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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山 順頌商祺 4402 字 6個月前

搭地聊著,隨意極了,隻有嘴角弧度因過於完美而顯得失真。

“……容我再多問一句。您知道這次負責擬定名錄的是誰嗎?”

聽筒裡沙沙作響。

盛綏一直百無聊賴地動筆,聽到電話裡的名字,手忽然一抖——

季維知。

手中的筆也頓住,在紙麵上留下一團黑墨。

聽筒那頭見他沒動靜,催道:“怎麼了?”

“沒事,就是沒想到會是他。”盛綏用左手穩住右手,好能抓緊話筒。

那頭說:“一開始我也驚訝,沒想到蕭從明會派這麼個毛頭小子牽頭。不過,季少校辦事很靠譜,你大可放心——哦對,他還是我兒子的朋友。要不要我幫你引薦他?”

盛綏慣揚的嘴角弧度這會竟有些不自然。

他苦笑著:“不必了。我們倆……”

最後一聲像是歎息:“其實認識的。”

第4章 是他

掛完電話,盛綏鬆了鬆領口,夾著煙,逛遊到窗台邊,朝著軍政局大樓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當年盛綏不過二十出頭,還沒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是個會梗著脖子替小孩扛家法的青年。

當年季維知不過十三四歲,不敢聽炮聲雷聲,會在晚上哭唧唧地喊害怕鑽人被窩。

如今一彆兩寬,那個動不動就服軟的小孩早就可以獨當一麵。季維知越來越意氣風發,而他盛綏,年近而立,卻離夙願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想到這,人傳冷酷薄情的盛二爺,也不免心頭一痛。

盛綏快步走回桌前,顫唞又迅速地撥出去一串號碼。

等了五秒後,熟悉的聲音響起。

盛綏深吸一口氣,強忍著顫音,輕輕喊:“清安,是我。”

——清安。

兩個字一下子把他拉回七年前。他那時剛把季維知撿回家,麵對哭成淚人的小可憐,他溫和地揉揉頭,“給你起個表字好不好?”

十三歲的小孩眨巴著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但現在的季維知可不會把那股可愛勁兒展現給他,而是硬邦邦地答:“唷嗬,還記著呢。”

盛綏苦笑:“我取的字,我當然記得。”

“記性挺好啊。”季維知誠心嗆人,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根本沒法聊天。

盛綏很有耐心:“你還問過我為什麼取……”

“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敘舊?”話被打斷。

盛綏覺得有股酸水往心裡泛,但他又沒資格多說,隻能挑最冠冕堂皇的聊:“我聽說你在軍政局任職,負責軍用專線的內遷援助。”

“有事?”

“……沒事。”

盛綏想找話題,找得前言不搭後語:“對了,白安賢給我辦了接風宴,在萬國飯店。我想……請你吃個飯,有空嗎?”

季維知卻把這兩句話拚成一句聽,語氣更冷了:“想賄賂我啊?”

盛綏整個噎住,不知怎麼回應。

季維知哼笑一聲:“我就說嘛,要不是想求人辦事,你也沒空來見我。”

盛綏猜,這是誤會了。小孩從小就討厭人情交易那一套,可自己又一次暴露對方最討厭的一麵。

於是他慌忙改口道:“沒那意思。如果你需要避嫌,那就……”

“成。”對麵飛快答道。

盛綏的手倏地握緊,“你確定?”

“……”這麼一問,季維知覺得自己該猶豫一會才比較符合他的處境,“那你先說時間,我看看安排。”

盛綏不太敢信,掏出懷表反複確認:“禮拜日,晚七點?”怕季維知反悔,他又小心翼翼地追問:“方便嗎?”

對麵沉默。

聽著雜音,盛綏覺得房間熱極了。漫長的五秒實在磨人。他丟掉煙蒂,捏著眉心,焦灼地數起櫃子上有幾朵花紋,手無意識在已經寫滿的紙上草草劃著。

“看情況吧。”季維知話沒說絕,卻帶著飛揚的小尾音。

盛綏鬆口氣,保持著緊張的姿勢站了好久,等手微微發麻才意識到對麵早掛了。

剛剛他無心亂塗的那張紙也循聲飄下來。

上麵密密麻麻,滿滿都是“清安”二字。

*

禮拜日是萬國飯店最熱鬨的日子。

這間酒店由許多國家注資合建,多國憲兵輪守,既是名流貴胄的消金窟,也是達官洋人的聚集地。一過六點,門前火樹銀花,燈光把夜空都照亮了。

一樓南麵有屏風隔出個大桌,桌邊鬆鬆放著四把玫瑰椅。從左到右都坐著能翻雲覆雨的人物,唯獨有客座空空如也。

盛綏斜靠著椅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他已經等了半小時,換平時早就煩了,今天是個例外。

但他的朋友可沒那耐心。

駐外大使白安賢先坐不住了,說話跟一陣風似的,聲音又大語速又快,偏偏他還有肺疾,話沒說半句就總咳嗽:“誰啊,這麼大架子?咱時間可金貴著呢——咳咳!二爺,你誆我們等麼久,不表示表示?”

“那我自罰三杯酒?”盛綏開玩笑。

“可彆,我看是安賢自己想喝了,少他媽拉著我。”周橋月連連擺手。

這位是當紅的角兒,台上扮相溫柔嫵%e5%aa%9a,下了台說話那叫一個葷素不忌。

“你這罵娘的姿態要是被票友看到了,他們會傷心的。”盛綏瞅他好笑。

周橋月惺惺作態地捏起手花:“你彆跟我打岔,我好奇一晚上了,咱擱這不上菜到底在等誰呢?”

這問題盛綏聽了今晚聽了不下十遍,看時間實在久,憋不住說了:“這人你們應該都認識。”

“?”

“季維知。”

“噗——”白安賢正喝著茶,差點沒被水嗆死,急得洋文都蹦出來了,“你叫他來乾啥?嫌攤子不夠亂嗎?”

盛綏沒說話,輕輕抿一口酒,“沒事,再亂我兜著。”

“你兜著?”周橋月扇子一攤,毫不客氣地說,“他現在軍校畢業了吧?就你這廢胳膊廢腿的,能兜得住他?”

盛綏沒忍住笑出聲,嗆回去:“再廢胳膊廢腿,也比你能扛。”

“你還笑!”白安賢敲敲他麵前的桌子,“你說說,你到底怎麼想的?你爹那邊擺平了嗎你就喊他?不怕重蹈覆轍?”

言儘於此,在座都是知情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盛綏緩緩抽出一根煙卷,正打算打火,想起老友的肺疾,又把火柴收了回去,“老爺子那兒,是有點麻煩。”

盛綏跟家裡在兩年前鬨得雞飛狗跳,在座都知道。

周橋月無聲罵了句“媽的”,咬牙切齒地說:“這筆糊塗賬還沒完了。”

“沒事,不會重蹈覆轍。”盛綏斂著眉,淡淡道,“說好這次陪維知過年的。”

那小孩兒從小就害怕一個人過年。

周橋月照舊損他:“嗬,我說你怎麼火急火燎地辦回國手續,原來是為了這小子。”

“也不全是。”盛綏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桐油廠確實該遷了。”

周橋月心裡跟明鏡似的,裝做信了:“是麼,那您這廠子遷得可真是時候。”

“行了,給咱二爺留點麵子。”白安賢剛還在擔心,這會又被逗得笑開,“我看這也算是個好機會,問題都是要慢慢解決的嘛。”

“我看小維知可沒有想解決的意思。”周橋月不以為然,喝乾一杯酒,重重頓著酒杯,“這都幾點了?他那麼守時,還不來就是不想來。”

“那不是更好?我們也不用擔驚受怕了。”白安賢天生樂嗬,圓場道。

盛綏抬手示意服務生上壺酒,擺在旁邊備著:“再等等吧,反正不急。”

“行。你們二位時間比我金貴,你倆不急我也不——咳咳!”白安賢這嘴不消停,咳嗽越來越狠,他不得不拿起杯子往下漱。*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周橋月趕緊攔住:“祖宗,那是酒。知道自己是病秧子還不乖乖喝茶?”

白安賢不滿:“連酒都舍不得給我喝,有沒有天理了!”見旁邊沒人接茬,他又戳了戳盛綏的手肘,“二爺怎麼不說話?”

被叫的人撚了撚煙卷,許久都沒出聲,煙草星星掉落。

“嗯?”盛綏正凝神聽著外邊的動靜,回過神後仍有些怔愣。

白安賢說:“你給評評理,橋月總壓著我吃藥,不讓我喝酒。”

盛綏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仍怔忡著:“你們聽見腳步聲了嗎?”

餘下倆人這才豎起耳朵,然而隻覺得人來人往,聲音雜亂不堪。

“外邊兒到處都是腳步聲。”周橋月不知他賣什麼關子。

盛綏搖搖頭,他不是指那些雜音。

咚,咚,咚……

那動靜越來越近,盛綏的心也跟著狠狠沉了一下。

“是他來了。”盛綏肯定地說。

第5章 讓我揍三下

白安賢和周橋月猛地回頭。

果然,屏風後麵走來一個年輕人。季維知今兒沒穿軍裝,換了身尋常衣服,一身寬大的褂子頗像胡同跑街的。

他麵無表情地走到桌麵,茲拉搬開椅子,卻並沒坐,而是朝盛綏瞥了一眼:“二爺,彆來無恙。”

盛綏本隨意地翹著二郎腿,聽到這聲,僵硬地轉過頭,眼神跟季維知的撞了個滿懷,“清安來了。”

“哼。”季維知板著臉挨個打招呼,“唷,白大使也在。”

白安賢乾笑兩聲。

季維知沒理周橋月,繞過桌子,徑直坐到三人的對麵。

換做彆人也就不計較,偏偏周老板是個心高氣傲的,知道季維知為什麼膈應自己,卻偏要戳人家肺管子:“小維知怎麼不喊我?我不算長輩嗎?”

季維知白他一眼,照樣沒理,兀自坐了。

白安賢一個頭兩個大,悄沒聲問周橋月:“我怎麼把你跟二爺那茬給忘了?周老板,你要不……先走吧吧?”

“我走什麼?”後者瞥白安賢一眼,摁著他乖乖坐好,繼續逗季維知,“讓我猜猜看小維知為什麼不搭理人——該不會,是因為偷看了我跟二爺的花邊新聞?”

有些本地報紙總愛寫吸引人的噱頭。比如,說盛綏男女不忌,成天去周橋月的戲樓子裡廝混雲雲。一來二去,周橋月就成了他的緋聞小情兒。

季維知肚子裡裝著氣,跟氣球似的,從牙縫裡蹦出來一句:“要你管。”

“還真看了?”周橋月笑得花枝亂顫,“二爺,你替我解釋解釋唄。”

季維知更氣了,凶巴巴地抬眼,“用不著。”

周橋月哪管他,兀自說:“唉,雖然二爺的荒唐傳聞多了去了,但你放心,兔兒爺這條絕對是假的。”

盛綏無奈,看到季維知紅著一雙耳朵喝悶酒,對周橋月警告道:“你消停會吧。”

季維知這才插話,開口時已經若無其事地喝乾了一整杯高度數的洋酒:“二爺今兒叫我來,到底有何貴乾?”

氣氛忽然就冷下來。

白安賢悄摸把椅子往後挪了挪,離二人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