇到的趣事,閉口不提軍政局大樓,也不談轟轟烈烈的抵製X國運動,隻挑些瑣碎的家長裡短聊。
盛綏心裡跟明鏡似的,也正是因此,才更不是滋味兒。
“維知。”
“嗯?”
盛綏看著他眼下的黑眼圈,眉頭皺了又鬆:“能不能歸隊是我的事,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
“我……”季維知下意識想說“我沒有”,但轉念一想,自己這些天確實小心過頭了。
怕盛綏觸景傷情,所以他進屋後連軍裝都不敢穿,怕盛綏多想,於是從不聊自己的工作。然而這些小心的回避,卻實實在在地讓對方感受到了變化與壓力。
“好啦!”季維知刻意笑著應,語氣歡快,“依你依你,彆不高興。”
盛綏沒答話,隻是隔著常服,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
瘦了。這才幾天,就瘦了一圈。
盛綏猶豫了好久,終於開口:“我替你在軍政局附近找了住處……你要不要,先暫時自己住一段時間?”
季維知整個頓住,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男人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有些喪氣地說:“我不想你勉強。”
“勉強?”季維知簡直被氣笑了,“你傷了,我照顧你,這叫勉強?”
盛綏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季維知深吸一口氣。這會不是鬨脾氣的時候,養傷重要。
可他還是忍不住,在屋子裡繞了好幾圈,這個火就是下不來。
“盛綏,你當我誰?咱倆是那種隻能同甘沒法共苦的關係麼?我是那種隻知道承你好,一見有事兒就拍拍屁股走人的麼?”
盛綏把下巴擱在被子上,臉被額前的碎發遮住大半,興致缺缺。
季維知見他這副樣子,也舍不得罵了,歎口氣,恨恨地說:“彆老想著趕我走,兩年前你就想那麼乾。但我告訴你,腿長我自個身上,趕也趕不走。”
第36章 雲壤之彆
又在醫院住了三天,盛綏見傷口危險期也過了,想著隻需要靜養就行,於是跟陸桐好說歹說,總算磨到醫生同意,回家養傷。
季維知便少了通勤的麻煩,照常家裡和軍政局兩頭跑,隻是儘量中晚都抽空陪盛綏吃飯。
每回年底都是濟善會活動最多、資金最吃緊的時候,得頻繁出去應酬。盛綏隻有一隻手能動,勉強出席那麼多場合,有些分身乏術。
季維知見他肩膀還沒好利索還到處跑,不禁擔憂道:“二爺,又要出門啊?要不你最近在家待著吧,X 國正盯著你呢。萬一你出去又碰著事兒了怎麼辦?”
盛綏拎起帽子的手又放了回去,問:“你覺得現在隻有 X 國人對我有意見?”
季維知心知肚明,對盛家最有意見的恐怕大多是自己人。
X 國玩得夠損。他們登報發照片,就是想斷盛綏的退路,這招陰就陰在,他們知道自己人的不信任比外人的威脅更讓人傷心。至於那個打手,其實都隻能威脅個皮毛,哪有誅心來得痛快。
季維知也不敢明說惹盛綏不高興:“反正你懂我意思唄,少走動就是了。你放心,我明兒就去跟蕭上校報備,給你安排幾個人護著,看看能不能儘早遷廠。X 國再能蹦躂,也蹦不到雲城去。”
季維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見到盛綏的眼裡閃過一絲無奈。
“沒事,不用躲。” 盛綏若有所思地說,“我有彆的法子。”
盛綏還是照計劃出門,跟濟善會那頭談完事後正準備回家,但心裡鬱結著,正愁沒處消解。
剛好路過白公館,他便想著去找老友聊聊,或許能找到些出路。
脫下嘉禾紋黑袍後的大使明顯脫力許多。白安賢眼下痕跡濃重,一看就是許久沒睡過囫圇覺。
“你這是多少天沒合眼?” 盛綏看他快瘦脫了相,不禁勸道:“談判固然重要,可你也不能這麼拚。不然人垮了還怎麼談?”
“不拚不行呐。” 白安賢慣常樂嗬嗬的,可惜這會笑容在清瘦的臉上顯得力不從心,“全城上下這麼多眼睛盯著呢,一個不小心,那可就是遺臭萬年的事兒。”
他最近捱的罵不比盛綏少。不少人怪外事局耽誤戰機、圖穩求安,前幾天,還有膽大的跑到白公館外放火。抗議聲總不消停,再加上總有突發狀況需要徹夜改方案稿件,合共起來,一周也隻能睡十個小時。
“又沒吃藥?” 盛綏也些微生氣,皺眉。
白安賢無所謂地擺手,很快岔開話題:“哎,你肩膀怎麼樣了?”
盛綏搖搖頭。
白安賢擔心:“搖頭是幾個意思?”
盛綏說:“可能會落下病根。”
大使的眉心稍動,但沒敢在老友麵前露出來。後者便替他衝了一杯止咳的藥,強壓著人喝完了。
白安賢被灌得直喘氣,擦擦嘴角,歇了會才問:“鬨事的審出來了麼,誰乾的?”
“警局給我信了。話沒挑明,但聽意思,那個刺傷我的打手收過 Raul 一筆錢。”
“操!夠黑的啊。” 白安賢念叨著掏出本子,“這事我得記下來,談判有用。”
盛綏無言,淡淡地取下眼鏡片,拿手帕擦了擦。素帕已經被洗得發白,上頭還留著小孩寫的字。
“安賢,” 盛綏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說,咱倆是不是真成過街老鼠了?”
白安賢一滯,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拿玩笑話打馬虎眼:“瞎說,什麼叫咱倆,還有周老板呢!他一唱戲的,還下九流呢!”
盛綏噗嗤一聲笑開:“得,齊活了。”
白安賢漸漸收起笑,正色道:“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盛綏沒答話。
大使是個明白人,見他不想說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個中心酸,多少冷眼,不足與人道。
倆人一笑一捧,把這話題繞遠,又說回工作,最終落到那個小孩身上。
“行了,彆垂頭喪氣的。咱還有小維知呢不是?” 白安賢也不輕鬆,歎口氣,“你倆現在怎麼個情況?”
盛綏置若罔聞地笑,麵容無奈,聳了聳堪堪能動的半邊肩膀。
“你彆光笑啊,給個準話。” 白安賢酌上一杯茶,遞到嘴邊,“上回我還見你倆住一塊兒呢,是不是進展挺好的?”
“本來是挺好的。可現在,我不知道該不該再……” 盛綏張開雙手,茫然地看著它,一句話被截掉一半,顯得很蒼涼,“我們雲壤之彆,越離越遠。”
接著是一聲歎息:“我有點怕了。”
白安賢愣了愣。這是他第一次聽見盛綏說 “怕” 字。他眼裡的盛綏就好像冬天的竹子,你怎麼捂都捂不燙,怎麼折都不斷,好像這世上就沒什麼能讓他上心、讓他害怕的事兒。≡思≡兔≡網≡
“二爺……” 白安賢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拍拍他沒受傷的手臂,“你是不是顧慮太多了?”
“有麼?” 盛綏苦笑道,“換你你不怕?”
白安賢冷笑:“我有什麼好怕的!”
盛綏意有所指地說:“那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孑然一身?”
白安賢一下子被噎住,尷尬地笑:“聊你的事兒呢,忽然提我乾啥啊,真的是。”
盛綏又瞧了眼手掌,想起小時候奶媽說他命線長、婚線短,將來可能是個涼薄的人。可這話隻中了一半,他一直溫溫的沒什麼起伏,隻因思慮太多,事事替喜歡的人多想一步,這樣對自己反倒糟糕。
盛綏說:“從前我敢追他,是因為我想著,總有一天我會走到他跟前兒去的,總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喜歡他。至於那些個虛名,我可以不在乎。
“可這回挨了一下我才意識到,可能我再也沒法站到他身邊。原來我…… 不是不在乎名聲。”
從前一直他說無所謂,但那隻能勸住自己,現在有在乎的人了,自然想得更多。
盛綏想喝口茶,又覺得那玩意難以下咽,什麼都吞不下,乾脆放下茶碗,“那天下午我看到大家湧過來,他們那麼憤怒…… 我就在想,如果維知跟我在一起,他會不會也要遭受這些?
“之前每回跟維知去軍政局我都繞著走,不敢看他那身軍裝,也不敢見舊隊裡的人,就是怕我會影響他名聲。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要是我真的跟他……”
盛綏甚至沒敢把那個詞說出來,隻是歎氣。他本來沒想說這麼多,確實是心事鬱結太久,這開關一打開就收不住。要是擱在平時,恐怕盛綏自己都不知道能有這麼多雜音。
他一向都挺有主意,想追人就追了,這些心思,從來都被埋在最深不見底的地方,藉由這次受傷才齊齊地跑出來叫囂。
白安賢哪能不懂這些苦?他自己受過的委屈和誤解能拿火車皮來裝。可好友在前跟自己擰巴,白安賢也沒轍,隻能徒勞地勸道:“你彆這麼想。”
盛綏少有這麼健談的時候,平時他都是見好就收,從不給對麵不痛快。但今兒也不知怎麼了,喪氣話成筐地往外倒。
“維知現在是蕭從明跟前兒的紅人,前程似錦,要是被我一摻和…… 可能什麼都沒了。
“讓他砸上前途來陪我這一遭,我不知道這值不值當。他才二十出頭,我過幾天就三十了。九年,挺難踏平的歲月。到時候我老了,他依然正當年。
“我能麼?” 盛綏不經意觸碰著自己半吊的左手,苦笑道,“如果我這麻煩一直梗著,我能為了這點自私的喜歡,把他的後半輩子…… 都活活拖死麼?”
第37章 原來不是在鬨彆扭嗎
白安賢就這麼靜坐著聽完,到最後乾脆一言不發。
見到老友實在擰巴的厲害,他才歎口氣,把茶推到他跟前,“挺新鮮的,盛家二爺竟然為了個小朋友,嘰嘰歪歪成這樣。”
“彆打趣我。” 盛綏正煩著。
白安賢歎道:“勸我時你比誰都敞亮,怎麼自個遇著事兒倒犯糊塗呢?”
盛綏探究地看著他。
“你說的這些,都得在一起了才知道會不會發生,光坐在這擔心有屁用。” 白安賢找不到更好的類比,隻能拿自己開玩笑,“打個比方,如果我這肺疾已經治不好了,可我誰都不說,自個跟你們斷了聯係跑外頭等死——你知道後什麼感受?”
“瞎說什麼呢!”盛綏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