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家時沒指望,害怕就害怕著,全靠蒙被子挺過去,但今兒個隔壁有人在,他就放心地瑟縮成一團。
小維知赤著腳,壯著膽子跑到盛綏屋裡。
“盛綏哥哥,我怕。” 他這樣叫。
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一個說句話,另一個立馬會意。
盛綏自然地挪出小塊床位,半睡半醒地說:“進來。”
小維知擠進他的被窩,怕他冷,又把自己的被子壓在盛綏那邊,這才安靜地睡著了。
合眼前,盛綏的手搭在季維知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就好像睡夢裡無意識時仍在哄他睡覺。
小維知咕噥著翻了身,麵對男人略有顫唞的呼吸,覺得自己有點沒出息。
他輕輕說:“盛綏哥哥,要是以後你走了,我怎麼辦呀?”
“我不會走,” 盛綏睡眼惺忪,嗓音慵懶,“彆胡思亂想。”
小維知信了,甜甜地笑:“好,那我要考你的學校!這輩子都不分開!”
“知道了,祖宗。” 盛綏強撐著困意,睜開眼,在小維知的腦門上彈了一下,“趕緊睡覺。”
雷聲被暖和的被窩稀釋了,盛綏輕拍的頻率還沒停。
*
十八歲。
碼頭陰沉沉的,天邊時不時飄來一陣雷聲。
盛綏要走了,拋下他,拋下軍校的弟兄,去 X 國。說是因為盛家長子戰死,盛權的生意危在旦夕,所以老爺子擔心家業後繼無人,逼著盛綏退伍轉商。
季維知在碼頭上一直又喊又罵,哭鬨許久,撒不動氣了,怔怔地說:“你之前說過,要等我考上軍校。咱倆並肩作戰,一輩子。”
盛綏哽住,顫著聲說:“是,我說過。”
“這麼快就不算數了?” 長大的孩子說話不如小時候那麼軟,渾身帶刺,比天氣還陰沉。
盛綏歎著氣,嘴唇煞白,因為肩傷站都快站不穩了。而他舉起年輕人的拳頭,往自己身前拽了拽:“沒有不算數,我…… 不會不算數。”
季維知咬著下嘴唇,倔強地說:“你不要我了。”
“怎麼會呢?” 盛綏心疼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上前摟住他,“我會回來接你。”
“我不信!” 季維知用力推開他,眼淚刷得一下流下來。
盛綏的傷口被牽拉到,疼得一滯,咬咬牙說:“清安……”
季維知離得遠,但一字一句都說得清晰:“要麼你留下,要麼帶我走。”
季維知發誓他會很努力,不會讓盛綏失望,他會考上軍校,隻要盛綏能留下;他訴苦,說碼頭好冷,他害怕極了;他求盛綏,帶他一起走,他可以去 X 國,他外文很好,他長大了,他想跟盛綏一塊去異國他鄉打拚。
季維知說得嗓子都啞了,最後也隻得到男人的告彆擁抱而已。
盛綏臉色很差,“X 國跟咱關係這麼僵,天高地遠,你跟過去,我護不了你。”
“誰要你護?!我現在就申請你的學校,最多半年成績就會下來!我……” 季維知急得語無倫次,“我不用花你的錢,我馬上就能工作了可以養活自己!你去哪我們都要一起!”
盛綏隱忍地攥著拳頭,沒有安慰他:“清安,聽話。”
季維知擦了擦眼淚,語氣忽然平靜下來,冷靜得幾乎讓人心慌,朝盛綏的肩上輕輕推了一下,問:“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盛綏身體一歪,險些沒站穩。
季維知沒忍住又鼻頭一酸,他努力掐著自己的虎口,憋回眼淚:“你覺得我不配跟你一起承擔?”
盛綏閉上眼,將心疼和肩疼硬生生壓了下去,“不是那意思。你等我處理完麻煩,很快……”
“不用!” 季維知放開被自己掐得發紫的虎口,緩緩閉上眼。
雨點胡亂拍在兩個人的風衣上。
對著幾乎朝夕相處了六年的人,季維知狠心說,“如果你一定要走,那回來後也千萬彆招我!我不想被同一個人扔下兩次。”
他在等盛綏回頭,他以為自己都鬨成這樣了,那個男人一定會回頭的。
可離岸的哨聲慢慢拉長,海天一色裡,男人始終沒有轉身,反倒快步走進船裡。
決絕的背影與輪船一起消失在天儘頭。
*
轟隆。
轟隆隆。
泊城久違地響起冬雷。
季維知做了一夜的夢,又被雷聲吵醒,腦袋像要炸了一樣。
他看著窗外昏黑的天,條件反射似的有些心悸。換做原來,他可能會鑽到盛綏屋裡,搖著哥哥的袖子說他害怕。
但現在不行。一來,經過許家的捶打和軍校的錘煉之後,他那些矯情的習慣早治好了;二來,就倆人現在這關係……
季維知苦笑了笑。說老死不往來的是自己,擔心重蹈覆轍的是自己,重逢後屢屢心軟的也是自己,太彆扭了,不合適。
如今兩人年紀擺在這,又不似當年小、能胡鬨,因為這事去打擾彆人怪尷尬的。
這麼想著,季維知心裡舒服多了。
他不就是暫時借住一晚嗎?房主有什麼好怕的!
給自己打完氣,季維知決定出去洗把臉,壯壯膽子。
剛拉開門,他就看見啥盛綏站在拐角處。
男人穿著寬鬆的條紋睡衣,隨意披件大衣靠牆等著。應該是站得久,露出的腳踝都凍紅了。
季維知愣住,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一道閃電劃過,他下意識縮起脖子。然而他什麼轟鳴聲都沒聽見,隻覺得有乾燥暖和的觸?感覆在耳朵上。
那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
——盛綏忽然上前,捂住他的耳朵,幫他擋住新來的雷聲。
第19章 還有下次
季維知莫名呼吸急促。
“你怎麼在這兒?” 他咽了咽口水,語氣不自然。
等一陣隆隆聲過去,盛綏放開他的耳朵。
盛綏說:“想起你害怕打雷,不太放心。”
季維知幾乎心跳空拍:“沒事,早就不怕了。”
倒是盛綏淡定,客套又不失距離地問:“昨兒睡得還好嗎?”
“嗯。” 季維知點點頭。
挺不習慣扯謊的,季維知想到夢裡走馬燈似的畫麵,不禁摸摸升溫的耳朵。
盛綏說:“那就好。盥洗用具都擺好了,你收拾完就出來吃早餐。”
季維知說 “好”,飛速轉身溜進盥洗室,把門關好。
大理石台上放著乾淨的器具,洗漱用品均是兩份,一份灰色,一份白色。看毛巾的折痕,這些東西應該都擺出來挺久了。
盛綏為什麼要提前準備兩套日用品呢?
季維知好奇地拿起白色的那份,試圖在上麵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然而素麵一塵不染,啥也沒有。
“難不成…… 他還真的要結婚了?” 季維知酸溜溜地把它放回去,開門叫人。
“盛綏。” 季維知拉下臉喊。
對方正在換衣服,剛穿好一絲不苟的襯衫,聞聲往這邊走,“怎麼了?”
“你為什麼所有東西都備了兩份?” 季維知努力讓自己語氣平靜,卻沒發現自己臉色早就黑成墨水了。
盛綏探究地看著他。
季維知不敢正眼瞧人,也沒聽見盛綏回答,但餘光瞟見對麵正以看村口傻子似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在說:這還用問?
被這麼瞧著有點丟人,季維知悻悻摸了摸鼻頭,搶答道:“也是,你遲早要成家的,備著也不奇怪。”
盛綏挑眉,想看看他還能猜出什麼花來。
季維知又問:“你女朋友喜歡白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再不開口誤會可就大了。盛綏否認:“之前就告訴過你,沒有女朋友。我亂選的顏色。”
“你還挺……” 季維知的語氣明顯輕快不少,但還是帶著陰陽怪氣的尾音,“未雨綢繆。”
“。”
盛綏扶額,無奈地點點頭,算是承認這個 “指控”。
季維知小聲嘀咕,原來二爺這麼想戀愛啊。
這話當然不能被盛綏聽去,不然顯得自己多無理取鬨似的。又不似從前,再折騰人就沒立場了。
“那,我碰你未來對象的東西,她不會介意吧?” 季維知可善解人意了,連還沒發生的事都預估到,他覺得自己特懂事,然而對麵看起來一點不欣慰,反而頭疼地取下眼鏡。
“他介不介意我不知道,” 盛綏頓了會,重新理好眼鏡鏈,戴回去,“但你要是再不收拾,就要遲到了。”
“!” 季維知聞聲趕緊鑽回盥洗室,一邊拾掇一邊不悅地想,難道他玩笑開大了?盛綏不是沒對象麼,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他為什麼較真……
等他換好衣服進前廳,阿姨已經呈上早餐,還在兩人的位置上各放一張報紙。
季維知自然地坐到盛綏對麵。這是他小時候搶來的位置,因為椅子比較特彆,有皮坐墊。
為了照顧季維知的口味,早餐不是麵包咖啡,阿姨特意買了雲吞和生煎。兩碗油亮亮的湯上都飄著蔥花,生煎旁拿小骨碟裝著醋。
盛綏隻消一瞟,筷子都沒動,又把阿姨叫回來:“陳姨,醋碟撤了吧。”
季維知怔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是因為自己不愛聞那味兒,盛綏才把兩碟都拿走。
“哎其實不用那麼麻煩,你吃你的。” 季維知真沒那麼嬌氣,在外曆練兩年後啥食物都不挑。
“我也不愛聞那個。” 盛綏說著,把自己碗裡的蔥花摘乾淨了,將清亮的雲吞換到季維知麵前。
小孩不愛吃蔥花,小時候總愛自己用筷子頭挑出一碗綠色。
季維知捧著手裡這碗完全符合他口味的湯出神——彆的房主也這麼貼心嗎?
這一切,陳姨都看在眼裡,笑盈盈地說:“誒喲,你們哥倆關係真好。”
季維知下意識要反駁,沒想到盛綏比他反應還大。
男人幾乎一秒沒頓,否認道:“不是哥倆。”
神情認真,以至於季維知都覺得奇怪。
從前也不是沒人說過他倆像親兄弟,比如白安賢就總這麼打趣他,盛綏那會從沒反駁過,怎麼這次這麼大反應,好像…… 著急想轉換關係似的?
他想轉換成啥啊?
陳姨也納悶:“不是哥倆?那是?”
盛綏沒接話。
季維知想想二人現在的處境,自信地回答道:“仇人。”
盛綏:……
陳姨:?
到底是見過大場麵的,陳姨淡定地笑笑,“那你們相處得還挺和平。”
季維知聽出話裡的揶揄,正想著怎麼把話圓回來,忽然聽得對麵人把筷子一放。
盛綏優雅地拿起手巾一角,擦了擦手,狀似無意地抬眼掃過季維知,“嗯,我們今兒暫時休戰。”
季維知被看得莫名心虛,慌忙低下頭。
乾什麼啊,真是!就被看一眼,怎麼還臉紅心跳起來了?看來報上有一點說的沒錯!,這個二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