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忍受不了自己——他年紀小,一事無成,混不吝,讓人失望——結果哭得更厲害。
小維知看著將要離去的寬闊背影,抽泣著問:“你非要走,是怕我連累你,對嗎?”
偌大的碼頭,海天一色,哨音回蕩。唯獨沒有男人的回答。
“你嫌棄我…… 你不要我了……” 季維知抽泣得更凶,“對嗎!”
盛綏艱難地搖搖頭,可季維知卻不信了。
於是這兩年他飛速成長,成倍地努力,一邊向上爬一邊隱忍著情緒,有性子不敢使,有脾氣不敢發,學著做盛綏那樣成熟、虛假、完美的成年人。
“碼頭那次,對不起。” 盛綏顯然也想到往事,道著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我沒想到你會在那待一整晚。我以為……”
季維知不想聽道歉。
兩人突然詭異地沉默下來。
半晌,靜寂的房間裡同時響起兩句話。
“其實我……”
“這些年……”
季維知的表情尷尬,嘴角抽兩下,“你先說。”
盛綏正要開口,隻聽門砰地一下被推開,外頭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二爺!你沒事吧!” 是白安賢領著服務生,拿藥箱進來了。
季維知危險地眯起眼。沒來得及敘舊就被這一下拉回神,他%e8%83%b8口氣都不太順了。
白安賢毫不知情,一心關照老朋友的傷情:“他打你哪了?肩膀能動不?藥箱我拿來了,先敷哪兒?”
說著,他回頭不忘罵季維知,“滿意了?能不作了嗎?以後再欺負人,甭管你哪個局的,我直接找你上司談!”
都被這麼說了,不欺負欺負人還真說不過去。
季維知咬咬牙,跟白安賢杠上:“放心大膽去說,能讓您抓到我半根小辮子都算我失職。”
白安賢指著他:“等著。就你拿名單威脅二爺這事,蕭上校也不會輕饒你!”
“正好,投訴箱還沒滿呢,您記得多寫點。” 年輕人窩著火瞪他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
想起什麼似的,季維知又退回來,往茶幾上重重拍下一張紙,摔門走了。
門被撞得彈回牆上,咣咣作響。
白安賢懵著,反應過來後氣得直跺腳:“反了真是!他剛對你也這麼凶啊?真是翅膀硬了!” 說著他連連咳嗽,“咳咳…… 氣得我肺疼。你哪裡疼?我把陸醫生叫來瞧瞧吧?”
盛綏哪裡都不疼,就是被白安賢吵得腦袋疼。他把雙手雙腳都活動個遍,示意自己沒事:“你讓讓,我拿個東西。”
“啊?你真沒事?” 白安賢側身讓開。
盛綏沒接茬,徑直取了季維知留的紙,借著昏暗的燈光仔細辨認字跡——
《使用重點專線的廠家須知》
那是方整的印刷字,紅頭白底,排列著二十多家工廠名稱。
盛綏屏息往下找,果然在第四行發現了桐油廠的名字。
有預感似的,他徑直看向落款處。
批示日期是兩天前。
白安賢在一旁也看見了,連連撓頭:“合著名單早定下了,這小子沒想公報私仇?那他搞這麼一出乾啥!給我嚇出一身汗。”
盛綏看到落款後,沒有驚訝,反倒有些 “果然如此” 的驕傲感。他教出來的人,怎麼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白安賢長舒一口氣,癱在沙發上:“唉,維知也變得太多了,又橫又冷的,還學會嚇唬人了。”
“沒有啊,還挺可愛的,” 盛綏想起季維知在自己懷裡蹭頭發的樣子,不禁笑了,把文件仔細疊回袋子裡,放進心口前的口袋,“多乖一小孩兒。”
白安賢瞪大眼睛:“乖?就他?你管這叫乖??”
第7章 到底誰是小狗
倆人虛驚一場,在屏風旁站了一會,等周橋月過來。
名角兒步履輕盈,急匆匆地闖進屋內,見盛綏安然無恙,才長鬆一口氣。
三個人便回到隔廂裡坐著,各懷心事,聽著樓上的歌聲。
周橋月叫侍應生換掉杯中物,拿熱水潤潤喉。
盛綏知他嗓子金貴,特意叫來一壺菊花茶。
“二爺倒是個會疼人的。” 周橋月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小維知能待你身邊,也是好福氣。”
盛綏搖搖頭,“是我的福氣。”
白安賢聽到這,古怪地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但沒多想,徑直給周橋月滿上茶。
周橋月 “嘖嘖” 兩聲,又道:“其實有個事我好奇挺久了。”
盛綏詫異:“嗯?”
“我一直覺得,我認識的你,不是個容易衝動的人。” 周橋月措辭很小心,生怕弄錯了讓倆人都膈應,“可你這回的反應,讓我覺得…… 挺不像你的。”
盛綏單手搭在扶手上,閒閒地夾著根煙,卻並沒點燃,“怎麼說?”
周橋月索性把話挑明:“反正就是碰到跟他有關的事你就不冷靜。我老早就想問,你對他到底……”
見老友欲言又止的樣子,盛綏會意,大大方方地承認:“很難猜嗎?”
周橋月倒抽口氣,“明白了。”
白安賢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什麼玩意就明白了?”
周橋月沒理他,繼續問:“那他對你呢?”
“大概……” 盛綏想起季維知心軟又彆扭的樣子,不禁柔和了表情,“沒我想象中的那麼恨我吧。”
周橋月點點頭,“那就好。”
盛綏低下頭,卷煙紙在手中盤得皺了。
“你們在說啥?不要排擠我啊!” 白安賢聽不懂,一個勁插話。
周橋月實在無語,翻著白眼,指了指盛綏,“二爺,喜歡,” 又指了指門外,“小維知。”
“?!?!”
白安賢差點沒被口水嗆死。
得虧大使見多識廣,不然杯子都得被他驚得吞下去。
再看看在座兩人都淡定極了,白安賢一時不知道是自己太大驚小怪還是另外二位太見怪不怪。
“是我想的那種喜歡嗎?”
“不然還有哪種喜歡?” 周橋月沒好氣。
“等會,讓我緩緩……” 白安賢掐了掐自己的人中,猛吸好幾口氣。
好容易把關係捋順了,白安賢不死心,“不是,你、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那會多大?”
“放心,我還沒那麼禽 獸。” 盛綏苦笑著,“是離開泊城後我才發現…… 好像,我對他的不舍太過了點。”
前所未有的不甘和懊悔交織在一起,然而那時,木已成舟。
“…… 唉。” 白安賢不知該怎麼安慰,哭喪著臉,“你是不是還沒跟維知說?”
盛綏搖搖頭。
白安賢拍著盛綏的肩,頗有義氣地說:“沒事兒,反正你都回來了。正好,趕緊去把話挑明了,說不定就成了呢。”
周橋月聽不下去,看傻子似的,拿扇子在白安賢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就你這腦子咋考進外事局的?季家的事兒你忘了?”
“對哦我操,維知還不知道他家…… 唉。” 白安賢想起這茬,又掐了掐虎口,“啥事兒啊這都!二爺,你追個人怎麼這麼難。”
“跟他家沒關係。那些事他總要知道的,隻是還沒到時候而已。” 盛綏長歎一口氣,淡淡地抬頭盯著水晶燈,聲音似乎很遠,“我不想這麼快挑明,隻是因為…… 他太好了。”
好到自己不敢靠近。
換作兩年前,盛綏大可以坦蕩地跟他說一句 “喜歡”,愛就愛了,不愛就繼續並肩作戰,沒什麼大不了。可現在……
盛家二爺,臭名昭著,連自己都鄙夷。
周橋月不願意聽他妄自菲薄,開玩笑說:“沒事兒,反正哥幾個挨的罵比你多,我們在你旁邊,保證襯得你特崇高。”
“邊兒去。” 盛綏無奈,伸出拳頭虛晃一下。Θ思Θ兔Θ網Θ文Θ檔Θ共Θ享Θ與Θ在Θ線Θ閱Θ讀Θ
白安賢還心心念念著盛綏的情感問題:“二爺,那你跟維知的賭約還算數嗎?如果他真能不計較過去的話,我覺得這事兒還有戲!”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盛綏想,剛剛哪裡是賭約,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指不定季維知哪天就反悔了。
“那要是不算怎麼辦?!” 白安賢今天受了刺激,話格外多。
“我能怎麼辦?” 盛綏動了動肩膀的筋骨,微笑著說,“接著哄哄吧。”
周橋月一直沒出聲,聽到這,扯著半邊嘴角,“我怎麼覺著你還挺享受?”
“嗯,是挺享受。” 盛綏摘下眼鏡擦了擦,鏡腿狀似無意地指向大使的方向,“要不你也追個人試試?”
周橋月扇子一滑,“不了不了,你自個玩兒吧。”
*
季維知不知道自己正被討論著,冷著一張臉回到寢室。
因為他剛畢業、入職時間又緊,所以還沒來得及從軍校宿舍搬出去,仍跟溫紹祺合住一間。
溫小少爺正閉目養神,聽見他回來,幽幽地說:“加班到這麼晚?”
季維知沒答,一臉不好惹的樣子。
溫紹祺吃了癟,尷尬地摸摸鼻子:“那個,蕭上校說明天下午前要把通知發到廠家手上,讓他們早做準備。”
“知道,已經都發出去了。” 季維知語氣毫無起伏。
“都發了?” 溫紹祺試探道,“勤盛桐油廠也發了?”
“嗯。”
“什麼時候?!” 溫紹祺猛地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
昔日 “摯友” 反目成仇後再相遇的戲碼怎麼能不喊他去看呢?!
季維知惜字如金:“剛剛。”
“?” 溫紹祺扯了扯嘴角,“你這班,加得挺不容易啊……”
季維知沒吭聲,徑直往衣架處去了。
“剛剛沒動手吧?” 溫紹祺挪到他身邊,做賊似的低聲問。
季維知動是動了,但好像沒完全動。
“算…… 吧?” 他這樣答道。
溫紹祺撓撓頭,“啥叫‘算’啊?你打人時沒穿軍裝吧?那真的會吃處分的!”
季維知看傻子似的白他一眼,指了指牆上掛的大褂,那意思是,您看我穿的是啥?
溫紹祺會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考慮到上司大冷天跑出去 “工作”,還得跟死對頭相見,溫紹祺略有心疼:“你加班到現在,吃飯了嗎?”
季維知剛剛光顧著嗆人,一桌菜一口沒動,還把自己氣得半飽。
要不是他心軟答應參加什麼接風宴,今晚也不至於這麼彆扭。
這麼一想,他不禁忿忿地發誓:姓盛的,以後我要是再理你,我他媽就是狗!!
“吃了。” 季維知口是心非地說完,聽見肚子咕嚕嚕地抗議起來。
溫紹祺信了:“那就行!你收拾吧,早點休息啊。”
身邊總算沒人打擾,季維知安靜地換著衣服,一邊跟饑餓作心理鬥爭,一邊習慣性檢查口袋裡的東西。
忽然,他摸到一塊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