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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 千山茶客 4460 字 6個月前

白如雪,紅樹林上掛著的紺藍燈籠將長夜染上一片清涼。

他站在西海前,不知為何,突然想到多年前,第一次同簪星他們來到離耳國的時候。

那時候,也是這樣晴朗的夜,他為了琴蟲,不情不願地同他們一起出行。又因為談及結心鈴與母親,心中不虞,借口買冰糖漿離開。卻在回首時,看見那女子侃侃而談的模樣。

“你見過顧白嬰失敗的時候嗎?見過他流淚的模樣嗎?見過他軟弱的一麵嗎?”

“隻要是人,就會有軟弱傷心的時候,你沒有看見,是因為你師叔將這一麵藏起來了。正因為盯著他的人太多了,他就算想躲也沒處躲。等你們都習慣了這般,他就算想當著彆人的麵流露出軟弱的瞬間,都做不到了。”

時光回轉,少年驟然停下腳步,仿佛心中某個秘密被人揭穿,有瞬間的茫然。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看穿他了。

他就是隻虛張聲勢的紙老虎,表麵囂張無謂,其實比誰都後悔。這些年深夜,他時常從夢中驚醒,總是想起當年,總是後悔。總是想著在黑石城那個下雨的夜,他要是多留意一分簪星的不對,或許就能多一種可能的結局。

“小仙長?”身後有人叫他。

顧白嬰回頭,見擺攤的小販殷殷望著他,見他轉身看來,神情一鬆,笑道:“方才小的就看您眼熟,果然是您!”

竟是當年那個賣蠣子的小販。

小販認出了他,熟絡地與他攀談:“仙長又來咱們離耳國啦?這次是一個人來的?小的還記得上次可是一大群人,還有那隻貓,哎唷,我還是第一次見那麼胖的貓。”他看向眼前的年輕人,感歎道:“仙長倒是比從前風姿更盛了。您可是不知道,當年您走後,多少姑娘來管我打聽您的消息......”

末了,他將一杯冰糖漿塞進顧白嬰手裡,笑道:“今日見熟人高興,送您一杯,不要錢!祝仙長日後事事順心!”

顧白嬰低頭看向手中的冰糖漿,甜漿盛在花朵做的杯子裡,盈盈散發芬芳。

他笑了一聲,道:“多謝。”

......

顧白嬰去了離耳國秘境。

如今靈氣充裕,各地秘境又多了起來。離耳國的這處,便不如多年前那般緊俏了。無冬山漸漸長成從前的模樣,鏡湖如玉。他甚至在山裡看見了那麵仙歌藤,仙歌藤也老了,花朵看起來不如從前豔麗,連歌聲也從少女的婉轉清麗變得如老嫗一般嘶啞。如此歌喉,自然吸引不了獵物。

想來再過不了多久,藤蔓就會徹底枯萎。

傍晚的時候,山上忽然下起雨來,他躲進了山洞裡,在山洞裡生起了火。

簪星上太焱派之前,他從不如凡人一般生火驅寒,簪星走後,他卻好似也習慣了,冷了生火,寒了添衣的行徑。趙麻衣總是嘲笑他有照明符不用,可趙麻衣不懂,火苗比符紙暖和。

夜雨淅淅瀝瀝,打濕整座山林。

風從外麵吹來,將人影拉長在%e7%a9%b4壁中。

曾有人在這山洞裡短暫地避過雨,女子吵吵嚷嚷的聲音回蕩在%e7%a9%b4壁中,讓冷寂的夜不再那麼孤獨。

“人和人相處,除了相遇,就是分離,分離時多,相遇時少,活著總是如此。”

火苗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不辭辛勞地驅逐雨夜的寒氣。

簪星說的沒錯。可是她忘了一點,世上絕大部分人都不喜歡分離。

年輕人雪白的錦袍上,朱色雁紋在火光下展翅欲飛。

夜雨霏霏,山洞裡一片寂靜。

他低頭,看著燃燒的火,輕聲自語:“我不想分離。”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結局(2)

顧白嬰去了烏旦林沙漠。

沙漠荒蕪杳無人煙,繁華熱鬨的城池綠洲早已化為蜃景,消失在旅人的夢境裡。

夕陽從沙漠儘頭墜下,夜風從遠處吹了過來。

存在於幻境中的巫凡城已被打碎,沙漠安靜又遼闊。長空中的星辰若縮小的篝火,藏著看不見的華麗裙擺。鼓點激昂,歌聲熱烈,有姑娘的裙擺上描紅繡綠,仿佛徐徐鋪開的豔麗長畫。

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塊手帕,落在沙地裡,半張手帕被風吹得皺皺巴巴,像一朵被人折疊起來的絹花。

他也曾在這裡,收到過一朵又一朵的絹花。

那時候簪星坐在他身邊,托腮望著他身前的絹花,教訓他不能待人無禮。而當時他在門冬的誤導下,錯解了她麵上的神情,以為她是因為沒收到花失落,怒而去舞會上逼人與簪星跳舞。

其實現在想想,他那時候,應當送她一朵花的。

顧白嬰將手枕在腦後,靠著身後的沙丘仰頭躺了下來。

銀河正對著他,在廣闊的夜空中靜靜閃爍。

無論是真實與蜃景,星空總是一樣熱鬨。

徐豆娘也曾如他一般,在這樣的荒漠中做過美夢。他們曾覺得小姑娘天真,才會輕而易舉地中了蜃女的幻夢。否則尋常人隻要稍一想想,就會懷疑失蹤多年的父親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不過顧白嬰現在明白了,當等待多年的希望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再清醒的人,都難以有勇氣選擇真相的殘酷。

不如就在美夢中沉淪。

姑逢山上,長春池邊,湘靈派的蒲萄問他:“她已經不在了,你還要等嗎?”

顧白嬰回道:“我不怕等。”

他沒有說謊,當年在姑逢山上,他守著青華仙子留下的比翼花樹,一等就是十多年,從不心急。

他很有耐心,他很擅長等待。

他隻是怕,這等待,就是結局。

......

顧白嬰還去了藏寶地。

藏寶地的雪穀裡,積雪還是如從前一般深厚。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新的雪覆蓋舊的雪,雪原茫茫如玉,一望無際。

並排寫在雪地裡的兩個名字,早已被風吹散。縱然他捏了避風訣,小心翼翼地守著兩個名字,但終究會被大雪湮沒。

如曾存在過的,雪原中的城池。

他在這裡度過一夜,第二日,重新寫下兩個名字,轉身離去。

......

這之後,顧白嬰去了餘餓山。

餘餓山如今,比起從前來,要蒼翠茂密了很多。

靈氣逐漸充裕後,山上的植被也豐富了起來。前幾年,魔族的小雙帶領手下,扛著幾大箱種子,前來履行當年的承諾——為餘餓山種花。

當初簪星帶領魔族進山,剛進山就遇到除魔軍,兩方大打出手毀壞了餘餓山的花林,叫司女族和司士族的兩位族長心疼了許久。為了得到司幽國的幫助,小雙致歉過後,承諾今後可以幫他們將毀壞的花林重新恢複。水患之後,黑石城一切如常,小雙得了不薑的準允,便來信守承諾,過來種花來了。

幾年過去,種下的花木都開始繁盛,熱熱鬨鬨地點綴整個山林。山蘭、芍藥、芙蓉、海棠,深淺不一,淋漓儘致。

那些佛像卻損毀了不少,水患最凶時,大水漫上來,許多佛像被衝垮飄走,後來的人再恢複,也不是從前的樣子,索性作罷。

大大小小的水潭旁邊,立起了木頭做的牌子。這牌子做得比當年更顯眼一些,上頭畫的不再是旁人都猜不出的圖案。而是言簡意賅地寫著兩個字:危險。

不過,當初洪災,帶走了大部分水木之精,如今,到餘餓山來的人,也鮮少有如當年那般冷不丁被拖下水的倒黴鬼。鳥獸和豹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多,盤旋在山林四處,提防著摧折花木的不速之客。

瓊娘和遊郎還是老樣子,司幽國裡,空出的屋子卻多了一些。兩位族長眉宇間依舊是淡淡的厭世,幾年過去,司幽國的子民又有去世的。終有一日,這個族群會從都州大地上消亡。

瓊娘懨懨開口:“昨夜雨大,新開的芍藥又折斷了一枝。”

滄海桑田,世事變化,生老病死不過人生常態,對他們而言,不及一朵花開花落重要。

流泉寺還是老樣子,五輪塔前,多種了許多忍冬。▂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大片大片的忍冬花如小小的旋輪,映著佛塔塔尖處那輪金色落日。

兩生佛輪毀掉後,餘餓山的“平衡”被打破。無需平衡也能入山。不過如今,沒有修士再會特意來此地試煉——沒有獎勵的試煉,向來都是不劃算的。

當年兩看生厭的族群,被迫兩兩攜手合作進山的畫麵,想來未來都是看不到了。

顧白嬰其實已經記不太清當時的自己說了什麼,不過還能清楚地記起握住她手時,她手心的溫暖。

就像他還記得後來自己在眾人慫恿下,去給簪星送藥。簪星看著他,不冷不熱的神情。

他慣來對感情不甚細膩,不明白簪星突如其來的疏離,後來過了很久,有人說,曾在司幽國那個夜裡,看見簪星與蒲萄在林間說過幾句話。

門冬恍然悟道:“情敵見麵,分外眼紅,師叔,她這是吃醋了!”

原來她是吃醋了。

顧白嬰抬眸,忍不住笑了一聲。

與她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患得患失,輾轉反側。反而是在她離開後,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從各種各樣的人嘴裡,窺見她隱秘的心意。

夕陽如旋輪,刺眼得很。

執著如鬼厭生,最終也沒能留下過去的人影。時間潺潺流走,順著洪流向前,隻留下回憶贈給剩下的人。

兩生佛輪已經成為一個傳說,世上沒有起死回生之術,縱然有,也不行。

鬼厭生可以為了拯救心愛之人,殺儘三界眾生陪葬。而他不行,他心愛之人,本就是為了守護蒼生黎民而犧牲。其實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是那顆天道的棋子。

她對他無情,卻對天下人溫柔。

年輕人在佛塔前站了很久,直到夕陽從塔尖墜落,沒入整個山頭。月亮從遠處升起,餘餓山夜靜水寒。

他踩著滿山寒露離開,沒有回頭。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結局(3)

顧白嬰去了很多地方。

有時候是小橋流水的水鄉,有時候是嫋嫋炊煙的山村,有時候是煙雨蒙蒙的小鎮,有的時候,是重巒疊嶂的高峰。

他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都州大地,桃柳明%e5%aa%9a,簇錦花團。

他最後去了黑石城。

黑石城前,冥冥河河浪翻湧,他將提前備好的丹藥一顆顆扔進河中。不多時,水波深處,巨大龍魚遊了過來,停在岸邊,如一艘黑漆漆的、等待著旅人歸來的船舶。

金門之墟一行之後,最後一顆星辰歸位,黑龍魚載著眾人回到都州。之後的一段時間,顧白嬰曾試圖再次回到金門之墟尋找簪星的下落,但黑龍魚不再載人去往河底的漩渦了。

或許也不是龍魚不願,而是當打開金門之墟的鑰匙消失後,天界與人界相連之地,又被重新封印了起來,再無人尋到痕跡。

黑龍魚認出了他,輕輕甩了甩尾巴,魚尾將黑色河浪拍出巨大水花。他把一大把丹藥全部撒入河中,安靜地等待龍魚將它一粒粒吞完。

簪星曾說,在他們那邊有個習俗,對著鯉魚許願,就能心想事成。雖然這大魚看起來,與“鯉魚”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