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
盛綏卻語氣平常,不動聲色地把季維知的酒杯挪到一邊:“電話裡說過,請你吃飯。”
“這話你信麼?”季維知的語氣冷冰冰,“你不說我也明白。肯定是為了你家的生意,對吧?”
其實還真不是。但盛綏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於是隻能點頭。
“勤盛桐油廠急著遷,”季維知身子朝他傾,雙手撐著桌子,壓迫感:“想走重點專線?”
周橋月見氣氛不對,出來打圓場:“彆總聊工作啊……這麼好的酒擺著,不喝浪費了。”
季維知沒接茬,倒了杯酒,仰頭乾了,“想找我幫忙的話,這頓飯可不夠。我得看到誠意。”
盛綏默了幾秒,長長呼出一口氣:“遷移事關大局,我知道你不會拿它開玩笑。”
“你又知道了?”季維知皺眉,打斷道,“那我還真得讓你失望一次。”說著,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沒事,不差這一次。”
“清安……”盛綏忽然有些透不過氣,“彆這麼說。”
“實話而已,二爺彆不愛聽。”季維知故作無事,聳聳肩,再次提醒道,“誠意,有沒有?”
白安賢慌了,走到季維知身邊,冷著說:“維知,你是乾這行的,桐油廠有多重要、配不配優先遷移,你比我們還清楚。難道你非得公報私仇嗎?”
季維知一言不發,嘴角向下耷拉著,故意顯凶。
盛綏卻不在乎這個,隻是問:“你想要多少誠意?”
季維知忽然笑了,笑得苦澀,眼眶裡似乎都爬上水汽,隻是這霧隻停留一秒就散了:“我想要多少……”
他收了笑,涼涼地說:“這得看二爺願意給多少。”
盛綏將酒杯擱在桌上,正襟危坐著,應戰一般:“悉聽尊便。”
季維知緩緩站起身,聲音淬過火一樣:“江湖上有個君子協定,如果一方能捱過另一方的三招,恩怨就一筆勾銷。”
盛綏眯起眼,透過鏡片,看到年輕人冷漠的眉眼,覺得一陣陌生。不該是這樣的,從前的季維知明明還會粘著他,甜甜地找他教功課。
可如今的季維知,隻會令人生寒地撐在桌麵上,說:“我也不是多不講理的人。用不著三招,就三下。你隻要不還手,捱住了,我就當二爺夠有誠意。怎麼樣?”
盛綏的眉心結更深了。
沒等苦主說話,白安賢就先罵開了:“什麼怎麼樣?不怎麼樣!你這算哪門子的君子協定,話本看多了吧!”
周橋月也涼涼地敲了敲桌子,“適可而止。”
被這麼一鬨,不但一桌菜都涼了,大廳外的人也聞聲簇擁著看熱鬨。
“三下已經算輕的,這點膽都沒?”季維知不明就裡,自認沒提什麼出格的要求,可看大家都興致缺缺,他也自覺無趣,“行吧,那咱就新仇舊怨一起算咯。”
“這是膽子的問題?行,想算賬是吧?我跟你算!”白安賢攥了攥拳,“就算算你在彆院住的那些年,二爺是怎麼待你的。”
盛綏一直沒說話,到這才出聲製止:“老白,沒必要。”
“怎麼沒必要?這小子憑什麼站在這跟你耀武揚威?”白安賢抄起盛綏的袖子,舉到季維知麵前,“季維知,你摸摸腦袋想想,二爺為什麼退伍的?你現在出這個麼餿主意,合適嗎,啊?”
季維知動作頓住,表情微動,“什麼意思?”
周橋月憤憤不平,“他肩傷最重那會,連握筷子都費勁。光康複就養了大半年,到現在醫生都不許他胡來。”
“我……”季維知驚訝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本以為盛綏因傷退伍就是個幌子。畢竟他在碼頭上見過二爺,那人看起來那麼穩重健康,還能受得住自己一頓撲騰,根本不像有傷。如果真像白安賢說得那樣,那自己屬實是過分了。
白安賢氣得甩手袖,“都這樣了你還想揍他,就這麼恨嗎?”
剛剛還蠻橫不講理的小狼立刻敗下陣,像個犯錯的孩子,不敢叫人,梗著脖子支吾著。
“沒事,”盛綏接住話茬,重複道,“剛剛都說了,悉聽尊便。”
這下輪到季維知驚訝。
白安賢和周橋月也忙拉住他,“二爺!你想什麼呢?”
盛綏望著季維知說:“如果真的能讓清安解氣,三下倒也算不了什麼。”
盛綏一向有主意。白安賢沒法,隻得放開他。
“去旁邊隔廂,你隨意。”盛綏慢條斯理地脫下西裝,給白安賢遞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趕忙聯係萬國飯店前台,拿藥箱應急。
季維知滿心疑竇,盛綏也忐忑不安。倆人一前一後,氣氛比屋外的雪天還冷。
周遭看客指手畫腳地,好奇這到底是什麼仇怨,非得鬨這麼大。
終於走到清淨處。隔廂空間封閉,燈光昏暗,十分不利於控製拳腳走向。
盛綏估摸身體情況有些發怵。他深吸一口氣,把手靠到背後以免傷到季維知,又做好萬全的防禦準備,終於示意道:“開始吧。”
屋裡的空氣似乎靜止。
靜到能聽到樓上的歌舞聲,唱的是,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也許是大腦的防禦機製作祟,盛綏不合時宜地想,這歌竟然很應景。
正放空著,盛綏忽然覺得懷裡一熱。
“……”他低下頭,看到毛茸茸的黑發。
原來是季維知趁他走神,猛地撲上來——
抱住了他。
盛綏有點懵,手卻比大腦動作快,自覺地揉了揉懷裡人的頭發:“這算是……第一下?”
“嗯。”季維知的聲音被甕在衣服裡,帶著小尾音,仔細聽還有點哭腔,“還真以為我想打你?”
盛綏一時失去思考能力,憑本能,一下下拍著年輕人的肩,語無倫次地安慰道:“我不知道。我以為你在怪我來著。”
“我是怪你啊!”可把少校委屈壞了。
季維知又抱了會,可憐巴巴地抽了下鼻子,“可白大使說你有傷嘛……”
第6章 多乖一小孩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軍官,就因為白安賢的一句 “有傷”,一下子變回乖巧又嘴硬的小維知。
盛綏心軟得不像樣,語氣也放溫柔了許多:“可你不是要揍我嗎?怎麼還……”
怎麼抱上了。
小孩的麵子需要顧及,所以盛綏貼心地沒把話說全。
“你不也說不要我嘛,怎麼又回來了?” 季維知早不是話少的小孩,學會了反唇相譏。
盛綏無奈地笑,“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要你?明明說的是‘會回來接你’。”
“誰要你接。” 季維知嘟囔道。
盛綏聽不得這話,警告似的在他後腦勺拍一下,不輕不重。
季維知呼痛,從盛綏懷裡鑽出來,捂著頭撇著嘴:“不要打頭!現在我可是重要人才,被你打笨了怎麼辦?”
就這麼一下,還不夠他們平時訓練摔的百分之一重。
盛綏無話可說,笑著搖搖頭,像小時候那樣用大手幫他摁著腦袋:“不疼了。”
季維知這才不鬨,安安靜靜低著頭任他揉。
盛綏瞧他慢慢變粉的耳廓,不禁歎氣,自己才走了不過兩年,怎麼小孩兒越來越會撒嬌了。
“還氣嗎?”盛綏見現在二人氣氛緩和不少,終於敢重新提起 “舊怨” 的話頭。
這不提倒還好,話匣子一開,小孩又長成小狼。
季維知拍開盛綏的手,黑著臉說:“氣,怎麼不氣。”
盛綏沒法,隻能哄著:“那你說怎麼辦?繼續剛剛你的提議?”の思の兔の網の
季維知猶豫了一會,看著盛綏如常的身形姿態,又瞧瞧白安賢說的傷處,再聯想當初盛綏出國的原因,再大的氣也消了一半。
“可以。” 季維知小聲說。
經過剛剛那一遭,盛綏也不怵了。反正狼崽子再怎麼長大也不會咬人,隨他怎麼鬨,都跟在主人懷裡蹭毛要吃的似的。
盛綏站直了,笑眼彎彎:“你想打哪兒?”
季維知上下打量他,心裡頭是真悶得慌,可打哪都不忍心,一來二去急得直轉悠,“你把手伸出來。”
“伸手?” 盛綏不明所以,但還是兩隻手都平抬著伸出去,很是滑稽。
季維知小步挪到他麵前,在他右手上輕輕地拍了一下。
“?” 盛綏有一瞬的晃神,意識到這就是季維知說的‘第二下’時,不禁笑出聲,“傻不傻?打手心得用戒尺,不然你的手也會疼。”
季維知撇撇嘴:“我疼才知道輕重。” 才不會讓二爺疼。
盛綏覺得心口麻了一下,明明他多活了七年,卻被小崽子的真誠至極惹得心尖顫。
盛綏收回被 “打” 的那隻,留下左手,說:“已經兩下了。還剩一下,咱把過去的事趕緊了了,行嗎?”
季維知當然想了事,可這也太便宜王八蛋了……
年輕人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一看就憋著壞主意:“不行。”
倒也在盛綏的意料之中。畢竟他們之間還有許多問題沒解決,季維知又是個彆扭的小家夥,哪那麼容易一筆勾銷。
季維知頓了頓:“你把手收回去。最後一下先欠著,等你肩膀好了再還我。”
“要是好不了呢?咱這賭就一直拖下去?” 盛綏這麼說,因為這個假設不是沒可能。
“呸,烏鴉嘴。” 季維知直接否定假設,急了,“怎麼著你也得給我好起來,彆讓我連最後一下都放不開手腳。”
“你的意思是,我努力養傷,然後讓你打?” 盛綏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季維知自知理虧,閉嘴。
過了會,盛綏忽然開口:“也行。”
他知道季維知說的都是玩笑話,小孩兒其實在擔心自己。
話趕到這,季維知不得不問:“所以你這肩膀到底……”
“好得差不離了,剛剛安賢嚇你呢。” 盛綏淡淡地說,想逃避這個話題。
季維知追問:“我是問它到底怎麼留的!為什麼你從沒跟我說過?”
盛綏刻意回避,三言兩語地糊弄過去:“惹我爹不高興,挨了頓家法。當時我以為靜養就能好,再加上船快開了,跟你多說也沒用,所以乾脆趁早自個兒回船躺著,省得你擔心。”
季維知知道盛家父子倆關係一直很僵,全憑親緣關係吊著一根線。但他本來就是外人,不好插嘴盛家事。
可這得犯多大的錯,才能讓盛權老爺子下這麼重的手?
“那,當初在碼頭……” 季維知欲言又止。
當初在碼頭,他聽到盛綏要離岸的消息後,跌撞撞地衝到船邊,沙啞地喊,不要走。
男人出來時嘴唇似乎比平時白,站姿也彆扭,但季維知隻顧著求他把自己帶走,一個勁兒地哭,在人家懷裡亂撲亂踹。現在想想,應該是碰到不少傷處才讓男人疼痛難忍地黑了臉。
但小孩不懂,還以為是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