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1 / 1)

尋山 順頌商祺 4393 字 6個月前

考,還得勻出空來練體能。

趨炎附勢的人知道盛權討厭季維知,又見小孩子沒了靠山,以欺負他為樂,甚至米店老板還欣欣地拿他被虐待出的傷口去找盛老爺子邀功。

最無助的一次,是他被一家富賈看上,被逼著替那家小公子考學。季維知哪裡肯答應,萬一被發現,他這輩子都沒法考學了。拒絕那家人的當晚,季維知就被一夥人圍住套了頭,在黑洞洞的弄堂裡平白糟了一頓打——鋼筆就是那會兒摔壞的。

“二爺…… 它被扔到土裡,臟得我都不認識了。” 季維知碎碎念叨,不知在說鋼筆還是說人,“好冷啊,不好,我真的過得不好,好想家啊……”

這些話他不會對彆人說,唯獨麵對盛綏,他想讓人知道自己的不甘和想念。儘管這特殊待遇對於對方來說,驚喜,直接,又殘忍。

盛綏覺得心臟好像被誰拿細線吊了一下,扯得五臟六腑都連著疼,透不過氣來:“那你再打我兩下。”

他走近了,伸手攬住年輕人的頭,輕輕地順著他的頭發,把人摟到自己懷裡:“是我沒安排好。你怪我,應該的。”

年輕人抽了抽鼻子,賭氣似的把眼淚蹭到盛綏昂貴的大衣上。

男人任他蹭,手輕柔緩慢地拍著,像哄睡似的,“這回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盛綏想,從前都是他說來就來、想走就走,季維知總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留下的那個。不該這樣的。

他深深地呼吸,以極柔又極真誠的語氣發誓:“從今以後,隻有我看著你離開的份兒。”

聽到這話,季維知忽然止住哭聲,環著他的腰,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像極了十三歲時可愛又無助的少年。

張牙舞爪的小狼不鬨騰了,低眉順眼地任人擦眼睛。

季維知沒出息地想,盛綏為什麼總是默不作聲地做事情,氣得人牙癢癢,又叫人歡喜得心尖兒顫?

外頭傳來鼓聲,梆梆作響,在萬籟俱靜的雪夜裡敲得人心慌。

三聲。催人回家的意思。

再不回就回不去了。

“維知,馬上要開始宵禁。” 盛綏保持著蹲跪的姿勢,收回手帕,疊進口袋裡。

季維知猜出他想說什麼,帶著鼻音,輕輕地:“嗯。”

盛綏摸不準這聲是應了還是沒應,繼續試探:“外麵雪還沒停,開車很危險。”

季維知轉頭,果然看到玉塵灑灑。地麵雪白,霜結滿窗。

“嗯。” 他摸摸通紅的鼻頭,有些難為情。

光 “嗯” 是什麼意思?盛綏索性把話挑明:“所以,你可能…… 出不去了。”

“嗯。” 季維知把頭埋得更低。

怕這話還不夠明白,盛綏直白地邀請道:“要不,今晚留下?”

第17章 “晚安”“好夢”

梆,梆,梆……

那鼓聲遠了,可季維知的心跳還在跟著節奏亂撞。

“嗯。” 他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盛綏沒有多餘的動作,見他情緒穩定後,替他備好臨時洗漱用的家夥什和睡衣就關燈出去了。

“晚安。”

“好夢。”

倆人針鋒相對了這麼久,頭一次互道晚安。

等人走了,季維知一頭栽到床上,借著夜色,大著膽子放任臉紅。

他躺著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腦子裡一會是白天在桐油廠的演講,一會是盛綏給他交煙盒,根本停不下來。

眼看著外麵銀白一片,季維知透過窗簾猜測,雪大概是停了。

那還走嗎?這裡畢竟不再是自己的家,倆人關係又不尷不尬的,自己睡這終歸有點彆扭。雖然有宵禁,但季維知還帶著軍政局的牌子,碰上值勤的解釋兩句也說得通。

季維知猶豫了兩秒,最終把被子往頭上一蒙。

太晚了!不走了吧要不!

這樣想著,季維知終於安心地睡過去。

不知是不是白天情緒起伏太大的緣故,他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大夢一場接一場,儘是回憶深處的事。

*

夢裡,十三歲。

彼時的季維知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公子哥,有對知名的銀行家父母。

這天,母親突然拉他出去看廟會,依依不舍地給他一把長命鎖,強笑著說:“爹爹媽媽去街口替你買一盞燈,馬上就回來,不要亂跑哦。”

小維知乖乖等,等到後半夜,街上人去巷子空,隻有更夫來去匆匆地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忽然,電閃雷鳴。

小維知捂著頭,還是不敢動,怕母親回來找不到他。然後遠處的光卻不像電,倒像是火。

幾個趕路人一邊跑一邊說:“要下雨咯!這雨也太不及時,但凡早一點下,季家也不至於被燒光。”

轟地一聲,季維知被炸雷打得頭皮發麻。

“哪、哪個季家呀?!” 小維知問。

那倆人你一言我一語:

“喲,哪來的小孩兒?趕緊回吧,路上可不太平。”

“是啊,巡撫在查季家呢,那麼大一個行長都被抄家啦!”

“巡撫為什麼要動季行長?”

“他的那個濟善會賬目出事了唄!巡撫說他挪用善款,貪汙受賄!”

“怎麼可能啊,濟善會不是救助了好多家民營工廠嗎?”

“誰知道呢,莫不是他得罪了巡撫吧?”

“唉,算了,官家的事咱就彆摻和了。知人知麵不知心喲……”

他們就當這是茶後談資,有說有笑地走了。

留小小的季維知在原地,仿佛被雷劈過,五臟六腑泛著劇痛。

貪汙…… 季行長……

季維知拔腿就跑,雷雨打在身上生疼,可他不能停下,%e8%83%b8腔裡儘是溼潤的氣體。

季家,火光滔天。

牆體上是爆炸留下的黑色痕跡。周遭全是亂石塊和石灰,天崩地裂過似的。

這一夜,季家被燒光,巡撫稱涉案人畏罪沉井自殺。

十三歲的小孩第一次接觸死亡,就是以這麼殘忍的方式。

他被嚇得四處跑,杯水車薪地接水往裡潑,混亂間,撞到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著黑色的風衣,骨骼深邃,鼻挺唇淡,硬朗的下頜更顯冷漠。

“季家的小孩?” 這是盛綏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禮貌,熱心,似乎不摻任何感情。

小孩眼淚汪汪,梗著脖子沒哭出聲,重重點點頭。

“這裡很快會有人來清場,你留在這裡太危險。”

小孩肩膀顫唞,怯生生地帶著哭腔問:“你是誰……”

男人遞給他一張名片,“我叫盛綏,是你父親的朋友,來接你的。”

季維知經常在父母那聽說這個名字——盛家次子,獨居,經常不著家。

盛家名聲不大好,季維知的防備心提起來不少。

這時盛綏身邊的人忽然開口。那人也是貴氣模樣,比盛綏矮一點,看著身體不大好,白得病態,還一直在咳嗽:“尋山,季家都垮了,你還要把這孩子留在身邊?”

小孩早就被無妄之災和這個陌生人的好意打懵了,無助地哭。

他聽到盛綏用無所謂的語氣說:“早年季兄與我有恩,我但凡還算個人,都不會嫌他的小孩禍害。”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網③提③供③線③上③閱③讀③

季維知茫然地接了名片,在濃煙裡終於被嗆出眼淚。

有肺疾的那個沒再勸,開車載他們離開廢墟,拐進彆院裡。

從此,盛綏的住處多了個幾乎足不出戶的小孩。

直到後來,季維知都不知道,這場看似離奇的偶遇裡,到底包含了多少處心積慮和悔意。

*

十四歲。季維知在彆院住了一年多。

彆院偏僻,鮮少有人涉足。盛綏安排人照顧季維知的生活起居,每天再忙都會抽幾個小時來陪陪小孩。

季維知從不從正門進出,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個閒置的屋子。但偶爾也會有人生疑,畢竟生活過的痕跡很難被抹掉。於是,盛綏總拿 “家裡小孩住這” 搪塞過去。

“小孩?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個親戚?” 這話有人信,有人則會揶揄道,“我說二爺怎麼連盛府都回得少了,原來是金屋藏了嬌。”

盛綏聽著,怕露餡不敢多說,隨大家誤會:“既然你明事理,就替我好好瞞著。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了,我饒不了你。”

友人 “嘖嘖” 地搖頭,戲稱二爺玩得花樣可真不少。

季維知就這麼每日跟盛綏同吃同住,季維知鮮少出門社交,生怕自己給好心人惹禍。

直到有一天,盛綏早早回家,沒等他擺好迎接的笑容,就把他抱起來轉圈。

小維知身姿輕盈,個子才堪堪到男人%e8%83%b8`前,被這麼舉著實在難堪。

“盛綏哥哥,今兒怎麼這麼高興?” 他問。

“巡撫下台了!” 隻見盛綏眉眼透亮,把人放下來後仍緊緊攥著他的雙臂,驚喜地說:“清安,你不用再躲了!”

那天季維知被盛綏拉著,見白安賢、見周橋月、見各路年輕人。盛綏喝了很多酒,藏不住喜悅,一杯接一杯,還總說自己沒醉。

小孩滴酒沒沾,扶腳步不穩的盛綏回房休息。

盛綏的臥房是季維知還沒踏足過的世界,在那裡他看到各種語言的書籍、來自世界各地的書、每日叫賣的時政報紙……

還有一封,是來自泊城軍校的錄取通知。

“盛綏哥哥,你以後要去軍校念書呀?” 小維知懵懂地問。

因著家庭變故,小孩對死亡本能恐懼,怕黑,怕火,怕打雷。所以他著實沒想到,盛綏這個錦衣玉食的少爺會放棄萬貫家財去戰場吃苦。

盛綏雖然醉,但意識很清醒,“嗯,我哥也在那,我倆想一塊兒。”

“可是如果你們兄弟倆都去當兵了,盛叔叔不會生氣嗎?都沒人陪他在家。” 季維知好奇,“而且,戰場好危險的,你們都去打仗,萬一有事怎麼辦呢?”

季維知看到男人鬆了鬆領帶,馬甲敞著,慵懶隨意,卻說著鐵骨錚錚的話。

“萬一有事……” 盛綏眼神淡淡的,看著窗外被霧氣籠罩的山,“孰知不向庭邊苦,縱死尤聞俠骨香。”[1]

第18章 房主和住客

十六歲。

盛綏自去軍校後,來彆院的次數減了,季維知也忙著上學。許是怕父親發現家裡藏了季維知會被找麻煩,盛綏沒敢讓小孩去學校,而是替他找了家庭教師。

季維知從小課業任務繁重,理化財英、國史文藝,通通都在教學範圍內。他想不通為什麼要學這麼多沒啥用的東西,沒學幾小時就開始鬨,哭著不想背書。

盛綏不凶,但溫柔刀更疼。他老在一旁聽著小孩哭,等哭完了繼續把書本擺人家麵前,說,不背完不給踢球。季維知總是這樣被他 “欺負”,一天到晚委屈巴巴。

雷雨天是最難熬的。巨大的雷聲總讓小維知想起那場駭人的大火。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