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這般豁得出去麼?”
謝宿白把手爐擱在一旁,掌心被燙出了紅色,“他不是豁得出去,是因不豁這回,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沈青鯉不解地看向他,“此話怎講?”
謝宿白卻沒有說話。
在得知趙庸越獄不久後承願寺就失火了,謝宿白便著人暗中查探了一番。
其實霍顯身上的蠱毒並不難查,用蠱控人是廠衛的慣用手段,隻稍稍留心,將東廠餘下的那些人抓來審問,便能東拚西湊出個大概。
半響,謝宿白淡淡道:“沒什麼,她在外頭?”
沈青鯉頷首,“她要我放人,我定是不能隨意就放的,但若不叫她自己去瞧上一眼,隻怕她能將刑部拆了……你知道,我不是說笑的。”
謝宿白抬了抬眼,他從剛才就一直是沒有表情的模樣,雖說這人從來都冷冰冰的,但沈青鯉能敏銳覺察出,他這會兒心情實在不好。
甚至能說是非常糟糕。
是在他說了什麼之後來著?方才說了太多話,一時也想不出究竟是哪句話惹他不快了。
沒等他琢磨出個頭緒來,謝宿白便道:“讓她進來吧。”
沈青鯉便退出門外,換了姬玉落進來。
兩人擦肩而過時打了個照麵,沈青鯉一見她,便覺得心口疼,忙冷臉撇開。
姬玉落不為所動,徑直入內。
謝宿白麵前的窗敞開,冷風呼嘯,他的身子最受不住這樣寒冷的空氣,可他就這麼閉眼任風吹著。
直至腳步聲停在身邊,他才睜開眼。
抬眸就見她身形單薄地站在麵前,瘦了,杏仁似的雙目都顯得愈發分明。
她張了張口,卻是沒有喚他。
謝宿白看著她,嗓音緩慢而低沉道:“從何時起,你也會算計我了。你提前送走沈蘭心,不是針對沈青鯉,是因為從始至終,你都不信我會留霍顯性命,他知道的太多了,趕儘殺絕才是我的作風,對麼?”
他倏地扯了下唇角,眉間露出些嘲弄的淡漠,說:“我若非要殺他呢?你讓沈蘭心陪葬又如何,沈蘭心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在意。”
姬玉落抿唇,問:“他做錯什麼?”
謝宿白唇邊的弧度卻倏然僵住,他驀地伸手將姬玉落拽跌到麵前,神色冷酷道:“心疼他是嗎?他沒有做錯,但沈蘭心又何其無辜?這世上誰都可以死,憑何他不能?我就問你,倘若真沒了霍顯這個人,你待如何?”
姬玉落手腕被捏得生疼,盯著他道:“他不會死,我不會讓他死。”
謝宿白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看她臉上每一處倔強的神情,卻是好恨霍顯。
他怎麼敢!
怎麼敢在命不由己時就去靠近她?
這麼多年,便是連他自己都小心翼翼,唯恐泄露分毫。
可他又好羨慕他。
謝宿白鬆開手,閉眼長籲一口氣,道:“讓沈青鯉帶你去,你若能帶走他,有多遠滾多遠。”
第113章
姬玉落看著謝宿白, 她對他說不上十分了解,因為謝宿白總是將自己藏得很深,喜怒亦然。
但在麵對霍顯上, 謝宿白卻明顯有敵意。
他沒有要殺霍顯是真的, 但他方才動了這個念頭也不是假的。
那不是簡單的不喜歡, 是更為複雜的一種情緒, 姬玉落甚至無法分辨出那是什麼。
她沒有再多說,隻起身站直道:“好。”
傲枝候在屏風外, 她垂著頭,在姬玉落經過時送她出了殿外, 走了一段距離才說:“小姐是不是不明白, 皇上為何如此不喜霍大人?”
姬玉落頓步,側目去看她。
傲枝知道談論主子是逾矩,是以低下頭,卻還是道:“因為皇上, 曾經也是霍大人那樣的。他看到他, 無異於扒開傷口看自己,可他那些傷早就爛得麵目全非,他雖不說, 可他是不喜歡的,隻是他不願承認罷了。他變了, 可霍大人卻沒有,他每每想起這樣的霍大人, 心裡難免有所動搖,越是如此, 才越是遷怒, 可他不會真的傷害霍大人。”
聞言, 姬玉落眉間輕蹙了一下。
傲枝看著她,篤定地說:“縱然他想,但他不會,因為小姐喜歡,皇上何時阻攔過小姐做喜歡之事?這世上誰都可以埋怨他,唯小姐不可,皇上對小姐已經是——”
“姬玉落!”沈青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三分不耐七分仇恨道:“你走是不走?再晚點大牢可就換值了,你要想進去,等明日吧。”
姬玉落瞥了眼傲枝,隻好提步走了,當下沒有什麼事比見霍顯還重要的。
然她走後,沈青鯉卻在原地停了停。
見傲枝將腦袋埋得很低,他沉聲道:“你素來最懂事,怎的也這樣拿不住分寸,他若知道,不會留你。”
傲枝猛地抬首,撲通一聲跪下去,“沈公子!奴婢一時昏了頭,隻看皇上夜夜焦心難熬,心有不忍……”
沈青鯉揉了揉額,“心有不忍,就彆再給他心裡添堵,這次就算了,起來吧,沒有下次。”
說罷,才轉身離開。
步至宮外,姬玉落早已蹬上馬車。
兩人相看兩厭,沈青鯉冷哼撇過頭,但待馬車走了一會兒,他又沒忍住回頭道:“蘭心可知道我在?”
姬玉落道:“你藏得這樣好,她如何知道?”
“你——”沈青鯉道:“若非你在有意隱瞞,她早就知道了!”
他平息了下怒火,磨蹭半響又問出一句:“這些年,她與霍顯……與霍顯,可是真的有過夫妻之實?”
見姬玉落皺著眉頭看過來,沈青鯉下意識往後退了退,壯膽似的拍桌道:“那霍遮安一院子妾室通房,又整日出入花街柳巷,那誰知道是真是假?彆說什麼他年幼時不近女色,那也隻是年幼時!他年幼時還離經叛道呢,如今還不是將自己搞得淒淒慘慘,可見是人都會變,你彆以為你很了解他,我告訴你啊——操!”
沈青鯉被潑了一臉茶水,他抹了把臉,就見姬玉落冷颼颼地盯著他看。
他覺脖頸一涼,隻得噤聲。
一路無言。
到了刑部大牢,沈青鯉下車後給姬玉落扔了身獄卒的衣裳,讓她換上。
眼下盯著刑部的人太多,姬玉落身為霍顯的妻子,他自是不能光明正大就帶她進去,否則叫人知曉,隻會懷疑霍顯此次牢獄之災是真是假。
況且,趙庸能從刑部逃走,裡頭必有內應,萬事更需謹慎。
但也因此,霍顯這趟牢獄之行,不能摻半點水分,否則一旦惹來趙庸猜忌,便是前功儘棄。
沈青鯉在鐵門外止步,他道:“那個,我就不去了,我還有事要處理。晝書,你帶她進去。”
晝書微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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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做戲做全套,霍顯此番計劃,隻有沈青鯉等幾人知曉,並不敢將此事透露給刑部以求關照,是以霍顯落到這幫獄卒手裡,無異於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思◥兔◥在◥線◥閱◥讀◥
先不說他如今處境艱難,絕無翻身的機會,就說北鎮撫司與刑部各自為政,這些年爭得頭破血流,刑部不敵錦衣衛,忍氣吞聲多年,好容易逮著這麼個機會,必不能手軟。
到了放飯的時辰,“哐當”一聲,牢門落鎖。
那獄卒將碗重重擱在地上,笑道:“霍大人,吃飯了,你看,今日夥食豐盛,快吃吧。”
為防趙庸之事再次發生,這些獄卒對霍顯看管得尤為上心,在他手腳都鎖上了鐵鏈,綁在石柱子上,令他活動範圍隻在幾步之內。
霍顯靠在角落的石壁上,聽到這聲音便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睜開眼,果然見這碗米飯裡不知扮了什麼惡心吧唧的東西,獄卒的腳就擱在碗邊,一下一下點著,隨著整個身體晃動。
牢門外還有幾人懶散倚在牆上,甚至還有吹口哨的,那是看熱鬨的姿態。
霍顯冷嗤一聲,“多謝啊,這也叫夥食豐盛?果然是刑部的人,眼皮子淺,這些年在刑部大牢,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吧?哦,也是,你們吃的都是錦衣衛剩下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男人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傷,加上餓了兩日,繞是霍顯再人高馬大,精氣神也實在算不得很好。
發是亂的,唇是白的,靠在石壁上,整個人都顯得氣若遊絲,但偏那張嘴夠硬,死也不討饒,臉上譏諷的神情更是生動無比。
“你!”那獄卒臉上驟變,當即就將碗踹了,但隨即又冷笑,甚至是大笑起來,他蹲下`身子將碗扶好,“霍大人從來都瞧不上刑部,如今不也隻能在這兒蹲著麼,也是難得,咱們自然要儘一儘地主之誼。”
他拿起碗,擒住霍顯的下頷就要往他嘴裡塞。
霍顯手腳雖被禁錮,但也並非毫無還手之力,隻聽“當啷”一聲,鐵鏈拖在地上劇烈晃動,霍顯用手擋開,抬腳就是一踹。
獄卒嗷地一聲,被踹出老遠的距離,直直砸在牆上,簡直要將五臟六腑都震出來了,喉嚨裡湧出一陣腥甜。
門外的幾人大笑,“我說周老七,你究竟行不行啊!”
獄卒爬起來,抹了把流血的額頭,愣是把喉嚨裡的血咽了下去,聞言低低咒罵了聲,道:“霍顯!你彆給臉不要臉,還當自己是一手遮天的鎮撫使呢?我也不怕告訴你,再過幾日你就要被押上斷頭台了,我看你還能橫到幾時去!今日這飯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那一腳把人踹傷了,霍顯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
錦衣衛這些年將刑部得罪狠了,這幾日他也算是自食惡果,往日在詔獄裡見的那些欺負人的把戲,全都一個不落地嘗了個遍。
這些人不敢讓他輕易死,可折磨不死人的手段可真是太多了。
霍顯覺得胃裡泛酸,那一腳讓他頭暈眼花地有些想吐,雖麵色如常,但獄卒走過來,在他眼裡已經是重影了,他隻好聽聲音辨彆遠近,猛地就是一腳將人絆倒,緊接著用雙腿鎖住對方的喉嚨,拚命將人絞住!
牢門外的起哄聲更大了,他們將這裡當成了搏鬥場。
霍顯沒有手下留情,他早說了自己不是聖人,並非對誰都有那個憐憫心。
早晨時候,宣平侯來過了。
無疑又是不歡而散。
他負手站在牢門外,隻說:“你若能像你大哥一樣省心,少時我也不會那般壓你風頭。”
“當年我怕你一個不慎,累及霍家滿門,諸多警告於你,可你從沒聽進心裡,甚至對我心生埋怨,我有時想,你是不是與我賭氣,才走了這條路?”
“你知不知道,琮兒身子太差,他注定無法從武,你大哥沒了,霍家的擔子是遲早要交給你,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倘若你肯靜下心,何愁沒有出路?”
宣平侯眼裡是悲憫又責怪的痛色:“你本是可以風風光光……”
霍顯的臉色由白轉紅,他眼裡露出狠厲,幾乎是發泄似的絞緊雙腿,