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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 千山茶客 4468 字 6個月前

倘若換了她自己,她或許做不到簪星那般乾脆利落。或許也會,但那過程必然躊躇哀傷。

不像簪星,至始至終,都是含笑從容的。

也正因如此,後來金門之墟一彆後,其實有很多次機會,蒲萄都可以前往太焱派,有更多的時間接近顧白嬰。

但她沒有。

且不提顧白嬰待她如何,她實在做不到如從前一般,天真地、毫無顧忌地纏在他身邊了。

少年站在自己眼前,突然的,蒲萄就想起幾年前的那個夜裡,她在這裡麵對顧白嬰,鼓足勇氣對他訴說心中情意。而少年拒絕她拒絕得很無情,那個夏夜就如今夜一般,晚風溫柔,夜色纏綿,他看著自己,心裡在想著另一個人。

夜風突然變得有些冷,初夏的山頭,總是帶著星點涼意。

無數綠色的螢火聚攏又分開,如人世離合無常。

蒲萄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的,像是要飄進風裡。她道:“她已經不在了,你......還要繼續等嗎?”

旁人總說顧白嬰沒心沒肺,心上人死了,他每日跟沒事人一般,既不痛哭流涕,也不借酒消愁,修煉閉關指點罵人,一樣沒缺。

但蒲萄知道,他是在等,就如她自己,等待著一個無望的結局。

夜色蒼涼,似水流入滿池花香,昨夜的熱鬨散去,夏日的池水明瑟,碧雲如煙。

少年沉默,朱色發帶在夜色中,鮮豔如嫣紅比翼花。

他沒有說話,從蒲萄身邊走過,錯身而過的瞬間,淡淡開口。

“我不怕等。”

第三百五十五章 紙鶴(2)

妙空殿門口空蕩蕩的。

玄淩子下山散心未歸,殿裡的小童也不在。田芳芳和牧層霄帶完新弟子還要忙著修煉,柳雲心如今搬到了月琴的殿中——月琴殿中多是女子,她偶爾也好學些小法術。

原先他隻覺得自己的逍遙殿冷清,而今,卻陡然發現從前熱熱鬨鬨的妙空殿,不知何時也顯得孤寂了起來。

顧白嬰在妙空殿門口停留片刻,終是走了進去。

簪星走後,他很少來這裡。

也不是不願,大概是不敢。

就如玄淩子要在正殿裡塑一尊簪星的金像,而他堅決不肯。是因為仿佛這樣,就可以否認簪星已經不在的事實,拒絕那個難以接受的真相。

明秀院還是老樣子。玄淩子讓小童日日掃灑,桃色的被褥、紗帳還是過去的模樣。甚至每日都有人來送簪星愛吃的茶水點心——當然,為了不浪費,最後都被玄淩子自己吃掉了。

當初萬殺陣過後,簪星的魔族身份被發現。一腔怒火的靈心道人搜遍了妙空殿裡裡外外每一個角落,將簪星留下來的衣物用品全都找出,試圖找到她對修仙界心懷不軌的蛛絲馬跡。後來,那些東西全被一把火燒掉了。

如今這屋裡的東西都是新換的,桌椅被擦得乾乾淨淨,卻再也沒有了簪星的氣息。一瞬間,變得冰冷空寂起來。

顧白嬰垂眸。

所有她存在的痕跡都消失了,她的過去被抹殺得徹底,乾淨得像是世上從不存在過這麼一個人。

月光從窗外溜進來,落在窗前的地麵上,似水澄明,搖曳著幾枝斑駁樹影。

顧白嬰忽然就想起在黑石城時,七夕那一日,他與簪星在那個賣珠子的小販手中抽到的簽文來。

多情隻有春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他那時氣怒於小販信口胡謅的妄言,竟不曾察覺這簽文裡,真正的深意。

明月猶在,好夢難成。

終餘離人自己。

有風吹來,吹得樹影簌簌晃動,他看向窗外的柿子樹,走到了院子裡。

這柿子樹在萬殺陣後的兩年間,衰敗得很快。枝葉都逐漸枯黃,眼看著就要枯死。後來金門之墟一行後,洪水退去,靈脈重流,這棵柿子樹便又很快恢複了生機。

樹影枝葉茂密,將月色切割成無數清影,落在地上,與人影交纏。

簪星的丫頭很喜歡坐在院子裡看這棵柿子樹,總是絮叨著待柿子結果後,要做簪星愛吃的糖霜柿餅。後來紅酥去了黑石城,沒再回來,簪星也不曾吃到這棵柿子樹結的果子。

終究遺憾。

他站在樹下,一簇風從遠處的山脈吹過來,吹得滿樹綠影傾斜。從樹蔭深處,突然有一道綠光搖搖擺擺地飛過來,乘著風落在了少年手心。

顧白嬰一愣。

這是一隻綠色的紙鶴,折得有些粗糙,翅膀上下起伏,倒是十分靈動的模樣。他下意識地抬眼看去,見高處一簇格外茂密的樹蔭中,樹乾上露出一塊小小的黑洞。

原是一個樹洞。

這樹洞素日裡被樹蔭遮蔽得很嚴實,大概是剛剛的風太大,將樹洞口吹散,一隻紙鶴從裡頭飛了出來。

紙鶴是從樹洞裡飛出來的。

顧白嬰微微凝眸。

姑逢山上,有紙鶴做的傳音符,可以幫忙傳話。可這會發光的綠色紙鶴,看起來並不是傳音符,停在他掌中,如一隻棲息的螢火。

紙鶴的翅膀上,似乎有字。

他頓了頓,猜到了些什麼,伸手將紙鶴拆開了。

綠色的紙鶴變成了一張四四方方的紙條,上頭寫著字。

“十月初八,今日搬到了明秀院,飯菜還不錯,宗門裡的床真軟。”

顧白嬰一愣。

這紙鶴上的字跡實在算不得好看,一眼就很熟悉,那是簪星的字跡。

玄淩子對簪星萬事滿意,唯有一事上頗有遺憾,那就是簪星的字跡還不如她畫符看起來優美。倒也不能說醜,隻是她提筆的姿勢總是格外生澀,仿佛過去些年從不曾寫過字一般。玄淩子好麵子,總想讓簪星將字練得好看些,常尋了字帖給她,簪星從來不用。

她也不大喜歡寫東西,是以簪星離開後,明秀院裡,再也找不到她曾留下過的痕跡。

而今,顧白嬰卻在這裡,在這被藏起來的樹洞中,窺見了紙鶴記下的心情。

手中銀槍如銀色的風,掠過那道密影中的樹洞。

一隻又一隻的紙鶴搖搖晃晃地飛了下來。

“十月十五,今日和田師兄比劃,乾陽斧把我的棍子砍了條裂縫,彆是壞了吧。”

“十月二十,今日被月琴師叔教訓了,她好凶。”

“牧師兄居然送了孟師姐一盒好難看的胭脂,孟師姐沒有生氣,孟師姐心%e8%83%b8真是寬廣。”

“彌彌這幾天又胖了三錢,可怕。”

“門冬的蓮花發髻真好看,想學,不知是誰給他紮的,月光師伯麼?”

“修煉真的好苦,我不想學了。”

“修仙真有意思,我明日要多練兩個時辰。”

“這個月靈石又提前花光了。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有錢?”

“臉上的傷疤還沒好,四師叔好像在騙我。”

“今天讀了藏書閣裡的書《了不起的都州人》,很有感觸,有朝一日想遊遍都州,不知有沒有這個機會。”

“最近飯菜都不錯,不過希望明日飯堂裡彆做小蔥拌麵了,真的不喜歡。”

他也看到了自己。

“田師兄說宗門裡的灰紗袍不大好看,還是七師叔身上的白袍更襯人,有沒有一種可能,是顧白嬰自己長得好看呢?”

他看著這行字,忍不住笑了一下。

無數隻綠色紙鶴落在他身邊,璀璨又動人的瑩光搖搖晃晃地圍繞著他,嬉鬨著,喧囂著,將往事徐徐重複。

顧白嬰仿佛看到簪星坐在窗前,認真地提筆寫下一日又一日的心情,折成紙鶴,小心翼翼地放在樹洞之中,將秘密封存。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

她眉眼盈盈,嬉笑怒罵無所顧忌,上一刻抱怨修煉的清苦,下一刻立誓要認真努力。她記錄一朵花開,為不合口味的飯菜生氣。她看過每一個人,又將他們放下。

像在寫一本無人閱讀的書。

一隻紙鶴遙遙落在他眼前,載著一束冷薄月光,溫柔地注視著他。

這隻紙鶴與彆的紙鶴不同,紙鶴的翅尖上,點著一絲墨色。仿佛寫字的主人心不在焉,筆未握緊,在紙上留下突兀的墨跡。

顧白嬰將紙鶴拆開了。

這一張紙鶴寫得格外多,幾乎要將紙條填滿,女子的字跡浮在眼前。

“今日有雨,放晴後,出虹台前出了彩虹。”

“在出虹台前遇到來宗門商議魔煞一事的%e5%90%9f風宗弟子聶同修,這人有些自來熟,問我喜歡什麼顏色的花,好摘來送我。”

接下來,是墨跡被塗抹的痕跡,仿佛有人意亂心煩,寫下一行字,又胡亂擦掉。反複思慮幾番,最終還是落筆。

少年的目光落在最下麵的一行字上,神情忽然一怔。

無數動人的微光凝固下來。

“赤橙黃綠青藍紫,可惜,我最喜歡的......是白色。”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大結局(1)

洪水褪去的第五年,都州的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被水患糟蹋的城池已經全然看不出毀壞的痕跡,摧折的樹木又重新長了起來。人們總是善於修複過去的傷痕,都州熱鬨又繁華,看不出曾有過那麼一場滅世大雨,試圖將天地傾覆。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繼續。

孟盈已經接任了太焱派掌門之位,成為都州修仙界裡,最年輕的一位掌門。

她做得很好,出乎旁人意料的,並不是一個隻知道修煉不通人情世故的孤傲神女。對於宗門間有意無意的試探周旋,她總是遊刃有餘。對門下弟子,亦是考慮周到。有人說,是因為孟掌門曾在年少時與同門師兄弟們一道下山曆練,體會人情世故。因此,太焱派新進弟子,常常會被安排下山曆練,以此磨礪紅塵情苦。

牧層霄和田芳芳也開始收徒了。他二人修為如今在都州也排得上名號,想要拜入門下的人數不勝數。玄淩子自己懶得收徒,便將收徒的擔子早早撂給了兩個弟子。牧層霄看著寡言,對收入的弟子卻格外嚴厲,懲罰手段層出不窮,時常聽到有人背地裡議論他凶神惡煞。田芳芳倒是看起來和氣爽朗,不過在他手下,若修為沒有長進,是要被罰扣靈石的。

這比挨打還恐怖。

門冬也長大了。

原先玉雪可愛的小孩兒,如今個子見長,生得唇紅齒白,格外清秀明%e5%aa%9a。他不再紮兩朵蓮花發髻,也如宗門裡彆的弟子一般,以發帶束成馬尾。一身粉色紗袍,少年翩翩如風,常惹得門中女弟子們芳心暗動。

年輕一輩漸漸獨當一麵,撐起宗門的未來。如稚嫩小樹,終有一日要長成參天蔽日。

宗門大會過後第二日,顧白嬰下山去了。

如今都州四時和平,無事發生。太焱派門派興旺,一切欣欣向榮,他這個七師叔,素日裡在宗門裡也無甚大事。孟盈讓他下山走走,瞧瞧都州如今各處恢複得如何,他便也沒推辭。

顧白嬰去了離耳國。

離耳國終年炎熱,四季如夏,當年最貴的“仙尋海”客棧已經不見了,院子裡那株漂亮的鳳凰木卻還在開花。大朵大朵的紅色花落在頭頂,將長空映出一片紅霞。

紅樹林茂密的海灘前仍然熱鬨,正是夏夜,無數遊人修士來到海灘前,看潮水漫過腳邊的沙粒。

月色潔淨,沙粒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